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地看着那些畫,分析畫面的同時,也在分析白芬芳的“畫夢之術”。
她出手畫我的“夢”,我根本無法抵禦,不知她的畫筆從何處入侵我的腦部思維堡壘。
“我去過嗎?我見過那壁畫嗎?怎麼可能?”我在記憶裡苦苦思索。
春天的五龍潭是濟南城內最絢麗的風景,各種花樹競相開放,桃李芬芳,香飄西門內外。
老濟南人若是春天沒到五龍潭公園去踏青,就等於是虛度了一春。
記事以來,每個春天都去五龍潭,一次都沒落下過。尤其是到了垂絲海棠、櫻花怒放之時,更是屢屢在樹下流連忘返,不知日已西垂、鳥已歸巢。
去過五龍潭並不等於到過潭底,民間傳說,濟南城只有兩個最大膽的武林行家下過五龍潭,一姓王,剪子巷尾教派高手,從寧夏來,旅居濟南;一姓譚,北派譚腿傳人,土生土長的濟南人,一直住在寶華街譚家巷。
王、譚二位都是隱居市井的世外高人,雖然外界傳得沸沸揚揚,但他們兩人從未站出來澄清過,任由市民猜測潭底的風光。
大抵隱士人物總是這樣,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對老百姓關心的話題一笑處之,不入於心。
我姓夏,既不姓王也不姓譚,所以不可能借他們的光下潭去。
“看這裡——”白芬芳舉起鉛筆,筆尖對着我,示意我看那鉛筆。
我搖搖頭,心懷警惕,不上她的當,故意轉移視線,去看畫中小人胸前的襁褓。
白芬芳繪畫時所用的筆畫非常繁複,所以某些線條密集之處,自動形成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物體輪廓。譬如現在,那個蠟燭包的上端被很多線條蹭到,竟然形成了一張燦爛的笑臉。
那是一張嬰兒的臉,額頭異常飽滿,雙眼目光深邃,正灼灼地直視着我的眼睛。
我從未近距離接觸過嬰兒,但就是通過這樣一幅畫,我認識到了一個嬰兒的可愛之處。
“嬰兒很好看,但他的命運卻是艱難多舛,一生中必須面對無數血與火的分離,然後才能成長。”白芬芳說。
剎那間,我感到一陣迷茫,覺得那嬰兒的處境危險之極,必須有人去將他救出來。
大人爲了利益可以不顧生死,但嬰兒還小,不應該爲了大人的野心承擔未知的危險。
“我去把他救出來。”不知怎的,我脫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要知道,那只是畫,是白芬芳筆下臆造出來的一幅畫,連其真假都無法求證。
“是啊,應該把他救出來,他是無辜的。可是,你有沒有想到過,如果有人闖入,不但救不了他,也將被同樣困在五龍潭底,是不是?”白芬芳說。
“噗……”紅袖招噴出一大團淡藍色的煙霧,把我的臉罩在裡面。
白芬芳厭惡煙霧,立刻後退幾步,等待煙霧散去。
“注意,她在對你的腦子進行蠶食分析,不當機立斷的話,咱們今晚就栽了。”紅袖招在我耳邊低聲提醒。
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一直很清醒。
我可以選擇“關門拒賊”,拒絕白芬芳的一切請求,但我這次選擇的是“關門打狗”,等她的不軌意圖更深地侵入,我才瞬時反擊,達到一擊必殺的目的。
紅袖招噴出的煙霧很特別,既有普通菸草的味道,又充滿了另外一種類興奮劑的微妙辛辣之氣。
我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笑,謝謝她的拳拳維護之情。
“現在的情況很詭異,我感覺在這間咖啡館裡藏着某種奇門陣勢,一踏進來,就變得畏首畏尾起來了。如果可能的話,我們還是及時撤退得好。”紅袖招又補充了幾句。
我輕輕搖頭,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是想看看白芬芳手裡到底藏着什麼牌。
我們兩個聯手殺了刀神,在心理上已經結成聯盟,關係越來越靠近。我幫她,她應該幫我,這種利益等價交換關係,纔是江湖朋友的本質。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到底去沒去過那裡?”白芬芳問。
我斷然搖頭:“沒有。”
白芬芳垂下鉛筆,在那襁褓上輕輕畫了個圈。
“我猜,這就是你,你在襁褓之中,看到了那裡的情況——對了,把你的雙掌伸出來,我想給你看看手相,怎麼樣?”她忽然改變了話題。
我有些遲疑,但仍然鎮定地伸出雙手,掌心向上,任她審視。
白芬芳微微蹙着眉,盯着我的掌心看了一分鐘之久,卻一個字都沒說。
襁褓中的嬰兒不是我,我百分之百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