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剛纔說得真好!”保鏢跟在她的身後,將她護送至地下停車場。早上孟慶東被記者問的啞口無言,一副甘心認罪的樣子。可路西綻以一敵百而絲毫不居下風,句句在理,算是爲集團扳回了一城。
路西綻嗯了一聲,沒有多說。她自幼巧舌如簧,只要她想,沒有她贏不了的口舌之爭。在外人看來,她說的合情合理,而只有她自己曉得,她分明運用了詭辯的方法才得以取勝。藥品被曝光摻假,這已經是事實,也是最大的證據,但她隨後以善心爲把柄對記者們反脣相譏,激發了他們的羞恥心,弱化了他們對於證據的捕捉能力。
而至於公益一事。仔細想想,這也是路西綻曾深深敬佩路鬆的原因,能夠長久堅持做公益的人不多,尤其是像路氏這種大企業,總利潤的百分之八足夠幾百個人一輩子錦衣玉食了。但經歷了朱蘊桓一事,得知路鬆僅是爲了贖罪,這公益便也就顯得不那麼純粹了。
喬倚夏也在電視上看到了新聞,心中焦急萬分,見路西綻回來,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太過虛假,更像是可憐。
喬家。
喬一海戴着老花鏡,滿意地看着今日週刊的頭條,面露笑容。
“老喬,哎,我看這回孟氏可真是無力迴天了,這事可不是沉澱幾個星期幾個月就能被遺忘的……”
“怎麼?孟氏無力迴天,不是好事麼reads;噬天狂妞。你愁眉苦臉做什麼。”
“哎。”喬母嘆一聲氣,“我是怕倚夏萬一知道了真相,受不了,眼看着那孩子跟路家孫女的感情那麼好,你說她要是知道……”
喬一海煩躁地擺擺手:“婦人之仁。這事,你不說,我不說,她怎麼可能會知道?再說了,就算她真的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木已成舟,根本改變不了。還是說,你覺得我應該爲了一份荒謬的感情放棄喬氏在國際上更進一步的機會?”
喬母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老喬,你是不是,還是沒有辦法原諒倚夏?”
喬一海沒說話,起身攬住她的肩膀,嘆了一聲氣:“怎麼突然說這個?”
喬母眼眶泛紅,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其實,一開始我也……我看到她就想起小輝來,可是又能怎麼樣呢?小輝回不來了是事實,我們只剩下她了也是事實。雖然她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但我不想連她也失去,老喬,你明白嗎?”
“是啊……”喬一海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眼睛,苦澀一笑,“回不來嘍。”
窗外碧海青天,窗內的心如生結鏽。
賀蘭秋白來的時候,路西綻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身上蓋着薄薄的毯子,喬倚夏已經關了空調,生怕她會着涼,只是坐在一旁,用蒲扇爲她扇着風,爲她降暑,讓她儘可能睡得舒服。這一天的賀蘭秋白卻很古怪,在盛夏圍着厚厚的圍巾,綁着高馬尾,眼角含淚。
她取代了喬倚夏,坐在路西綻的身邊,輕柔地撫着她的發,將她從睡夢中拉了回來。
“哥哥。”
“蒼蒼啊。”
她迅速地掀開了身上的薄毯,深深凝望着她,而後緊緊抱住了她,賀蘭秋白撫着她的發,說道:“想我了吧。”而後拍了拍她的背,望向了喬倚夏。
“夏,你先出去。”
喬倚夏不願意離開,看路西綻的樣子,只怕又是癔症了,若是自己離開,指不定賀蘭秋白會對她做些什麼。一直到路西綻第二次讓她離開時,她才點了頭。只是她沒有真的離開,而是站在了門外。
屋裡很安靜,只不過開着窗戶,有風颳進來帶着刷刷的呼嘯聲,混合着路西綻急促呼吸的聲音,擾亂了賀蘭秋白的思緒。
“我以爲,你不會理我了。”那日,他打翻她帶去的糕點,她仍歷歷在目。
“爲什麼這麼想。”她看着她,握緊了拳頭。
“因爲你恨我。”
賀蘭秋白忍住流淚的衝動,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路西綻沒說話,低頭看着她的腿。賀蘭秋白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道:“蒼蒼,如果時間能夠倒轉,我依然會奮不顧身地衝進去救你。那你呢,十年前的種種,你後悔過嗎?”她勾起她的下巴,哽咽道,“蒼蒼,這麼些年,我不主動找你,是不是已經讓你忘記了我的存在?”
