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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靜姍渾身一個激靈,想也沒想就把窗戶一關,直到窗框相互撞擊發出乓乓的響聲,她纔回過神來,窗戶縫本就開得極小,外面是看不進來的。等她重新把窗戶推開一道縫朝外看時,蘇遠光已是引着田悅江進堂屋去了。
計氏見蘇靜姍舉止有異,連忙問道:“囡囡,甚麼事?”
蘇靜姍把方纔看到的情形告訴計氏,又自言自語道:“不知這田少爺到底想作甚麼。”
計氏聽了蘇靜姍的描述,再聯想喬姨娘講過的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田少爺別是想買人罷?”其實她想說的是“別是想買妾罷”,但到底礙着蘇靜姍是未嫁的閨女,沒有講出來。
然而蘇靜姍立時就明白了過來,畢竟沒有哪戶人家會爲了買個普通奴婢,就勞師動衆地跑到別人家裡來。不過,公然跑到別人家裡來挑小妾的,應該也沒幾個罷,再說了,若是田悅江要買小妾,蘇遠光還不上趕着直接把人送到他家裡去呀,怎會勞動田悅江親自跑一趟?
計氏見蘇靜姍的眉頭越皺越高,忙道:“是不是娘猜錯了?要不讓娘去打聽打聽?”
確是該打聽打聽,瞧蘇遠光那樣兒,就曉得沒好事,自己總不能傻乎乎地坐在這裡任人來算計,只是,找誰打聽呢?蘇靜姍嘆氣道:“二哥肯定是不會說的,而爹和萬姨娘,就算也知道這事兒,也不會開口——畢竟是算計人的事。咱們家又沒個奴婢下人的,可算難打聽呢。”
計氏卻朝對面的西廂努了努嘴,道:“不是還有個喬姨娘麼,她既然知道萬姨娘想哄着你爹賣二姑娘,說不定還知道些別的。”
火光電石之間,蘇靜姍猛地想到一件事——方纔蘇遠光和田悅江,分明是站在那裡只等看姑娘的模樣,既然他們是有意爲之而非偶然,那麼喬姨娘一定知道田悅江是來做甚麼的,而且多半還和蘇遠光有約定,不然就不會正好在那時讓病怏怏的蘇靜初出來晃悠,更不會讓蘇靜瑤作陪襯。
還說不想賣閨女呢,這裡卻上趕上了,真是口是心非!蘇靜姍面露鄙夷,把自己的猜測講給計氏聽。
計氏聽後連連點頭,道:“準是你爹告訴她的,那天她向你爹提你二姐的婚事,被你爹當着我的面駁了,但事後沒多久,卻又變得春風得意,想來就是因爲你爹答應了她把你二姐送給田少爺。”
蘇靜姍嘆道:“是不是送給田少爺還不一定呢,再說就算是田少爺,又有甚麼好,一個妾,走到哪裡都只是妾,又要低頭,又要伏小,帶累得孃家人都沒有臉面,哪有一夫一婦來得快活。”
她講完纔想起來,這樣的話不是她一個待嫁女孩兒該說的,連忙誠惶誠恐地垂下頭去。
還好計氏寵她,只是提醒她道:“話雖有理,到了外頭卻要禁口,免得別人笑話。”
蘇靜姍連忙應了。
計氏道:“既然喬姨娘是個知情的,不如我去打探打探,如何?”
蘇靜姍正要說好,卻聽得門外傳來蘇留鑫的聲音:“姍姐,你在屋裡?”
蘇靜姍連忙住了口,衝計氏眨了眨眼,然後去開門,喚了聲:“爹爹。”
蘇留鑫一探頭,見計氏也在,便笑道:“她娘,你也在?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家裡來了客,你趕緊去做飯,好好整治一桌酒搬上來。”說完又對蘇靜姍道:“姍姐,把你的拿手菜也做一個端上來。”
這客人大概就是田悅江了,蘇靜姍看向計氏,待計氏點了頭,便也跟着應了個好字。
蘇留鑫滿意地離開東廂,朝正房而去,卻在屋角處撞見了出來換茶的蘇遠光。他見蘇遠光手裡提着茶壺,滿臉不悅道:“你姨娘在做甚麼,怎麼讓你一個大男人端茶送水?”
萬姨娘上回是因爲田悅江才捱了板子,哪裡肯出來見他!蘇遠光曉得這緣由,卻要替生母圓面子,便沒有回答蘇留鑫的話,而是問道:“爹,你去跟姍姐說了?”
蘇留鑫回答道:“說了,都說了,我讓你三個妹妹每人都做一道菜上來。”
蘇遠光皺了眉,道:“都做?何必這樣費事?田少爺已是嫌過二妹妹身子瘦弱了。”
蘇留鑫忙解釋道:“一來事無絕對,畢竟你二妹妹生得更好些,而田少爺又還沒最終表態;二來嘛……這樣也免得你三妹妹生疑。”
蘇遠光一扯嘴角,道:“這是她修都修不來的福氣,你還怕她多疑?”
