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喬倚夏臉色慢慢好轉,心情也放鬆了起來,路西綻才也隨之放心下來。喬倚夏揉了揉太陽穴,晃晃腦子讓自己清醒一下:“肚子餓了吧?說好了你要教我做菜的,走吧。”
“今天你就歇着,做菜的事情不急於一時,明日再說。”
喬倚夏也不與她討價還價,一味地逞強只會讓對方徒增心煩罷了。待路西綻離開房間之後,喬倚夏看着自己睡衣衣角上的嘔吐物污漬,有一瞬間的晃神。她敢斷定,方纔她的失控和神志不清絕不僅僅是由感冒發燒引起的,方纔的她,身體裡好似住進了一個多餘的靈魂,操控着自己的一舉一動,控制着自己的思想,讓她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地事情,看到了一些不乾不淨的“東西”。
不過爲了不讓路西綻擔心,她便將自己的這種奇異感覺藏在了心裡。可她不知道的是,路西綻早已知曉了一切,甚至更多。而相同的是,雖心中苦澀,兩個人卻都爲了照顧彼此的情緒,選擇沉默。
由於下午被通靈一事擾得心緒難安,路西綻對自己的身體發出的紅色信號並未在意,一直到再次走進廚房,燒菜時的油煙味再次涌入她的鼻息時,喉嚨裡像是有一團小火苗在燃燒,令她無法抑制地拿着炒勺的手一抖,將鐵勺摔在了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哮喘多對花米分,油煙,動物毛等過敏,這也是在過敏原查詢中指數最高的三項。哮喘不僅是一種病,更是一種炎症,重感冒時最易復發,先是引起咽喉不適,而後伴隨着強烈的呼吸困難,咳嗽等症狀。
路西綻去儲物間拿了一副口罩戴上,減輕不適感。一個青菜,一碗湯,生病的喬倚夏不適合吃太過油膩的東西。路西綻準備好之後將青菜灑在白粥面上,看起來可口,聞起來香甜。
走到門口時,她聽到喬倚夏似在講電話,出於禮貌,路西綻原是想先去樓下等候片刻,待喬倚夏打完電話再上來。然喬倚夏卻陡然提高聲音說道:“難道我不想回家嗎?”
“爸爸,爲了更好地滿足你對我的要求,我已經決定辭去工作,回家陪伴你跟我媽。但是現在我手頭的案子不破,我不能臨陣脫逃。”喬倚夏頓了頓,“小輝的案子,我也決定暫時放下了。我也很想你,很想媽,我希望你們可以理解我,不要讓我成爲一個不仁不義的人。”
路西綻在門外站了一會,思索着喬倚夏說的話。她才遭遇了那麼可怕的事,必然是需要親人的安慰的,可是她卻不得不待案子破了之後方能與家人團聚。很多時候,父母能夠給予自己的,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了,包括戀人。
路西綻在粥裡灑了一些藥末,混合着吃下去既不會太苦,又有助於睡眠,吃過晚飯之後喬倚夏很快便睡下了。路西綻回到密室,懷抱筆記本電腦,打開吳教授傳給自己的沈荷研究生階段所有論文的電子稿。
幽暗密閉的空間裡,屏幕裡散發出的亮光照射在路西綻蒼白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路西綻看着沈荷寫下的論文,彷彿她看到的不是空洞的文字,而是立體的,有觸感的,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沈荷。
沈荷的論文寫的極具學術代表性,外行人看起來晦澀難懂,但內行人卻能夠發現她的論文大致可以分爲兩類,一類是激進型的,但另一類卻是婉轉型的。這兩個類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類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出自同一人之手,很容易讓人以爲是兩個人所寫的。
例如,在《瓦倫達效應所反映的心理學現象》一文中,沈荷毫不含蓄地提出了“人天生對功利有着近乎貪婪的慾望”這一觀點,沒有將這種效應完全歸結於科學現象,而是另闢蹊徑,獨特地闡述了她的想法,她說“正是因爲對成功有着先天的苛求,所以纔會更容易患得患失,種下苦果,而後自食其果”。
但是,在《由電梯法則所衍生出的一系列社會現實》一文裡,她一改文風,十分含蓄地寫道,她個人極爲推崇孟子的性善論,並且引用了《孟子·告子》中的名句“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說,正是因爲人生來便具有善心,潛意識裡更願意接受實物的美好性,所以電梯法則在實踐運用中才會有極高的成功率。
這兩篇論文極具大家風範,絲毫看不出是處於研究生階段的學生所寫,而這正是沈荷在研一時就完成的兩篇論文。雖然如此,可不難發現,這兩篇論文不僅主旨自相矛盾,就連寫作手法也大相徑庭,一個激進豪邁,一個悠揚婉約。
她翻着石韋等人第一次會見沈荷時商陸所作的筆錄,結合具體描述,以及她單獨會見沈荷,在局裡的沈荷的反應。路西綻輕闔雙眼,所有的線索連成一條線,一個念頭涌入了她的腦海中。
“雙重人格。”
全部都是真正的沈荷。
無論是因崔婷的死而淚眼婆娑的她,還是在局裡歇斯底里的她,都是真的她。
“石隊長,我要見丁元,對,現在。”
趕到局裡時已經是凌晨兩點,石韋本已回家休息,接到路西綻的電話之後又匆忙趕來。
“路教授,是有什麼新的發現了嗎?”石韋對着手呼了呼氣,對身旁氣場滿滿的路西綻說道。
“先讓我見他。”
丁元距離釋放的日子不遠了,但現下依然是被關押着的。
石韋感覺到路西綻的步伐很慢,同時還喘着粗氣,眉頭微皺,看樣子很是不舒服,便定住腳步小心地問道:“路教授,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天冷得緊,該不會是着涼了吧?”
