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看着嬴政不可置信的神色,沉聲說道
“這件事的確不是子游先生妄言,地方權貴靠着手中的錢財大肆購買無法生存的百姓手中的土地,這種事情雖然是平常之事,但日積月累下來,他們手中的土地便不再是少數。
同樣的這些權貴大族世代都在地方經營,他們的根基深厚,對地方的影響也是極大的。”
“這件事之前爲什麼沒有人彙報?”嬴政看着衆人問道。
在座的人都眼觀鼻鼻觀心,誰也沒有說話,看着衆人的神態,嬴政心中已經明白了,這種事情並不是個例,而是一種普遍的現象,土地就是根本,秦法中也沒有明確禁止不準土地買賣,而且買賣土地最厲害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他們這些靠着軍功勳爵。
“因爲這些人購買土地是歸地方官府處置,流程也都是按照秦法走的,並沒有違法之事,所以朝堂並沒有關注。”李斯站出來爲嬴政解圍說道,地方豪強大族和權貴購買土地,只要不是強逼強賣地方官府也無話可說。
大家都知道如此下去的弊端是什麼,但是沒人去觸碰,因爲這件事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自從商君開阡陌破井田之後,這種事情愈發的普遍。至於地方大族根基深厚,對地方影響頗深這件事,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他們沒有違法的證據在官府手中,他們也無法進行制裁。
朝堂想要處置地方大族也是輕而易舉,但無任何根據的對這些大族動手,不僅會破壞秦法,更會影響地方的穩定,對民心和秦國朝堂的信譽也是極大的危害。
嬴政思索了一下邊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們一切的動作都在秦法之內運行的,哪怕是在秦法之外,靠着他們對地方的影響,大多也都被遮掩過去了。想到這裡,嬴政打開了曲益上奏的奏章,曲益關於這次蜀郡叛亂便側面說明了這些地方豪強大族的危害,這些地方大族家中護衛家僕少則幾百,多則數千,若不是這次他們提前有所準備,這些人一旦叛亂起來,將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這件事就沒有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嗎?”嬴政沉聲問道。
嬴政第一次感覺到了現在看似強大的秦國,實則根基已經開始被侵蝕了,豪強大族已經開始從土地、地方影響、經濟各種方面開始腐蝕秦國的根基,若不是子游現在提出,等到這些人尾大不掉的時候,秦國距離滅亡也不遠了。
“豪強大族的底氣在於他們對地方長時間的經營,若是讓他們從地方離開倒是一個辦法,但如果讓其心甘情願的離開,又是一個問題。”李斯鎖說道。
“名利動人心,除非有着更高的利益可取,否則這些豪強大族是不會離開自己經營多年的地方。”韓非說道。只要不是他們突然得了腦疾昏了頭,不會平白無故的離開自己的地盤。
“老師,您可有什麼辦法?”嬴政看向了子游。
衆人也都看向了子游,子游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那麼一定是想好了解決的辦法。
“禮樂,陵寢。”子游說道。
陵寢是君主一生繞不過去的事情,君主繼位之後,負責陵寢修建的官吏便開始選址和調動人手爲君主修建陵寢。君主如此重視陵寢的根源在於禮樂,陵寢的修建是爲了彰顯君主的與衆不同,強調君主統治的權力。
衆人聽到子游的話便開始思考陵寢和這些地方貴族豪強有什麼聯繫。
“先生的意思是想讓這些地方貴族豪強去修建陵寢嗎?”呂不韋扶須問道。
