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交泰陰陽合修大樂賦》?”趙昀的眼睛差不多要瞪出眼眶:“療傷的手段千萬種,你爲什麼一定要使用這種!”
海棠夫人娉娉嫋嫋的走到梳妝檯邊,優雅坐下,香木梳溫柔的把略顯散亂的青絲攏到了一起,十隻纖纖蔥管靈活的跳動,再度無視趙昀質問。
“你!”
趙昀怒喝聲剛一出口,海棠夫人已盤好了墜馬髻,正輕輕將一枚紫玉釵放置其上,幽幽嘆息道:“我枉稱海棠夫人多年,到此時纔是名副其實。”
這一聲嘆息裡,有光陰虛擲的感慨,有閨房空待的寂寞,有守得雲開見日月的歡喜,更有那一見君子便相伴終生的承諾。
趙昀循聲而望,只見銅鏡中現出海棠夫人宜笑宜癡的半邊臉頰,那一彎柳眉更是喜不自勝,不住流動着春輝,比滿園鮮花盛放都要生動活亮。他不禁心中一呆,不知如何處理這段糾葛,只感左右爲難:“君海棠已與我??????她已是我的女人,這?????她怎麼可以這樣??????”
海棠夫人緩緩轉過了半邊身子,嘴角邊情不自禁的一抹微笑,眼眸中無須掩藏的濃濃愛意,這一刻的風情,驚心動魄,勝卻千秋四海百宮粉黛。
“你中了神英老和尚的‘當頭棒喝’,識魂陷入昏厥,須得青龍寺‘指點迷津’、凌雲觀‘大音稀聲’、奇儒門‘茅塞頓開’諸手法方可解除。若在平日,我的‘鳳鳴千里’亦可奏效,但我當時受了重傷,你也親眼所見,根本無力施展此招。”
趙昀默然不語,心道:“若非你這般深情,我豈會如此平靜的坐在這裡?”
“而這陰陽合修借勢天地自然之道,非但可以刺激你魂識,醫治你我傷勢,更可令雙方修爲大幅提升。你易地而處,難道會不用這種方法?再說了,在天香宮中我無法如願,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你又正好不能抗拒閃避,我怎麼會放過你?”
“你??????”面對直言不諱的海棠夫人,趙昀實在無話可說。
海棠夫人卻將身子逼近,目光灼熱,緊盯着趙昀:“你心中其實有我的,對不對?你只是不敢說出來,對不對?”
趙昀只感威壓遽來,便如身處刀槍叢立的修羅場中,坐立難安,竟不敢正視海棠夫人,亦無法用言語回答。他背上冷汗嘩嘩而下,自有生以來,還從未有此刻的狼狽與挫敗。
海棠夫人復又幽幽一嘆:“我曾經發誓,要讓你三個月內喜歡上我,看來是我癡心妄想了。但你能與我如此安靜的同處一室,沒有大聲呵斥,足見我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趙昀將頭一甩,硬將複雜難明心情橫放一邊,轉移話題道:“我們兩人怎能從天風谷脫身?又爲何會在這裡?”
“在我看來,這些問題並沒有討論的價值。相反,如何處理你我之間的關係,方是你的當務之急。你於一切都勇敢面對,連十大掌門萬仙圍困都不曾讓你變色,爲什麼唯獨對感情,你卻每每回避?”
海棠夫人咄咄逼人,趙昀終於心有決斷,堅定回答道:“我心有所屬,雖萬年而此心不變,故此只能辜負夫人一番美意。”
“叫我海棠。”海棠夫人臉上忽現戚容,緩緩道:“章淼已與你徹底決裂,難道說,你還要爲了她棄我於不顧?”
“不錯。淼姐姐雖離去,但我的心意卻不曾有絲毫改變。我當初心志不堅,已讓淼姐姐離我而去,若我再沾染情債,就更對不起她那一份癡心了。”
“能說說你與章淼的故事嗎?我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感情,讓你如此深情不易。”海棠夫人悄然將身體退回梳妝檯邊椅子上,做出傾聽之狀,自然流出一種亦妻亦母的屬性,使人全不設防,亦讓趙昀心扉大開,陷入回憶之中,將與章淼的故事源源本本說了。
“當時我連遭變故,雖然一意報仇,但其實心裡已不能承受如此重負。在最絕望最灰暗的時候,是淼姐姐的出現,再一次讓我的世界充滿了色彩。她不嫌棄我毫無修爲,她不嫌棄我手臂斷缺,她爲了救我,更不惜以自殺來討得若木丹。你說,我怎麼能對不起淼姐姐?”
海棠夫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淡淡道:“你若真矢志如一,又怎會與那雙胞胎扯上關係?”