“不。”路西綻慌張地搖着頭,“哥,沒有,我沒有忘,沒有忘了你……”
“蒼蒼,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恨你,沒有一刻恨過你。但我更想讓你知道。”她的手指強烈顫抖着,眼淚滾滾而落,“十年前,那一場爆破,讓九個人罹難,讓九個人,再也見不到清晨的太陽。”
“九個?”
“蒼蒼,我不來找你,是因爲,我早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了reads;倒黴蛋的修仙生活。”賀蘭秋白張着嘴,眼淚流進了嘴巴里,鹹鹹的,澀澀的。
她看着路西綻呆若木雞的樣子,委屈,憤怒,怨恨,自責一擁而上,她摘下圍巾和髮套,上前緊緊握住她的雙肩:“路西綻,你睜大你的雙眼好好的看一看,我是誰!”她用了全部力氣,狠狠捏着她的肩膀,“我,就是那個恨之入骨的女人,那個被你害死了丈夫的大嫂,那個你避之不及的惡魔!”
風越來越大了,把窗簾捲起了九十度角,吹落了窗臺上放着風信子的玻璃花瓶。
路西綻蹲在地上,眼前浮現了十個人的影子,tina、mike、……,還有,silver。她的哥哥,路書野。
那一天,傑西笑得開心極了。手上被拷着手銬的他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睥睨着她,彷彿在對她說,看,你輸了。她只記得,那間密室化作了一灘灰燼,一直到她被救出來的時候,還有零星的火光。她掙脫了一切桎梏,撲向那一堆廢墟。
“你可真厲害,一覺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忘了路書野,你口口聲聲說的最愛的男人,那個爲了你沒了命的男人,斷了腿?呵……這麼多年了,所有人,包括爸爸和杜玲,就算是那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杜玲都在幫忙瞞着你,因爲怕你知道了真相會受不了。可你呢?”賀蘭秋白笑了,就像一朵即將頹敗的花最後的綻放,她俯下身子,拿起茶几上的宣紙,念着上面蒼勁的毛筆字,“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是,你們是結髮了,你們恩愛了。可是我呢?西綻,你告訴我,我該去跟誰結髮,跟誰恩愛啊……”
賀蘭秋白癱倒在地上,抱着那一條圍巾,眼淚洶涌:“這是你在他生日的時候送他的禮物,他一直當做寶貝,不論我給他買了多少條圍巾,他都只戴你這一條。他那麼那麼的疼你,愛你。你卻漸漸沉浸在愛情的甜蜜和喜悅裡,你忘了他……”
“書野,我的書野……”她終於卸下所有的心房,這一刻的賀蘭秋白,是一個沒有自尊,沒有驕傲的女人,一個失去了丈夫的普通女人。
她在用自己的眼淚來告訴這個世界,她想他,很想,很想。
那一天,她從晌午哭到了下午,從下午哭到了日落西山。她不再是那個雍容華貴的少奶奶,她抱着圍巾,腫着雙眼,披頭散髮。跟門口的喬倚夏相遇時,她看了一眼她的手指,和手指上的辟邪戒指,乾笑了一聲,那笑像累積了千年的風霜,滄桑,絕望。
賀蘭秋白說的話,她全都聽到了。她本來想,如果賀蘭秋白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她就要進去阻止,可是從頭到尾,她沒有一句過分的話,她用最平淡的話語宣泄了她累積了十年的想念。她第一次覺得,賀蘭秋白是那麼的可憐。
喬倚夏倚着門框,將耳朵貼在門上,門內沒有一點聲響。她的西綻,一定很難過吧,她多想抱抱她啊。
走在路上,賀蘭秋白突然緊緊抱住了自己,就像擁抱最親密的愛人一樣。
前些日子,她離開了一段時間,去了鄉下,鄉下有個很擅通靈術的老媽媽,當年,路書野曾爲了搞清楚路西綻的體質去拜訪過她。那位老媽媽已經年逾七旬,牙齒掉落,頭髮花白,甚至盲了雙眼。可當她聽過賀蘭秋白所講述的,一個愛與被愛的故事之後,她還是選擇了毅然決然的幫助她。
路書野的魂靈很頑抗,賀蘭秋白曾經多次試過通過通靈讓他的魂魄依附到路西綻身上去,但路書野本身不願意,所以道行再深的靈媒師也沒有法子。
“讓他,依附到我身上來吧。”賀蘭秋白如是說。
讓他依附到我身上來,讓我最後感受一次他存在的痕跡。讓我來代替他,喚醒她。
她坐到花壇上,臉貼在那條圍巾上:“書野,如果沒有十年前的那場意外,那該有多好啊,哪怕這一輩子,我在你的心裡都只是排在第二順位的人,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