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錢江突然一聲怒吼,槍桿重重頂在擂臺,高大的身體陡然升高好幾丈。
衆人無不驚呼出聲,不由的跟着擡頭看半空。就見錢江人槍一體,螺旋般轉動而下,好似一枚急箭,呼嘯破空,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錢江沾滿鮮血的雙手,此刻緊緊握住槍桿,就像握住的是最後的夢。他不管胸部的疼痛,不顧汩汩流出的血,他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敗!我一定要進內堂,我一定要修成仙法,爲父母報仇!”
悲憤之下,梨花槍威力倍增,槍纓急速旋轉,幻化成一朵妖異的紅花。這一招喚作“鳳舞九天”,正是梨花槍中的絕殺招式。因爲是在空中發力,藉着下墜時的速度,常常讓敵人防不勝防。
趙昀一劍刺入錢江胸口,見錢江伏地不起,本以爲大局已定。不料錢江居然還有餘力,這麼快就進行反擊!
趙昀不怒反喜:“好漢子,不枉我剛剛沒痛下狠手!難得有人陪我玩,正好練練。”雙腿錯開,長劍上揚,覷好錢江槍勢來路,預先封住槍路。
他算計雖好,哪知道“鳳舞九天”的神奇?這一招若虛若實,忽吞忽吐,往往於千鈞一髮之際,變換方向去路,讓人死的莫名其妙。
趙昀劍鋒如龍,眼看就要迎上錢江的梨花槍。那長槍陡然一變,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偏個半圓,鋒利的槍尖快逾閃電,刺向趙昀喉嚨。
短暫的錯愕,讓趙昀眼前出現一個幻象。他分明看到天空中飛落一隻血紅鳳凰!
那鳳凰雙翅盡是烈火,帶着兇唳的鳴叫,口中亦是噴出一團烈火,瘋狂猛撲而來。
趙昀回過神來,哪裡有什麼鳳凰,只有鋪天蓋地的千萬道槍影,逼近自己咽喉。
“來的好!”趙昀身體急忙後伏,堪堪貼到地面,雙腿卻如兩枚釘子,絲毫不動,正是俗家“鐵板橋”功夫。趙昀柔嫩的咽喉由此逃過一劫。
錢江心無旁騖,槍勢不停,繼續追擊。梨花槍似乎懂得主人心意,藉着下落之力,更急更快,不肯留一點情面。
趙昀背依地面,靠這點喘氣之機,急忙反手揮動長劍,去擋住梨花槍的怒芒。這是生死關頭,哪有空考慮手下留情,碧火真氣自然而然流動,順着劍尖狂瀉。
若論力氣,除了多寶這怪胎外,誰還是趙昀對手?加上碧火真氣鼓盪,純正的真力一股腦泄將出來。最普通不過的劍剎那間脫胎換骨,劍身冒着青磷磷的光芒。就像枯樹斷枝上突然盛開的萬朵蘭花,呈現一種詭異的燦爛。
那梨花槍還未碰到長劍,就被九天狂風摧殘。雙翅怒張的鳳凰頓時成了無毛小雞,撲棱棱被甩回空中。
錢江不由自主,連人帶槍,瘋狂倒退,在空中逗留許久,方纔甘心下落,恰落在最邊上的選手候場席上。這麼大一個人從天而降,把那些選手嚇的魂不守舍,慌忙躲避。好巧不巧,恰有一人不小心跌倒在地,被錢江砸個正着。
錢江這一落乃是從數十丈的高空跌下,又攜帶着趙昀長劍的反噬之力,不啻有萬千斤力。合該那人倒黴,被錢江壓在身下,胸骨盡裂,一下子沒了氣。錢江亦是昏迷不醒,不知生死如何。
衆人見出了人命,都是驚惶不定,忙去跟老道士報告。老道士斜着眼道:“慌什麼!哪年的大比不要死三五百人的?既然簽了生死書,就要有橫死的覺悟。把那屍體處理了,繼續比賽!”