當頭一記重棍敲來,趙昀只覺訴說無力,卻仍是辯解道:“她們不同,她們爲了我??????”
“沒有什麼不同。”海棠夫人不由分說就截斷趙昀話語:“我與那雙胞胎有何不同?駱綺紅與那雙胞胎又有何不同?”
她忽然站起了身子,一針見血道:“你不敢想,也不敢說,那我便替你說了吧。”
趙昀愕然而問:“什麼?”
“其實你對章淼的感情,並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麼深。你對章淼,也不過是對我們的程度罷了。只不過,那是你經歷的第一次感情,而這段感情又是在家破人亡的灰暗世界唯一的安慰。所以在你的識海中留下了強烈的印記,並隨着時間不斷強化這種懷念與思戀,更讓你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情感,從不敢正視真實內心。”
“你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胡說,你可以捫心自問下。”海棠夫人全不顧趙昀的鬚髮怒張,依舊款款而談:“你與章淼的相處,不過短短數日,縱然刻骨銘心,怎比的上你對凌??????”
她忽然頓了頓,繼續道:“你分明是多情之人,又何必裝作冷漠無情?”
趙昀狠狠盯着海棠夫人:“君海棠,你到底想說什麼?你說,你說個明白!”
海棠夫人失聲一笑:“你現下叫我的名字,說明你心底對我已有一些接納啦。咯咯,你別生氣,我想說的很簡單,只有短短兩句。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趙昀身體一震,喃喃複述道:“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
“這兩句是不是一下就擊中了你內心?這豈非就是你這個人的最好寫照。你衝動起來,就算還有天大的事未做,卻依然隨意拋擲性命,無視之前的承諾與責任?你一次次拒絕喜歡你的女子,是你心裡不喜歡嗎?不,不是的,是因爲你要裝出無情的樣子,好讓她們不至像章淼那般承受情痛。但你可知道,越是這樣逃避,越不想傷害別人,實際上你卻把人傷的更深。”
趙昀又已呆住。他從未認真剖析過的內心,就這樣被海棠夫人輕描淡寫的揭露開來。
他想否認,想辯解,但在事實面前,在心內最深處的認同面前,他又能說什麼呢?
“所以,”海棠夫人忽然飄至趙昀身邊,螓首依偎趙昀臉側,呵氣如蘭,媚聲道:“是以你想挽回與章淼的關係,就應該明明白白與她說,你的心中雖然有別的女人,但最愛的卻獨她一人。同爲女人,我知道那一句情話的力量,遠比排山倒海更具威力。她若當真心裡有你,等氣頭過後,必會原諒你的,吃醋則有之,決絕則不會。非只是我不願離開你,那對雙胞胎不也沒有因爲你喜歡章淼就棄你不顧?
像你這樣的男人,就算容貌被毀,依舊能讓女人爲你瘋狂,你能逃避一時,能逃避一世嗎?大不了分別院置之,讓她們老死不相往來,這樣既少了飛醋,更不會傷人,豈不是皆大歡喜?”
趙昀臉色變幻不定,忽然一把將海棠夫人推開,沉聲道:“我自有主意,你休想變動我心。”
海棠夫人低低一嘆:“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看來我與你之間,仍是好事多磨。海棠與此立言,此生必不負君,惟願君早日正視內心。”右手輕彈,旋出一方白色羅帕,輕輕落於趙昀手上。
趙昀眼睛望時,卻見羅帕正中繪有火紅海棠燦爛,灼灼迷眼,更有一股股奇香撲鼻而來。
“此方羅帕乃你我今夜見證,願君珍藏之。”
“這是?????”趙昀忽然明悟過來,但心內繁亂心緒並未因海棠夫人一番言語而理順,反覺愈加糾結,思慮再三,終是將手帕收入君子囊中。
“這就是了。趙昀,我還有一個要求。今後能否稱呼我爲海棠?”
“你非要如此迫我嗎?”趙昀重重的一拳敲擊到牀邊,震得整個密室嗡嗡迴響。
海棠夫人定定的望着趙昀,正在失望之際,卻聽趙昀有氣無力的說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一瞬間,笑靨如花,將這方密不透風的小天地裝點的美麗無限。
趙昀道:“海棠,既已療傷完畢,請讓我離開,我尚有要事待辦。”
“我也有百務待理,十大門派圍攻之仇,天香宮算是記上了。但你離開之前,尚需做一件事。”
趙昀想不通海棠夫人葫蘆裡賣什麼藥:“何事?”
“吻我一下。”
趙昀忍不住又皺起了淡眉:“你可不要得寸進尺。”
海棠夫人咯咯一笑:“好啦,開玩笑的。我真有要事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