蘇留鑫道:“你別看她年紀小,可性子十足地隨了她娘,眼裡揉不得沙子,只怕是不肯給人做小。”
蘇遠光冷哼一聲,道:“這可由不得她。”
蘇留鑫面露慚色,嘆道:“都怪爹沒用,鋪子裡的生意每況愈下,你舅舅又逼得緊,實在是沒辦法……”
蘇遠光不太愛聽這個,別過臉去,道:“說這個做甚麼,明明是好事,別弄得跟跳火坑似的。”他一面說,一面看向喬姨娘所住的西廂,嗤道:“別人想要還得不到呢。”
父子倆正說着,忽見計氏帶着蘇靜姍自東廂出來朝後院去,兩人忙打住了話題,一個去廳堂陪客,一個去找滾水換茶。
蘇靜姍挽着計氏的胳膊來到廚房,卻發現喬姨娘母女三人都在,喬姨娘舉着一把砍骨刀,正在剁排骨,眼角眉梢洋溢着喜色;蘇靜初的面前放着籃子,正在擇菜,雙頰微微泛着紅;蘇靜瑤的臉上卻滿是惱怒,把個淘米桶裡的白米,足足潑了有一半。
喬姨娘看見她們進來,忙丟了刀來迎,計氏卻疾步走向蘇靜瑤,劈手奪過淘米桶,斥責她不愛惜糧食。蘇靜瑤被罵得眼淚汪汪,喬姨娘卻跟沒看見似的,只湊在蘇靜姍旁邊,一個勁兒地問她是不是要上竈。
蘇靜姍瞧出了些不對味,便故意道:“爹爹說家裡來了客人,叫我做個拿手菜端上去哩。”又盯着蘇靜初問:“怎麼,二姐姐這把身子骨,也要做菜麼?哎呀,爹爹可真是不會體恤人。”
蘇靜初聽見蘇靜姍提到她,卻連眼都沒擡,只抿着嘴笑了一下。
喬姨娘卻是熱情得很,笑道:“貴客臨門,老爺也是怕招待不週,正好二姑娘有道蜜汁排骨還算拿得出手,這就讓她來了。”
蘇靜初哪裡還猜不出她的意圖,不等她問就主動說自己要仔細地做道鴨子,還故意擺了副極自負的模樣來,仰着下巴道:“我在鄉下時,可是竈上的一把好手,二姐姐成天關在房裡,哪裡比得過我。”她生怕喬姨娘母女不爭不搶,說完又加了把火:“田少爺一定更喜歡我做的菜。”
喬姨娘尷尬地笑了笑,卻愈發地奉承起蘇靜姍來,連排骨也不剁了,只圍着她打轉,遞刀遞菜板,殷勤個不停。
蘇靜姍也不拒絕,有人使喚,她就使喚,乾乾脆脆地指使喬姨娘把牆邊剛買回來的一隻小土鴨給收拾了,再親自上竈臺,先滷後炸,灑上白芝麻,整治得是外酥裡嫩香噴噴。然後解了圍裙拍拍手,拉了計氏就朝外走:“娘,既然這裡有喬姨娘,咱們就歇歇去。”
計氏不知其意,但也樂得躲懶,便隨着她出了門。
蘇靜姍一出門,就拉着計氏迅速地繞到後窗,一人一邊,藉着後牆的遮掩,透過窗紙上的破洞朝裡看——這後窗早就破敗不堪,根本無法打開,躲在這裡偷窺,再合適不過了。
廚房裡的三人並無異樣,剁排骨的繼續剁排骨,擇完菜的接着洗菜,淘完米的跟着煮飯,就在蘇靜姍看到失望,以爲自己是多心的時候,忽見喬姨娘飛快地從鹽罐子裡舀出一勺鹽,撒進了她剛做好的那隻小土鴨裡。小土鴨還是熱騰騰的,鹽巴一遇到表皮就化開了,轉眼看不出任何不妥。
計氏看得大怒,就要衝進去爲閨女找公道,卻被蘇靜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蘇靜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先把她拉得遠遠的,再纔開口道:“娘,那田少爺還不知是給誰挑小妾呢,既然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咱們何不成全,反正我是不會去給人做小的。”
計氏這纔會過意來,吃驚道:“你是說,你爹讓你們做菜,是爲了方便田少爺挑人?”
蘇靜姍點頭道:“我猜一多半就是這樣了,先是看相貌,再是看廚藝,只怕接下來還要看女紅呢。”
計氏聽着聽着,笑起來:“這般慎重,倒跟娶媳婦差不多了,大戶人家就是愛講究。”
蘇靜姍卻憂心忡忡:“娘,萬一爹和二哥真把我給賣了,怎辦?”
計氏橫眉瞪眼:“他們敢!”她說這話時底氣很足,但一說完就心虛,畢竟蘇留鑫是蘇靜姍的親爹,他若是鐵了心要賣閨女,都不用和誰打招呼的。
蘇靜姍想起田悅江看見蘇靜初時臉上的不滿意,再想起蘇遠光朝着她窗戶的那一指,突然就覺得哪怕小土鴨被喬姨娘多撒了一把鹽,也是很不保險的。一時間,她心裡又慌又怕,忙扯住計氏的袖子,急急地道:“娘,要不咱們回鄉下去罷?”
-------------阿昧的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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