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空中，見那抹嫋娜的身影，略微狼狽地躲閃我的光劍，卻依舊不慎被劃傷了。空氣裡霎時飄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隨之而來的，是再也掩藏不住的妖氣。只是當她捂着傷處，擡起頭顱來，對我妖媚一笑之時，我如遭雷擊，愣在當場。光影映襯着一切，令我無比訝異。那張臉，我極其熟悉。或許可以說，除開眼睛，剩下的地方，我只消往水裡一照，便能瞧見。這張我熟悉了千兒八百年的臉啊。眉梢眼角的媚意，令她的身份昭然若揭。那兩個字在喉間翻滾了幾遭，帶着我理不清的情緒慢慢出口。“蘇、若！”我咬牙切齒。她衣袂飄飄，自骨子裡透出修行極高的狐妖天生的媚意，聽聞我喚出她的名字，竟然沒有絲毫意外。“如何？就是借用了我的臉，依舊學不來我的神情，這算是你的悲哀麼，溫錦。”她笑吟吟地望着我，眉眼之處的媚意更甚。我沒來由地覺得害怕。借用，她的臉？我拼命地去想所有可能與她有關的事情，可是心揪得很緊，像是有一種什麼意識，在阻止我去探究這一切。我不記得，我明明不記得她。怎麼會、怎麼會有借臉一說？可是，貽紹三百年來的追殺歷歷在目。蘇若似乎能夠蠱惑我的神智一般，無論我怎麼逃開，卻只能對上她帶着譏諷嘲笑的媚眼。你當真以爲貽紹對你的追殺是沒有來由的？那雙眼睛，竟然這樣告訴我。
“屢次暗中襲擊我，欲置我於死地的，是你？”我懷疑過嫦娥，也懷疑過晏岑，甚至懷疑過消失的貽紹，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真正該懷疑的，是致使我出現在這狐狸窩的真正的罪魁禍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身體在顫抖。並非是對她的懼怕，而是對繞瞭如此之大一個圈子，我卻依舊不明所以，被她指控說，借了她的臉。明明，我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就是珞瑜。蘇若身上血跡斑斑，面上卻始終掛着嘲弄的笑容，用着一種近乎不屑一顧的語氣，同我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這模棱兩可的答覆，令我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對她再次出招。光影閃過，她似乎由於不用再隱藏氣息，躲閃的動作也愈發敏捷迅速。“你害得我被貽紹追殺了三百年，許多次險些命喪他手中。如今，倒是好笑，你不感到愧疚不說，還屢次對我暗下殺手。在我說來，以後就用無恥二字形容你們狐妖算了！”我毫不留情地反脣相譏，手下也沒停過。她躲閃得越發吃力，動作變得遲緩起來，擡頭對我冷冷一笑，道：“你做了虧心事，自然不願記得。你這豬妖的身子，還是自我這處奪取的，看到我的臉，你還沒明白過來麼？”手下動作忽的一頓，我面無血色，驚恐得拼命使力，雜亂無章地砸出光劍。不會的，不可能！絕對不是這樣的。我顫抖着，卻聽她絲毫不曾懈怠，繼續道：“到底是誰更無恥，可見一斑。如今事情被揭發了，便想着殺我滅口，這纔是真正的爲人不齒吧。”她受了傷，妖氣愈
發濃烈，嘴角也滲了血，可卻是鐵了心要讓我知道所有事情真相一般，硬是不肯消停半分。“不我沒有。”我囁嚅着嘴脣，微弱的反抗，那般軟綿綿又無力，如同尖叫。“你說沒有便沒有，你有證據麼？”她笑意盈盈，偏生如此殘酷，企圖以笑來凌遲我已經慌亂的心智。
我只是拼命搖頭，因爲無處辯駁，嘴裡發不出聲音。意念全部雜亂，我一時忘了繼續施法，竟從空中跌落下來。蘇若閃過漸漸消失的光劍，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沒有？”她似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忽然之間曉得前俯後仰，不可自已。待她笑夠了，她方纔指着我，一字一句道：“那你倒是告訴我，爲何你的原形察覺不到疼痛，而常年保持人形，無須費力修煉。”她知道，她竟然知曉我的原形其實察覺不到任何疼痛！無盡的恐慌從心底涌出，幾乎要將我淹沒。耳旁一直有聲音在咆哮。“還給她，還給她！”這身體一定是我的，不是她的。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說法，她明明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以狐妖的形態。卻妄圖憑藉三言兩語，使我心神崩潰，自毀魂魄。她似是看透了我心中的不相信，面上的笑愈發涼薄狠毒。