“沒錯。”
“若是這些豪強大族不願意呢?若是強迫他們去修建陵寢可能會動搖地方。”嬴政有些擔憂的說道。
“陵寢乃是君主百年之後長眠之地,讓這些豪強大族去修建陵寢,並負責陵寢的安全問題,乃是大王對他們的恩賜,一般人想要爲君主守墓還不夠資格,讓這些地方權貴豪強舉家搬遷爲大王修建和護衛陵寢,乃是大王對他們的賞賜,他們死後可以埋葬在大王陵寢外圍這種榮耀一般人能有嗎?他們若是拒絕,那就是藐視大王,按秦法當誅。”
說完子游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呂不韋等人看着子游的笑容,只感覺後背發毛。子游提出的辦法正是西漢劉敬提出的陵邑制度,用爲君主守衛陵寢的方式,來遷徙這些地方權貴豪強大族。爲君主守衛陵寢本身就是臣子應該做的事情,更別提死後的墳墓可以埋在君主陵寢不遠處,這可是天大的賞賜。
陵寢制度也屬於是陽謀的一種,這些地方權貴大族只能嚥下這口氣。若你拒絕則是藐視君主,當誅、你反抗則是謀反,遷徙你的軍隊可不是吃素的。漢初能夠快速恢復國力,陵邑制度功不可沒,遷徙地方權貴豪強留下的錢財糧食和土地,都極大的增強了漢朝的實力,正是靠着這些大族數代人積攢下來的底蘊,漢朝初年纔敢不斷的降低賦稅。賦稅,賦是田賦,稅是人頭稅。遷徙了地方豪強大族,土地多了可以分爲百姓,豪強大族隱藏起來的家僕佃民也就釋放了出來,從而爲漢朝提供了強力的賦稅支持,只可惜這個制度在漢元帝的手上被廢除了。
“師弟,你何時精通禮樂了?”韓非笑着說道,陵邑制度的根本是禮樂,而禮樂也是維持這些地方權貴豪強地位的基礎,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只能認下陵邑制度。
“相較於師兄,我可是正兒八經的儒家弟子。”子游打趣的說道。
衆人也都笑了起來,除了李斯之外,韓非也有着尷尬的撓了撓頭、禮樂是儒家弟子的必修課,他和李斯當然也學過,只不過兩人的重心都在學習法家思想上,自然沒有去鑽研禮樂。但是韓非不相信子游會去鑽研禮樂去,他和李斯是不鑽研禮樂,而子游是直接拿着禮樂當擦腳布來用。
“但這只是治標不治本。”嬴政說道。
陵邑制度看起來是能夠限制地方權貴豪強,但依靠家族的積累,他們到了新的地方也可以很快的復興起來,再度成爲地方豪強。
“他們是爲大王修建陵寢,若是隻出力不出錢倒也不算是爲大王盡忠。大王也不是不體恤臣子的人,讓其用自己的錢財再去購買陵寢的修建材料實在不是仁君所爲,所以這個購買材料可以直接讓朝堂免費去購買運輸,讓臣子們少些勞累。”韓非陰險一笑說道。
韓非對這些地方權貴豪族也是沒有絲毫好感的,以前是缺乏正大光明的手段制裁他們,現在子游提供了辦法,他當然要抓住一個落井下石的機會了,若不是這些人在路上死了,有損朝堂威嚴和信譽,韓非都想着在路上弄死他們了。
“此外,還應該嚴格規定若是守衛陵寢,除非有大王的詔書之外,他們不得私自離開陵寢附近。若是陵寢在一些偏遠地區,亦或者與匈奴交界的地方,只要人夠多,那麼足以形成一個城市,從而爲邊疆的安穩提供助力,此乃大功一件,值得被青史留名的事情。”李斯也笑着說道。
李斯的建議徹底杜絕了這些大族重新迴歸的想法,至於說青史留名,秦王政某年,徙某族於北地郡,這也算是青史留名了,至於在後人眼中是好是壞他們就不管了。好人可不會離開自己的家鄉,更不是被軍隊壓走的。所以李斯這一招更是殺人誅心。
嬴政、呂不韋和尉繚等人看着儒家出身的子游三人,他們感到一陣後怕,儒家還真是殺人不眨眼,不僅要殺了你,還要讓你心甘情願的自己抹脖子,還是高高興興的。
