隨後又是引得井中的井水澆灌,柴刀冷卻下來。鍾離握着柴刀:“卻也堪得一用。”
“我在這裡用鈍刀劈了十年的柴,每天都會有執事弟子把我劈好的柴帶走,這些是今天還沒有被帶走的。”鍾離指着柴火堆道。
柴火堆上有些柴火是才劈好的,但是難以相信,那些柴火都是被鈍刀劈好的。那些柴火每一根都有平滑的切口,非常平整。
“你知道爲何我每天劈柴,柴刀還會生鏽?又爲什麼柴火依舊平整?”鍾離問道。
鍾離立起一根原木在地上,然後站在原木面前沉靜片刻,緩緩揮動柴刀,掠過原木中間,原木一聲卡擦斷作兩半,可是切口卻並不像其他劈好的柴火那樣平整。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鍾離把柴刀遞給白臉兒,然後就飲着清酒回了茅廬。
白臉兒撫摸着柴刀此時鋒利的刀鋒,銳利,帶着沁人的寒意。
立起一根原木,從上往下,落下。原木應聲而斷,可是柴火切口斷面卻是平整無比。
白臉兒看着平整的斷面,卻是欣喜無比。得了道,卻又並未因此墮了道。
茅廬裡,正飲酒的鐘離會意地笑了笑,心情同樣愉快。
鍾離的道,是荒蕪。每天劈柴,用的是鈍刀,鈍刀只能劈出剖面不平整的面口。這和修爲無關,也和術法無關,他並未用術法去劈柴,一分法力未曾動用。
可是他的意境荒蕪,生命色彩單調,每天居住在茅廬,專心致志地劈柴,劈的更是他荒蕪的心志。試問,一個人專心致志一件事情多年,怎麼可能不盡善盡美?柴火也像是被演練了千百遍一樣,就爲了這一刀而存在,應聲之下,平整而均勻的倒地,這份意這份心,纔是真正的利刀。
而後鍾離用利刀,不是他的不專心,而是他此時用的刀不再是那把鈍了十年的刀,荒蕪和單調中來了一絲色彩,他的那份意也就不再純淨,這刀也就真的鈍了,這柴火也就粗糙了。
白臉兒劈了柴,學的是他的意,可是他沒有學到,所以他成功借得了道,卻又沒有得道。所以柴火用利刀,剖面當然是平整的。
鍾離曾經用道去教他劍,今天卻是用刀教他道。今天用的是沒有道去教他有的道,所以鍾離說了那句:我理解你,所以我能幫你的只有這麼多了。
白臉兒離了三十六坳,沒有和鍾離打招呼。因爲他知道鍾離已經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麼。
三天後,白臉兒站在玉春樓外面,看着來來往往的風流客。
塵世如潮人如水,來去紛紛幾人由。
白臉兒自懂事起,就在最骯髒齷齪的地方生存,什麼逼良爲娼也看過,什麼爾虞我詐也看過。過往六年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一直都與這個世界相安無事,可是這一次和芍藥的舉動,自己終於算是入世,沒想,不過短短時日,又很快出世修煉。
本以爲去了南林幽谷修煉,或許便可了卻煩心事,竟不知世間潮水洶涌,即便是仙門也不能擺脫。
尤其是知道了大荒之後,心緒更是不寧。
白臉兒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近玉春樓,可是過往的風流客卻好像根本看不見他一樣,甚至是曾經一起共事的僕人。
白臉兒來到自己曾經居住的那間房,卻發現已經有了人居住。
此時房門打開,從房裡出來一人,卻是丫鬟小香,芍藥的丫鬟。
“白臉兒?是你!”小香驚訝地喊道。“你...你怎麼...怎麼是你?”
“我出門遠遊,如今回來看看。”白臉兒溫和笑道。
“真的,小姐看到你一定很高興,你不在的時候,小姐經常想念你。你看,你以前住的房間,小姐都幫你保存下來了,隨時可以住人。”
小香依舊是那副單純的樣子。哪知道,物是人非,他和芍藥已經不復從前了。
“小香!小香!芍藥姐姐喊你呢!你在這幹嘛?你和說誰話呢?”不遠處走來一個以前相熟丫鬟小云喊道。
“哦!秦音秦公子回來了,我正和他說話呢!”小香回道。
小云一聽回來的是誰,立馬高興地跑過來往附近瞅瞅,想見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在哪呢?我怎麼沒看到,你又逗我!你真壞,信不信我打你!”小云沒看見別人,就和小香開起了玩笑。
小香指着白臉兒站着的地方驚詫地問:“你真的看不到?他就在這兒!”
小云又看了看,感覺她不像是開玩笑:“小香,你是不是見到鬼了?”
