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眉頭一皺:這兩個狐狸精怎的在這當口談起男女私情了?
他與胡晴姐妹間雖日漸親密,但終究有一層隔膜阻擋,似近實遠,更不願她們在衆人面前提起,空惹得他心湖漣漪。
“兩位仙子。”卻是“虛懷若谷”楊虛谷來到胡晴胡嵐跟前,破扇黯然搖動:“雖然有萬分不捨,但小生也不得不先告辭而別。從此後江湖夜雨,板橋霜雪,空自眷戀春風。”
楊虛谷在幻境中被月奴一記月光便打得那張大嘴從中裂開,上下左右,分爲四瓣,便如一張兔嘴一般。雖然服了隨身藥丹,僅僅是止住了血,那四瓣大嘴的滑稽形象可沒有改變過來。
因此楊虛谷話雖然是說的文雅彬彬,但出口漏風,嘔啞難聽,尤其是張嘴之時,四瓣嘴脣左右滑動,直欲飛出天外,當真滑稽異常,令人忍俊不禁。
胡嵐“噗嗤”一聲,連口水都噴了出來,直飄到楊虛谷臉上,笑聲更是不絕。
胡晴也是緊緊抿住嘴脣,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裡,才強忍笑意,沒有失態,道:“楊先生,多蒙你照顧,此去一路保重。”
趙昀道:“楊兄,後會有期。”這楊虛谷雖然瘋瘋癲癲,行事荒誕不經,但諸般作爲中對趙昀等人明顯存好意爲多,趙昀自是能感覺到。
楊虛谷一改嬉笑面目,鄭重其事道:“趙兄弟,老哥我還是很欣賞你的。不但是我,王亞聖也一定會很喜歡你的。這一次你的麻煩不小,歸墟谷隨時恭候趙兄弟光臨。仙林雖大,不賣面子給奇儒門的,卻也沒幾個。”
楊虛谷可不認爲,七狂帝君只是嘴上說些大話的無知之人。那種狂霸之威,非有足夠底氣與自信,才能無形中展露無遺。而且從月奴的話語,伏魔洞的詭異,大荒一夢幻境的玄奧,種種跡象都指明七狂帝君的身份非同小可。
雖然楊虛谷不知道七狂帝君的身世來歷,但這樣一個潛在威脅,不能不讓他提起警惕之意。而他分明看到趙昀胸口飛出的石碑,與化成七狂帝君的石碑別無二致,自然對趙昀多了一份關注。
無塵大和尚推測說趙昀有可能是聖血珠破局之人,事實竟然八九不離十,只是這結果卻難免讓人擔心。楊虛谷敏銳的感覺到,這個趙昀將深切的影響着未來仙林大勢。目下趙昀已成爲衆矢之的,他必須儘快返回奇儒門,稟告掌門師伯和師父,請求一個定奪。
趙昀聽到楊虛谷關心,心頭一熱,道:“如此,多謝楊兄了!”只是他心中立定主意,自己惹的禍端,絕不牽扯楊虛谷、無塵等人。他只怕自己身上的又將給他們帶去災禍。
楊虛谷戀戀不捨的望了望胡晴姐妹,又遠眺目光,偷偷瞧了下“丁香仙子”華霓裳,終是鼻子猛吸了口氣,大步邁開,施展出“翻羽乘雲”身法,往西南而去。
他正疾馳雲端之上,忽見綠光一道,清香一縷刻骨入魂,登時停住腳步,回頭觀望,卻是熟悉的曼妙背影,不禁心頭大震:“怎麼她竟親自來了?不行,我非得立時回去不可。”
趙昀見張雲龍等人抱着張運達屍體遠去,並不與自己告別,張雲路臨走之時還送了個惡狠狠的眼神,知道天師道是將符皇之死遷怒到自己頭上了,卻也並不在乎。
失去親人的悲痛感覺,趙昀最是清楚不過。只是,與張雲龍的關係,怕是從此再無迴旋交好的可能了。
左近已無相識之人,而身旁嘈雜煩擾,許多人不肯散去,還在大肆吹噓幻境中見聞,趙昀更不欲多留,對多寶道:“師兄,我們也走吧。”
多寶自然唯趙昀之命是從,咿唔道:“走走走,這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一點也不好玩。還是幻境好玩多了。”
話聲未落,忽窺見頭頂一點綠光閃動,旋即一座七寶蓮臺沖天而降。蓮臺之上,一人綠色長裙,清朗月色,照見容顏清絕,竟是似曾相識的畫面。他一愣一下,忽然省起:這女人乃是師弟新認的師父!
趙昀早已發現師父凌夜來飄渺如仙身姿,又驚又喜,真是出乎意料,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來。
師父怎會來此?她的病已全好了麼?
從他人的談話中,趙昀知道,幻境外不過才兩三天時光。可師父又怎麼會不遠萬里,突然來到這北海荒蕪之地?她是來找自己的麼?
