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靜姍見計氏眨眼功夫就返轉,嚇了一跳,笑道:“幸虧那餛飩雞兒攤子就在前面,離的不遠,不然娘可得累得慌。”
計氏笑道:“再遠些也無妨,在鄉下時,田間地頭,哪天不跑上幾個來回,這算得了甚麼。”
蘇靜姍便笑着去看那字據,果然是一張合同,上面言明秦老鴇向計氏訂做一百件抹胸,一百件小衣,抹胸和小衣要配成套,而且都要繡上花;布料由買家提供;工錢一共是三十兩紋銀,交貨時付清。她將合同反覆看了幾遍,直至確認無誤,才交由計氏,讓她再跑一趟,把合同定下來。
計氏歡歡喜喜地又去了餛飩雞兒攤子,同秦老鴇二人在合同上按了手印,又告訴她道:“那抹胸和小衣另有名字哩,抹胸叫文胸,小衣叫內褲。”
秦老鴇把這兩個名字在嘴裡唸叨了幾遍,覺得這也能算是個噱頭,便高高興興地回去了,臨行前,她與計氏約好,明日一大早,還來這裡交付布料,至於做好的文胸和內褲,定在二月十五交貨,地點還是這家餛飩雞兒攤子。
第二日,秦老鴇果然如約而至,計氏扛回一大袋布料,又繞去鐵匠鋪買來一捆細鐵絲。蘇靜姍打開袋子一看,裡頭的布料果然同她猜測的一樣,顏色花樣各不相同,想來秦老鴇也不想把伎女們的內衣做成一模一樣的制服。
計氏看着這些布料,憂喜參半,喜的是,生意終於談妥,賺錢有望;憂的是,秦老鴇要求每件文胸和內褲上都要繡花,而她和蘇靜姍都不擅於此,怎辦?她嘆了口氣,道:“囡囡,裁剪縫製不難,咱們日夜趕工,頂多十天就能做完,可這繡花的活計,只怕咱們倆的手藝,人家都看不上。”
關於繡花,蘇靜姍早在看到那張合同時,心裡就有了計較,不然也不會讓計氏把合同簽下來,此時她見計氏犯愁,忙安慰她道:“娘,別急,我早就想好了,二姐姐不是會繡花麼,叫她來幫忙就是,咱們給她開工錢。我見過她繡的荷包,活計很是鮮亮,手藝不錯哩。”
此舉甚妙,既解決了繡花的難題,又能讓蘇靜初賺錢私房錢,皆大歡喜,但計氏卻仍是愁:“這法子好是好,可咱們要繡的文胸和內褲,加起來一共有兩百件,光靠她一個人,可怎麼繡得完?”
蘇靜姍笑道:“娘,我早就想好了,每件文胸和內褲上,或繡花一朵,或繡葉一片,不用繡大幅的花花朵朵,花不了多少功夫的。”
計氏疑道:“那樣能好看?”
蘇靜姍自信滿滿地道:“我還會加些別的點綴上去,保準漂亮。”
計氏知道蘇靜姍一向是個有主意的,聽她說有法子,也便不疑有他,只管聽她調遣。
於是蘇靜姍就去了隔壁,問蘇靜初願不願做些針線活,賺點私房錢。蘇靜初身子不大好,加上又有些懶散,平日裡是能躺着絕不坐着,能坐着絕不站着的人,她聽了蘇靜初的邀約,有那麼一絲的猶豫,但到底還是記着喬姨娘的叮囑——蘇靜姍是嫡女,不能輕易得罪,於是便點了點頭。
蘇靜姍見她同意,很是高興,當即就拉了她到自己房裡,讓她開始畫花樣子,又答應給她五兩銀子做工錢。
蘇靜初本是礙着蘇靜姍的嫡女身份才答應幫忙,此時見她竟肯出五兩銀子,不由得暗暗心驚,不停猜測她這是發了甚麼財。
在蘇靜初開始畫花樣子之前,蘇靜姍就告訴她,這些抹胸和小衣,都是要拿去賣的,若是她介意自己的繡活傳到外面去,就算了。
蘇靜初聽了她的話,卻是悵然一笑,道:“我們這種人,本就生得低賤,能活命已是難得,哪裡還有資格去計較甚麼繡活外傳,那是高門大戶裡的千金小姐才需要考慮的問題。”
商人子女,地位確實低,何況她又是庶女,但蘇靜姍卻極聽不慣她這種自輕自賤的口氣,便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蘇靜初瞧見她的神情,忙收了神色,道:“我也不是第一次繡活計賣,以前餓肚子時,賣過不少手絹換吃食呢。”
蘇靜姍見她不介意,便讓她坐到窗邊,畫花樣子去了。她自己則取出塊布料,教計氏做文胸和內褲,計氏是有裁剪底子的人,看過一遍就會了,讓蘇靜姍佩服不已。
當蘇靜姍和計氏各做好一套內衣時,蘇靜初的花樣子也畫好了。蘇靜姍取過來細細看了一遍,覺得蘇靜初的這門手藝,還真不是蓋的,一百張花樣子,愣是沒有重樣的,而且每幅花樣,不是大俗,就是大雅,極適合繡到內衣上給伎女們穿,以迎合各種嫖客的審美觀——當然,這些蘇靜姍是不會講出來的,免得把蘇靜初給嚇倒了。
蘇靜初得了蘇靜姍不遺餘力的一通讚美,也高興起來,笑抿着嘴捻線穿針,照着蘇靜姍的要求,繡花去了。