“我沒有,我...”小香看了看白臉兒,白臉兒衝她微笑着搖搖頭。
小香回了芍藥房裡,看到自家小姐正在練琴,就沒敢打擾。可是想起白臉兒的事情,就心裡一陣怪異。
終於等到芍藥停下來,才道:“小姐,我已經打掃好了秦公子的房間了。”
“嗯!”芍藥淡淡回了一聲,看着手裡白臉兒送的簪子。
“小姐,我看到秦公子了。”小香道。
芍藥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然後擡頭看着小香:“秦音他已經走了,以後就不要再提起他了。”
“可是小姐,我真的看到秦公子了,他剛剛就在門外面。”小香急了,他以爲芍藥也認爲她是在開玩笑。“他說他要出門遠遊,現在回來看看。”
芍藥沉默無聲,拿起旁邊的女紅開始刺繡。
“小姐,你不想見見他嗎?他說不定很快就要走了,再也見不到了。”小香抓着芍藥的手,快急得出眼淚了。
芍藥靜靜地刺繡,仿若未聞,可是究竟心中是否如外表這般平靜,卻是無人得知。
“小香,幫我準備一些祭奠的東西,等會兒我要出去。”芍藥只回答了這麼一句。
“出去?去哪?”
老琴師的孤墳面前,芍藥點了香燭紙錢,放了點心米飯。
“阿叔,今天小香說她看見了白臉兒,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芍藥對着老琴師的孤墳道。
“不管是不是他,我只知道,我再也不敢見他了,我怕他還在生氣,怕他不肯原諒我。如果他原諒我了,如果他回來了,他怎麼不來見我?”
芍藥說着說着不禁落淚。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見你?”後面傳來陌生的聲音,可是陌生中帶着熟悉,還有自己渴望感受到的親切。
芍藥沒有轉過頭,強行抑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我不希望你怨我,我又怎麼可能可能怨你,更別說不原諒你。”白臉兒從後面抱住芍藥,把芍藥的頭夾在自己下巴下面,緊緊摟住。
“對不起!”白臉兒愧疚地道。
芍藥終於忍不住哭出聲,轉過身,從正面抱住白臉兒。
“我等了你一年,一年了,你還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每夜都在害怕會不會明天就被嬤嬤逼着去接客,更害怕每天晚上做噩夢醒過來,發現身邊躺着一個不認識的人。你知道嗎,我好怕好怕...”芍藥盡情地傾訴着這一切。
“我知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白臉兒心中的枷鎖似乎鬆動了一些。
白臉兒跪在老琴師的墳前,面前擺着須凰琴。一曲終了,不是魔音,而是自己編的一首曲子。
“師傅,我現在修道了,修道不容易,但是我想修,修道,可以逃開很多東西,修了道,我就不用過以前的生活。您說過,我生長得這麼好,該去過好日子。”
“我做錯了一件事情,如果您還在,您肯定不會怪我,但是我終究做錯了,您也會認爲我做錯了。”白臉兒倒了一杯酒,不是凡俗的酒,是幽谷的百花釀。酒的清香,瀰漫在空氣中。
“這件錯事,是我的道,卻又不是我的道,所以我要去再做一件事,做了要做的這件事,我才能找到我的道,修我的道,得我的道。”
“還有一件事,師傅,我想帶芍藥走,我知道您會同意,只是不知道芍藥願不願意。”
芍藥站在身後,聽得這句話,立馬跪在白臉兒身旁:“秦音,我願意,你現在就帶我走!”
“好!但是先去一個地方。”白臉兒抱着芍藥一道遁光沖天而起。
白臉兒帶着秦音在高空飛着,能夠飛着實讓芍藥驚訝了一把。
玉蘿的墳前,白臉兒第一次來這裡,這裡荒草慼慼,並不是一個好墳地。當初玉蘿死後,並沒有人重視她的死,因爲死人沒有價值,所以被隨意地埋在了這裡,連墓碑也沒有一塊。
白臉兒對着遠處的山崖揮動月寒,一塊巨大的岩石應聲而落,在地上分開,露出一塊平滑的碑面,剛好立在墳堆上。
白臉兒蹲下撫摸着碑面,食指在碑面上虛畫了幾個字,然後起身,同樣點了香燭紙錢,上了供品。
“今日,我秦音爲你立碑,以我願力,添你一分功德,裹攜你,助你入幽府。來生,投在好人家,莫要再如今世,身世悽苦。”
一杯清酒倒在墳前,四周陰森之氣,果真散去不少。
突然從墳堆上,一縷輕煙飄起,一聲輕嘆:“謝謝你了,秦音。”墓碑的碑面石屑掉落,露出兩行字。
“這是冥音,來自幽府。”白臉兒道。
“是...玉蘿姐姐?”芍藥悲傷地問道。
“嗯!”
語畢,閉上眼,感受着那股莫名縹緲的氣息。
那,是他的道。
他的道,不是別的,是他對六年不輟善惡因果,卻一朝墮魔的行差踏錯的惡念。
惡念一消,他的道崩碎。從此,他就要開始修道了,他要修的道,就是長生不死的逍遙道,那凌頂天下的仙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