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勢的人也會有倒下的時候,也會有脆弱的一面。水玉柔這麼潑辣狠厲的人,前一刻還在發火,而現在已經躺在了牀上,邵擎叫來了家庭醫生爲水玉柔診斷。
初步得出的結果就是水玉柔氣急攻心所致。
醫生還一再地叮囑說不要刺激水玉柔的情緒,她的身體並非如表面看起來那麼好,實際上她當了幾年的植物人,纔不過醒來幾個月,她需要的是一個輕鬆愉悅的環境來靜養,如果總是這麼受刺激,情緒起伏太大,她心裡的鬱結會更深,嚴重就會導致抑鬱成疾。
醫生的話,讓水菡和邵擎都感到有些沉重,還有揮之不去的心疼。
水菡從不知道母親心裡有鬱結,她只以爲母親現在過得很幸福,很開心,每天有父親的陪伴和呵護,事業上風生水起,晏家的仇也算報了一半,母親還有什麼鬱結可言呢?
邵擎說,這鬱結的根源就是水菡。
水菡心裡不好受,守在母親牀邊,默默地聽父親說話。說着那些她不曾知道的種種。
很久沒有仔細看過母親了,水菡現在才發覺,母親臉上的皺紋更明顯了,嘴角的法令紋也深了些,面頰半點血色都沒有,手更是冰冷冰冷的……這樣有着病態柔弱的母親,相比起那個只會用強硬的態度來約束人的母親,彷彿是兩個人。
水菡的心,無可抑制地揪緊,發疼……終究是血親啊,水菡怎能不爲之牽動着心神。哪怕是母親再怎麼強烈地反對她和晏季勻在一起,她都沒辦法去恨母親,平時的疏離與隔閡,也只是賭氣的成分居多,不是真的對母親有恨意的,更不是真想將母親氣得病倒。
邵擎坐在牀的另一半,凝視着水菡臉上的複雜神情,知道她正處於內心的掙扎中,他不想責備女兒,可有些話,他必須要說。
“菡菡,你心裡在想什麼,爸爸全都知道,可你也要明白,你母親當年親身經歷那場火,她的慘痛,是你無法想象的,尤其是……我們的大女兒,也就是你那個可憐的姐姐,只比你大一歲而已,也在那場大火中喪生,這是我們活着的人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傷痛,仇恨太深,你母親不允許你和晏季勻在一起,這也是人之常情。你或許覺得你母親太固執,太不懂得爲你着想,但是,女兒啊,你有沒有站在你母親的立場想過?有沒有體會過她對你有多傷心失望?”邵擎深沉的目光裡隱含着點點晶瑩,他心疼妻子,也心疼女兒,不論是活着的還是死去的,都是過不去的坎兒。
水菡呼吸一緊,胸口的位置猛地跳了跳,被父親的話驚醒了幾分……確實,母親的態度她接受不了,但她對母親的態度難道又沒錯嗎?那是自己的母親啊,不是外人,難道就因爲母親的不理解,她就要跟母親疏遠,孤立?她回想這段時間,自己竟然因爲賭氣而不肯跟母親做一次深入的長談和交流,母女之間沒有溝通,何來的共識?
“我……我……”水菡心裡酸脹得要命,愧疚地說:“對不起,我只顧着自己的感受,忽略了跟媽媽溝通,才使得我跟媽媽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僵,我也有錯的……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即是對邵擎說,也是對熟睡的母親說。
邵擎看到水菡這麼一點就透,他也是很欣慰的,他從不認爲矛盾和波折是壞事,瞧,他的女兒不就在一步一步的成長成熟嗎,他相信,水菡會越來越有人格魅力,她的人生只會越來越精彩。
離開了水菡的住處,晏季勻馬不停蹄地趕往目的地。爲了不暴露身份,他沒有換衣服,臉上粘的假鬍子還是留着。
除夕夜,誰不想跟家人一起團聚呢,那種溫暖和幸福,晏季勻做夢都想,可現實卻暫時不允許,他此刻最應該做的事,就是根據自己得到的新線索去找人。
車子在冷清的路上飛奔,晏季勻握着方向盤,沉靜而銳利的眼眸就像是隨時都準備出擊的獵豹。
孤獨和寂寞,讓他有了一顆冷靜清醒的心,只有這樣,他才能理智地思考。
首先他要假設當年放火的真兇還活着,沒死。因爲魏禮忠曾說有人在追殺他。假設追殺魏禮忠的人就是兇手,那對方必定也不是簡單的角色,手段非同一般,絕不是普通人。再分析當年兇手的目的,是什麼?爲何要對沈家下那麼狠的手?動機是什麼?會否是沈家的熟人?仇人?亦或是其他原因?