蘇靜姍做文胸,計氏做內褲,蘇靜初繡花,三人分工明確,正各自忙活,蘇靜瑤卻聽到動靜跑了來,也不問她們在做甚麼,只是一個勁兒地要來幫忙。她的熱情難卻,蘇靜姍想着反正文胸上除了繡花,還要做些點綴,有的要釘釦子,有的要綴絹花,於是就同計氏商量過後,答應了她來幫忙的請求,不過也不白幫忙,和蘇靜初一樣,也是五兩銀子的工錢。
蘇靜瑤見她答應自己來幫忙,還有不菲的銀子得,高興得跟甚麼似的,而蘇靜初則又是吃了一驚,連連看了蘇靜姍好幾眼,彷彿不認得她似的。
四人日夜趕工做文胸和內褲,連一日三餐都是匆匆扒幾口就算。其間喬姨娘來找過她們無數次,每次都像是有話要說,但每次都敵不過四人太過忙碌,沒有機會開口,而忙碌的四人也因爲太過忙碌,沒有誰開口去問一句。
到了一月底,內衣做好一小半,零零碎碎的布料有了一大堆,蘇靜姍歡歡喜喜地把它們收起來,揀給計氏看:“娘,你看,做給劉家老太太的水田衣的布料,不是有着落了?”
這些布料,因爲是老鴇特意選出來的,花色比她們年前做的那幾件豐富多了,而且布料的檔次也高出不少,計氏翻揀着看了又看,驚喜道:“原來你早有了計較,怪不得叫我不要着急。”
蘇靜姍頗有些得意,仰着頭笑了一笑。母女倆暫停文胸和內褲的活計,日夜趕工,終於在交貨的頭一天把水田衣給做好了。
第二天,劉士衡由田悅江陪着,到蘇記綢緞莊來取貨,掌櫃的和兩名夥計因爲年前接過蘇靜姍的賞,格外的殷勤,一聽說他們要找蘇靜姍,一個比一個跑得快,爭着搶着到後面報信。
蘇靜姍捧着新款水田衣到店裡來時,蘇留鑫也在,一張臉黑似鍋底,一見到她就低聲埋怨,怪她同劉士衡做生意也不知會他一聲,竟越過了他去私下授受。
明明是正正經經地做生意,怎麼就成了私下授受了?蘇靜姍很不以爲然,就沒接他的茬,徑直走去跟劉士衡和田悅江打招呼,將手裡的衣裳展開給他們看。
劉士衡和田悅江見到這件新款水田衣,都是讚歎不已,盛讚蘇靜姍有巧思,不拘泥於形式。
蘇靜姍嘴上謙虛着,心裡喜滋滋。
劉士衡很是乾脆,見過衣裳後,當即就付清了餘款,而且還多給了十兩銀子,說是因爲這件衣裳他格外滿意。除此之外,他還命隨侍的小廝松煙打賞了掌櫃的和夥計,連蘇留鑫也沒落下,說是因爲借用了他們的地方買衣裳,給他們添了麻煩。
蘇留鑫堂堂店主,卻被歸爲了夥計一類,一起領賞,他捧着劉士衡給的銀子,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連蘇靜姍也忍不住背過身去,偷偷笑了一氣。
劉士衡接過殷勤的掌櫃幫他包好的新款水田衣,遞給松煙捧着,而他自己則同田悅江勾肩搭背,竊竊私語,站在門邊的蘇靜姍依稀聽到兩句,彷彿說的是他還要去七寶街調戲民女,要田悅江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不要去抓他。
蘇靜姍正爲劉士衡講話的內容而暗暗咂舌,卻突然見他停下了腳步,轉向於她,狀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你還不趕緊開個店賣水田衣,真是虧了。”
蘇靜姍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之所以這樣說,肯定是因爲劉老太太開始把水田衣穿出去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這樣的款式就會成爲蘇州最新的時尚,而在穿着上向來追隨蘇州的東亭,一定會隨之效仿。
這時候賣水田衣,肯定能賺錢,蘇靜姍很清楚。而且開店,誰不想呀,可也得有那份資金哪,況且一時也找不着地方,蘇靜姍只能遺憾地搖了搖頭。
田悅江看出了蘇靜姍的遺憾,好心提醒道:“你們隔壁的綢緞莊,好像不準備開了,正在清貨,你何不連着貨和店一起盤下來?而且那綢緞莊,佔的就是你們鄰居王秀才的房子,你租鄰居家的房子來開店,將來也好談租金價錢。”
-------------阿昧的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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