“憑藉我的身體吸引到了不少男妖吧。說到底，我這容貌，能有多少男妖逃得脫？你既是霸佔了我的身體，想必也吸收不少男妖的妖力，纔有如今的修爲吧。”她說完，又是嗤嗤一陣笑。身體裡面，內丹似乎蠢蠢欲動。如同先前所有被吸收的月華，此刻全都不安分起來，想要衝破內丹的禁錮，一涌而出。我強忍住腹部不適，裝作不爲她的話所影響，冷冷道：“蘇若，你別逼我同你動手。誰強誰弱，你心裡清楚。”就算是擾亂了我的心神，我也不會因此而被她鑽了空子。她沒有繼續上前，顯然她也明白這個道理。我見她神色陡然轉好，而後悠悠道：“你說，倘若貽紹站在我們面前，他會不會替我殺了你？”這話說得有些沒根沒據。可我現在腦子裡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混亂思緒，忍不住地開始細想。貽紹若是聽到蘇若親口說，我的身體原本是她的，一定會毀了我的魂魄。我此刻陡然有些明白，爲何嫦娥總說，我的魂魄依舊是名兒的魂魄，她是不是一早就察覺到，我與這身體，壓根兒不合？“知道了就好，這身體，我遲早會來拿回去的。”
狠毒的尾音猖狂地搖曳在我的耳邊，腹部因爲她猝不及防的臨走偷襲，而變得疼痛難忍。我低哼一聲，咬牙催動了法力爲自己療傷。蘇若，蘇若。就算這身體曾是你的，你我既然已經有了各自的身體以作魂魄寄宿，我便不打算歸還於你。無論你來多少次，我皆是如此！我莽莽撞撞衝入地宮的時候，父親正與珞瑜說話。“非如此不可麼？”珞瑜的眼神霎時向我飄來，父親也緩緩轉向我，有些訝異。珞瑜看着我，點了點頭。“非如此不可。”又在打啞謎，我頓覺無趣。思及蘇若，心中有些惶惶不安，我遲
疑了片刻，思忖着還不如開門見山呢，索性脫口便道：“我見到蘇若了。”“蘇若是誰？”父親不解。珞瑜似乎也頗有興趣地在等我接着說。我一怔。“你不記得蘇若是誰？我明明告訴過你”轉念一想，想必他從來沒將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此時就是提及貽紹，他也未必能想起來是誰。只好耐着性子又解釋道：“就是害得我被追殺了三百年的那隻母狐狸。”“哦？”珞瑜嘴角一勾，我便有種分外不祥的預感，他點點頭，如同巨石往我身上壓了壓。只聽他興趣盎然，戲謔道：“既然你因她被追殺了三百年，如今好不容易見着了，沒報仇？”我嚥了咽口水，覺得這話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但他的眸光微微冷卻，我立即識趣訕笑：“這不是被她的美貌所惑，一不留神兒，給她溜了麼。”蘇若乃是狐妖，那般狡猾，自然不是我能比的。現在一想，她分明就是故意的。知曉如何能讓我分神，也知曉，如何能讓我鬆懈於防備。
“她說了什麼，能讓你分了神。”一聽他的問話，我心都涼了半截，裝作無所察覺地往父親的位置挪。父親溫和一笑，兀自插話，道：“身子如何，沒有異常吧。”我搖搖頭，瞥見珞瑜的眼色，見他沒有多少放棄的意思，一時躲不過，不如今日將事情說清楚算了，也好過，到日後，我還要再醞釀情緒同他來說這件事。“蘇若說，我這身子，原本是她的。如今，她回來了，勢必要將它拿回去。”珞瑜的笑，有些凝滯了。父親神色亦有異，忽聽他長嘆了一口氣，竟然有些憂心忡忡。“我從來沒有從這兒出去過，對此事也不瞭解。你定然比我清楚一些。她既然想知道，便告訴她罷。”來不及做出反應，我已經被父親這話嚇得有些魂不守舍。他他的意思是，我這身上真有問題？眼中只有那雙似笑非笑，略顯狹長的眼眸，漆黑的眼珠如同一個深不可測的漩渦，一瞬間從中迸出了幾位怪異的東西，我竟然猶如受到鉗制一般，不由自主的陷了進去。似乎是極爲生硬的一下，我睜開了有些發疼的眼睛。然而眼前景物卻不甚明晰，倒似在快速移動中。我模模糊糊能夠聽到誰的呼喊聲，辨認出聲音傳來的方向，猛然擡頭定睛細看，我狀似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是晏岑吧。我忽然想起，這情形同那時夢到的極爲相似。只是那會兒，被耳畔無比淒厲的尖叫聲所擾，加之並未見到貌似晏岑的臉一閃而過，故而一時未能記起。這麼說來，晏岑他，果然就是我前世爲仙之時，所認識的三殿下？微微一愣神間，眼前所見陡然變幻。我分不清楚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亦無從得知，它是否是我深藏的記憶。若是我自己夢見便罷，可偏偏是出自珞瑜之手，由不得我不懷疑真假。只在剎那之間，我的身子似乎猛烈一震，有什麼東西從體內狠狠扯開。彷彿有一股力量，強勢地想要將我的身體與魂魄分離。我明明身子不疼，可意識已經疼痛得有些混亂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