這種潛在暗處的危機才最讓人感到不安,因爲不知道對方是誰,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來。彷彿一顆炸彈埋在自己周圍,卻還要小心翼翼地找出來,在爆炸之前。
晏季勻在大宅陪爺爺吃過飯之後就離開了,他本來應該明天再出發的,但想到這除夕夜正是大多數人回家團聚的時候,最利於找人,他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晏鴻章理解,他也支持晏季勻的做法。只是,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對着電視,難免是有些寂寥冷清的。幸好還有陳嫂陪着,否則更是淒涼。
晏家,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前每次過年都熱熱鬧鬧,各房的人,無論是在本市還是外地,甚至是國外留學工作的,都會到大宅吃團圓飯。可如今,他們都有各自推脫的理由,有的說是去外地過年了,有的說太忙……總之就是他們不再想回到這個地方。
晏鴻章很清楚這是爲什麼,心中無比淒涼,更清醒地認識到,以前之所以晏家的人會對他唯命是從,會因爲家族的勢力和財力擺在那裡,他是一家之主,大權在握,晏家的人將這當成是凝聚力的核心,一旦不復存在,他們的心就散了,怎麼還會想回來陪一個孤老頭子,既不是董事長也不是商會主席了,連股份都交出去了,他們還有什麼可圖的?
人情冷暖。在任何時候,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體會到。
晏鴻章默不作聲地看着電視,裡邊放的什麼,他其實並不在意,心裡空空的,冷冷的……他何嘗不希望兒女們帶着自家孩子回來過年,但等待他的只有失望。
越是悽苦,越是強烈地渴盼着晏季勻能將放火的事早點查出來,若能解開兩家的血仇,水菡和小檸檬就可能回到這個家。
沒有歡聲笑語,沒有孩子可愛的身影,沒有兒孫承歡膝下,這還叫家嗎?而如果晏季勻夫妻倆和小檸檬回來,這個家,對晏鴻章來說,就會變得很溫暖了。
除夕夜,不管是快樂還是遺憾,都會很快過去了。水菡等母親精神好些之後,打算抽空和母親談談。
水玉柔因爲晏季勻來送花的事兒耿耿於懷,這幾天都沒笑過,大多數時候都是躺在牀上休息,很少跟水菡打照面。她這麼做是爲什麼,很顯然是要讓水菡“認錯”。
今晚的晚餐是水菡做的,特意爲水玉柔熬了紅棗花生粥端進她房裡來。
水玉柔披着睡衣靠在牀頭看書,見水菡進來了,她也不吱聲,繼續埋頭看。
水菡心裡暗歎……女人啊,不分年齡多大,都需要人去哄吧,母親那天都被她氣得暈過去了,她還怎麼能跟母親嘔氣呢,先哄哄再說。
“媽……該吃飯了。給您熬了紅棗花生粥。”水菡甜甜地笑着,將一張四角的長方形小桌子放在牀上,然後將粥和菜擺上去。都是水玉柔喜歡吃的,卻又很清淡的菜式,是水菡親手做的。
水玉柔見到這菜和粥,知道是水菡在有意哄她,她心裡也是高興的,臉色也沒那麼冷了。
水菡見母親吃飯了,總算是在心裡鬆了口氣……看來,飲食攻略還是挺好用的。能讓母親的心情好轉,彼此之間不那麼僵硬了,纔可能談心事,講溝通。
水玉柔很快將粥喝完,菜也吃了一半,心情顯然舒服多了,對水菡的態度也不那麼生硬,在水菡收拾走桌子之後,水玉柔叫住了她。
“是不是有話跟我說,坐下吧。”水玉柔指了指牀邊的位置。
水菡心裡一動,點點頭,軟糯地喚了聲:“媽……”
這一聲媽,含着濃濃的親情和幾分小女兒的委屈,深深地觸動了水玉柔的心,不由得越發感到一陣疼惜,輕嘆一聲,握住了水菡的手:“你呀,明知道媽媽有多愛你,你還捨得讓媽媽氣成這樣……”
這聲音又軟又暖,目光更是慈愛無比,怎能讓人不爲之所動呢。本就是母女連心,應該互相關愛才對,是如何會落得那麼生疏了,此刻這親暱的一幕,多久沒有過了?
“媽……”水菡軟軟地靠在水玉柔的肩頭,柔聲說:“媽媽愛我,我也愛媽媽呀……我不是故意想氣媽媽,只是有件事我想說……媽媽,您會那麼反對我和晏季勻在一起,主要因爲那場大火,可是,媽媽有沒有想過,當年的火,有可能不是晏鴻章乾的,真兇其實另有其人,而我們這麼仇恨晏家,放過了真正的兇手,豈不是更對不起死去的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