尉繚、王翦以及蒙武心中已經決定今後惹誰都不能惹儒家,儒家的軟刀子比硬刀子更可怕,關鍵是儒家還記仇,現在儒家可不是以德報怨,而是以直報怨,現在整個儒家更是有着將大復仇主義納入核心的意思。這樣的儒家是惹不起的。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麼這件事就放上日程,這件事先交給丞相府去負責,丞相府和廷尉做出具體的章程出來,再進行推廣,遷徙的標準仔細考慮,至於遷徙的地點,寡人的陵寢暫定爲驪山,先拿出章程來,若是今後有更合適的地方,再修改。”嬴政拍板說道。
“諾!”呂不韋和李斯行禮說道。
此時,正在地方囂張跋扈的地方豪強大族絲毫不知道秦國朝堂已經開始對他們伸出了鐮刀,準備收割他們了。陵邑制度針對的是地方的豪強權貴,朝中的反應也不會過於激烈,咸陽的權貴纔是真的權貴,有資格留在咸陽的軍功勳爵,也可不是豪強,他們是豪族。
豪族的危害要比豪強更重,但是秦國現在還需要這些豪族的支持來評定六國,等到天下穩定之後,這些豪族不用刻意的對他們動手,他們便會自己撞上槍口,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扶蘇這個繼位者有足夠的魄力去處理這些軍功勳爵,這是後話了。
小會議結束之後,子游並沒有回到了自己的王師府,而是直奔科學院。
他想要去看看科學院如今的進度如何了。
等到子游來到科學院之後,秦墨和公輸家涇渭分明,一些人在研究農具和水利以及冶煉技術。
一些人在不斷測試着各種攻城器械和新型武器。
這些人研究的極爲認真,絲毫沒注意子游的到來。
子游也沒去影響他們,其中一處弓箭測試吸引了子游的注意力,子游站在了外圍看着裡面的研究。
一名公輸家的弟子,手中拿着一把弓弩,將一支比較奇特的弓箭插入了弓弩中。
弓箭箭頭乃是精鐵打造,箭頭後方纏繞着一圈明顯的罐狀物體。
隨着扳機的扣動,弓箭被射出,半空中飛行的弓箭逐漸冒出一陣白煙。
在弓箭和靶子碰轉對瞬間,一陣爆炸響起,靶子頓時四分五裂,連帶着附近的靶子也燃燒了起來。
周圍的弟子都被這一幕驚到了,但是手持弓弩的弟子眉頭緊皺,剛纔爆炸產生的威力跟他預計對不符合。
“你這是怎麼造成的爆炸?”子游的聲音響起。
公輸家的弟子看着站在他們身後的子游紛紛行禮喊到
“先生!”
“免禮,剛纔的弓箭是誰發明的?”子游再問道。
剛纔產生的爆炸差點讓他以爲黑火藥被提前弄出來了,但是空氣中殘留的味道又不是黑火藥的味道。
“是弟子發明的,弟子公輸海拜見先生。”試驗的弟子將手中的弓弩放下行李說道。
“剛纔爆炸是怎麼回事?”
“剛纔弟子在實驗新型弩箭。”說着公輸海再次拿來一隻一模一樣的弩箭交給了子游。
“這隻弩箭前端外部的小罐子裝的是火油,而前面的箭頭和罐子中間有一個錯位的火石和助燃物,只要弩箭射中人,火石就會點燃助燃物,從而點燃火油。”公輸海說道。
子游拆開了箭頭,果然看到了一個小巧的器械,看着眼前的公輸海,子游想到了秦時明月中王離帶領的百戰穿甲兵圍攻大澤山時拿出來的類似鋼炮的重型弩。
“剛纔我看你眉頭緊皺,是怎麼回事?”子游繼續問道。
“回先生,弩箭爆炸造成的傷害尚未達到弟子的預期,所以弟子在想其中是什麼地方出現了問題。”公輸海說道。
“原來如此,這個給你。”子游從懷中掏出一個摺疊好的紙放到了公輸海的手裡。
“這是?”公輸海疑惑的問道。
“能夠達到你預期傷害的一個辦法。”子游說道。
“這個東西你自己看就好,其他人哪怕是公輸仇找你要也可不能給他看,從今天開始南院歸你使用,需要什麼直接跟我說,若是研究明白了直接找我。”子游說道。
聽到子游這麼說,公輸海當即感覺自己手上的紙張無比沉重,這絕對是機密中的機密。
周圍的弟子也羨慕的看着公輸海,南院是整個科學院最機密的地方,能夠進入研究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公輸家和秦墨的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