趙昀的腳已如鐵鑄般,立在當場,絲毫動彈不得。
但見七寶蓮臺緩緩落地,凌夜來清癯玉體飄然躍出,霎時惹動一池驚詫,一地神迷,喧鬧聲不覺已然消失。
連同天地,連同月光,所有人的目光都已集中到了這絕代風華而又驚豔萬古的綠衣少女身上。
楊虛谷原路折回,果見凌夜來寂寥俏立月色中,心頭一震,忽的涌起一種不詳的預感:這冷傲的身姿,這蒼白的面容,這悵惘的神情,似乎在訴說着一種決絕,梳理着一份難斷。
胡晴姐妹立時發覺了趙昀的異樣,張口欲問,卻驚豔在凌夜來的傾國容顏中,一句話怎麼也出不了口。
她們非不美,她們非沒見過美人,只是她們從沒遇見過結着蓮花般清愁的女子。
沒有嫉妒,沒有怒火,只有自愧不如。那眉間消不盡的愁,婉轉低迴,真是我見猶憐。
這女子,應該便是郎君口中的淼姐姐吧?
看着凌夜來往自己款款行來,趙昀這才如夢初醒,急忙迎了上去,問道:“師父,你來了?聽說你病了,好點了沒?怎麼瘦了這許多?”
凌夜來目中射出銳利劍芒,語聲更是泠泠如劍光:“別叫我師父,我沒有你這樣的徒弟!”
趙昀人往前走,左腳踏出,還未落地,乍然聽得此話,真是大吃一驚,頭腦猶如被重錘猛擊一記,“轟”的一聲炸裂開來。
他雖在幻境險地中,仍時時掛念師父病情,因爲那種感情早已融入血液,不必刻意提起,早已刻骨銘心。
凌夜來於他而言,既師既友,乃是這世間僅有的幾個親近之人。經過種種,趙昀考慮事情也變的周全起來,更能看到表象後面的深意。他才知道師父對他的良苦用心,對他的寄予厚望,對他的關懷備至。
他想着要回報師恩,卻怎麼也料不到,幾番死裡逃生,甫得再見凌夜來一面,卻是這樣決絕,這樣莫名其妙。
爲何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趙昀張口結舌,手心攥成緊緊的,問道:“師父,你,你,爲何要這麼說?”
凌夜來倏的立住身形,“刷”的一聲,…:,寒聲道:“你我今日恩斷義絕!趙昀,抽出你的劍,讓我看看你新學了什麼本事,竟殺了無塵道兄。”
趙昀恍然大悟,沒來由的卻涌出一分委屈,道:“師父,我殺他是逼不得已,你不知道……”
他還欲解釋,卻被凌夜來無情打斷:“難道殺了紅雲師兄,殺了浪雲,都是逼不得已?”
趙昀悶聲喝道:“師父,你不知道,他們……”
“不必多言。你也不必叫我這個師父,我也再沒你這個徒弟。”
趙昀心如刀割,悲慟掙上喉嚨,哽咽道:“師父,你難道就不肯聽我一句解釋嗎?”
凌夜來眸中悲傷一閃而過,面上神色冷峻至極:“你背叛師門,殘害同門,大逆不道,今日我便替凌雲觀了斷你這個孽障。”
趙昀胸中悲憤飛昇,狂性忽的大發,居然一把撕裂衣裳,胸口大片白肉翻出,抗聲道:“師父,你爲什麼就不能先聽我說完?你這般不分青紅皁白,是因爲我殺了宋浪雲,才如此惱恨我麼?”
“浪雲麼?”凌夜來腦中頓時浮現出那張英俊誠摯的臉,彷彿聽到他熱烈親切的叫喚着“姑姑,姑姑”,心中一痛,沉聲道:“不錯,浪雲多麼好的孩子,性格平和溫雅,處事有禮有節,你卻狂悖逆行,狠心殺害了他。你這顆心,是狼心還是狗心?”
其實趙昀心中始終存在着一個芥蒂,那就是他覺得在凌夜來心中,自己永遠比不上宋浪雲。
他是狂傲自逞之人,自問不比宋浪雲這種浪當公子差。但他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短短一年的時間,根本比不上宋浪雲十數年陪伴凌夜來的分量。
偏偏趙昀對凌夜來乃是視如怙恃,雖名爲師徒,實則已寄託別一種情感,因此顯得特別敏感。雖然因凌夜來關懷備至而暫時掩蓋喉中梗刺,但在心神激動之時,加倍發作出來。
“不必多說了,今日本尊便替凌雲觀清理門戶,趙昀這個名字將永遠除名!”凌夜來掩去眸中悲傷,迴歸無悲無喜狀態,手中冰璃神劍蓄勢待發,發出森森寒光,便欲發動驚世駭俗的一劍。
衆人自凌夜來出現,無不將目光集中到她身上,不意目睹了師徒反目的好戲,各是低聲議論不已。
早聽聞這個少女驚世一劍,鬼神辟易,號稱金丹殺手,惹的仙林側目。
而這一劍,竟是施向她的徒弟,同樣驚才絕豔的趙昀。
師徒爭鋒,孰勝孰敗?
衆人都是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