如果只是普通的着涼,那便好了。這哮喘一旦犯起來,縱使生活在空氣瀰漫的海洋裡,她卻也吸不到,只能承受窒息的痛苦。
“我沒事。”
見路西綻這麼說,石韋也不方便多說什麼,便也不再說話。
丁元看起來憔悴了不少,新長出來的鬍渣讓他看起來老了五六歲,眼眶烏青,印堂發黑,想來在這種環境之下也是休息不好的。
“還真是執着。”丁元冷笑了一聲,無所謂地瞥了一眼路西綻,“大半夜的也不讓人睡個好覺。不過我說你們這些自以爲聰明絕頂的,能不能長點腦子,用點心。一天到晚盯着我,是盯不出你們想要的答案的。”
“丁元。”路西綻看着他的眼睛,“你以爲,你就真的有你自己以爲的那麼無辜嗎?”
丁元聳肩一笑,心裡有點發毛,卻還是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你這話什麼意思,是我就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我是不是清白的,難道我自己會不清楚?”
“你以爲,你不是幕後主使,就完全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嗎?名牌大學畢業的你,法律意識竟如此薄弱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吧,我也沒什麼心情聽你賣關子。”丁元翹起二郎腿,一股痞氣躍然而出。
路西綻挑挑眉:“你以爲,沈荷落網之後,你還能夠平安無事嗎?”
“沈荷?”丁元尷尬地笑了笑,眼角不自覺地往上翹,“誰啊,我認識麼?”
說話的時候眼角不自覺的往上翹,是說謊的一種表現。但很快丁元又恢復了常態,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方纔那麼僵硬了。這是典型的霍桑效應,廣義上指某個人在意識到他人正在觀察自己時會即刻改變自己行爲的傾向,正如此刻的丁元。
路西綻卻不予理會丁元的閃爍其詞,欲蓋彌彰,只是說道:“你們兩個想瞞天過海,將所有的罪過推到江斯慮的身上,根本是不可能的。”
丁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聽說你很厲害,心理學家是吧?但你以爲你真的能看穿別人的心嗎?你們想讓我認罪很簡單,只要拿出證據來,我就不得不認,就算我不認,到時候一切也由不得我了,不是麼?”
路西綻不急不躁,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睛,這在心理學上叫作心理誘導,兩個人在雙眸的對視中,能夠不自覺地影響彼此,而意志力高的人則容易佔上風。
“丁元,你對於沈荷來說,不過是一枚棋子,一個被她利用來報復崔婷,懲罰江斯慮的工具罷了。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沈荷有潛在性精神病徵兆,換而言之,即便日後東窗事發,她也是完全可以逃脫責任的,而你,這個無論是心理還是身體都非常正常的人,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事實上,雙重人格並非精神病,只是由於壓力過大而產生的類似抑鬱症的病症。不過丁元對這些知之甚少,極易上當,從而相信。
“你仔細想一想,你不覺得沈荷跟正常人的行爲相差很遠嗎?”
丁元握緊拳頭,眸色深沉。
“丁元,究竟是由你一個人來承擔所有的責任,還是說出一切,減輕你的罪過,一切全憑你自己考量。”路西綻起身,準備離開。
“等一等。”丁元擡起頭,眼裡收斂了方纔的戲謔和不屑,“其實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沈荷爲什麼會找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