小道士叫道:“錢江被打落擂臺,晦明勝!”
全場之中只有多寶一人瘋狂鼓掌,顯得特別怪異。其他無論是選手還是陪選手過來的朋友都是心內惴惴,生怕這煞星下一個對手不是自己,就是自己的好友。煞星的兇殘歷歷在目,哪有心情鼓掌?
趙昀下了臺來,突然心念一動,對一個渾身發抖的大漢問道:“剛剛那錢江,現在在哪呢?死了沒?”
那大漢只覺趙昀眼中精光懾人,害怕非常,語無倫次:“他在,在那個,已經擡去那個,在那個醫藥房?”
趙昀聽得虛實,也不多理他,帶了多寶,按照地圖所示,去找那醫藥房。他也不知道怎麼了,身不由主就想要去看看那個被他打飛的大漢。這種感覺不可思議,卻特別強烈的涌動着,怎麼也揮斥不去。
未進醫藥房,就見一堆道士擡着擔架來來回回忙碌。等進入大門,滿眼都是傷重之人,有缺胳膊的,有斷腿的,有筋骨全斷的,饒是趙昀心智堅定,也不禁皺了皺眉眉。
一個小道士見兩人闖入,喊道:“藥房重地,閒人免進。”
趙昀哪裡理他,高大的身軀橫在道士面前,問道:“剛擡過來的錢江,在哪裡呢?怎麼樣了呢?”
這道士自詡見多識廣,見此人雖然斷了一隻手臂,說話卻凶神惡煞一般,怕是有什麼依仗:“萬事和爲貴,不如做下好人吧。”就指點了趙昀一下。
趙昀徑直闖進,到了戊字號房,推門進去,就見錢江躺在牀褥之上,動也不動。
原來這錢江身體底子極好,運氣又不錯,就那麼巧,找了個墊背的。這麼高摔下來,居然沒死,就是肋骨斷了幾根。只需靜養調護,也沒什麼大礙。
至於胸部的傷口,只是到皮肉,更算不得什麼了。趙昀站到錢江面前,仔細端詳。
多寶滿腹不解,竟然也感受到趙昀的異樣,強忍住不問,好奇的盯着牀上的病人。
錢江雙目緊閉,虛弱的身體懶懶的堆在榻上。他的眉頭蹙着,好像有無限的心事。他的鼻樑高高挺着,雖然在昏迷中,也不肯放下尊嚴。
趙昀心中一動:“這人”
他的眼前突然一陣亂流,好像回到了擂臺之上。
他又一次看到這大漢蹲伏在地,手撫着胸口,毫無希望卻決然出槍的那拼命一搏。
僅僅是一剎那,他覺得自己和這人已經非常熟悉。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這人的絕望,感受到這人滿腔的悲憤。
這個人,就像是另一個自己。
冥冥中若有定會。錢江在昏迷之中,突然感覺到一道溫暖的目光。他倏地睜開眼睛,眼前是那一個打破了他滿腔希望的獨臂少年。
“他是來奚落自己的?”
“不,不對。這少年的目光,怎麼如此的真摯,就像前世裡千百次對酒秉燭,千百次臥榻談心?”
錢江的心中波浪翻騰,卻將眉頭一沉,傲然說道:“若是在馬上比武,我可不一定會輸給你。”
他還是這麼驕傲!
趙昀忽然笑了。
不是嘲笑,不是冷笑,趙昀此刻的笑是春天裡的桃花爛漫:“我叫趙昀,能否和你交個朋友?”
錢江渾身一震:這少年居然肯和他做朋友!
他浴血逃亡,東躲西藏,沒有一個朋友。
他在凌雲觀之中刻苦練武,沉默寡言,沒有一個朋友。
現在,打敗他的獨臂少年,巴巴的跑到醫藥房,卻笑着跟他說:來,我們做朋友。
錢江的眼角忽然有了淚花,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好,我錢江就交你這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