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平渝墜樓之後,戴美琪每天都生活在擔驚受怕之中,三不五時就會有人把她叫來了解情況,作爲目擊證人,她也從起初的坦坦蕩蕩變得有些畏頭畏尾。即便是警察叔叔再和藹可親,但她也不過是一個柔弱女子,只想過平平靜靜的生活,久而久之原本開朗的個性都有些陰鬱了。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過了,那天我去幫輔導員老師拿東西,回來的路上看見高老師從樓上跳下來,樓層有點高,我看不清楚尹老師的表情,可是我確實看到了他,其他的,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戴美琪低下頭,不知怎地,最讓她害怕的不是警察,而是那個看起來年紀最輕的路西綻,她長着一雙能夠洞察一切的眼睛,讓戴美琪看上一眼便覺發怵。
“那位尹教授現在何處?”路西綻問道。
彭警官說道:“是這樣的,由於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尹明跟高平渝跳樓案有關,所以不能對他進行人身限制,他昨日去外地一所學校調研,預計要明日上午才能回來。不過,他已經承認了,高平渝跳樓時,他們的確共處一室。他說,當時高教授跟他爭吵了一番,情緒很低落,在他剛準備離開的時候,一轉身便看到高平渝拉開了窗戶,他意識到他可能有輕生的念頭,忙上前阻攔,可還是晚了一步。”
辦公室裡沒有監控,想要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情十分困難,僅憑這位目擊證人的一面之詞是遠遠不夠的。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受害者的家屬沒有什麼反應嗎?”
“喔,高教授的老伴兒前幾年走了,高教授呢只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兒子是做生意的,五年前因爲酒駕出了車禍,變成了植物人,女兒是高教授跟老闆在孤兒院收養的,據她所說,高教授自從老伴兒走了之後,情緒一直不穩定,有抑鬱症的傾向。”
白英眉頭一皺,道:“也就是說,高教授的女兒也相信,自己的父親是由於心理問題纔會跳樓的?”
聽白英這麼說,吳教授好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再次激動了起來,路教授沒有理會他們的爭吵,徑直走向了高平渝的辦公桌,她發現,桌子上的每一個抽屜都鎖着,而其中有一個卻沒有鎖,辦公室裡的東西沒有被動過,也就是說從高平渝遇害至今,這個抽屜一直是開着的。
路西綻拉開抽屜,發現一摞書和學生的試卷底下壓着一個厚厚的藍皮本,扉頁上寫着高平渝的簽名,筆力蒼勁,既有顏真卿的端莊雄偉,又有柳公權的骨力遒健。
本子上面寫的都是高平渝自己總結的心得,還有論文的初稿,有關於羣體社會心理現象的起因和表現,還有一些具體的案例分析。可翻到中間的時候,路西綻發現空了一頁,她反覆地看着空白頁的前一頁及後一頁,被商陸發現了異常,說道:“有時候寫東西寫的仔細,很容易翻頁的時候多翻一頁吧。”
可這種可能性幾乎爲零,路西綻方纔反覆地翻頁,便是再確認每一頁紙的厚度和硬度,如果是普通的軟薄紙張,商陸所說的情況是很容易發生的,但她手中的紙摸起來很硬,厚度也不薄,翻重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高平渝故意將這一頁空了過去,可是,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搞學術研究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強迫症,過度追求完美,一如當年的陳安和,無論他們的工作有多忙,都一定會將自己的書櫃,書桌整理的乾淨又整齊,對待學術問題更是一絲不苟,路西綻自己也有同樣的體驗,除非的確是像商陸所言,不小心翻重,否則隔過去一張空白頁,會讓人在心理上很彆扭,這個藍色的本子已經用完,從嶄新度上看來,應該已經被翻閱過很多次,即使當時高平渝真的不小心隔了過去,事後翻看的時候發現空白頁,一定會想要撕下去。
而路西綻之所以能這麼肯定,是因爲在高平渝在第一篇論文中就對心理學中的強迫現象進行了詳盡的分析,看得出來,他自己也對這種心理現象深信不疑。這便更加證實了路西綻的想法,他的確有心理學者的通病。如此一來,這一紙空白,似乎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路教授,要一同去高教授家嗎?”彭警官的話打斷了路西綻的思緒。
路西綻擡起頭,不置可否。
喬倚夏趕到周夢蝶家時,開門的不是她,也不是她的姐姐,而是一個身形頎長,樣貌俊朗,卻拄着柺杖的青年男子。
“請問你是?”
“我是承淮的員工,特意來看望周夢蝶。”
一聽承淮二字,男子頓時臉色一沉,準備關門,但喬倚夏馬上說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關乎到周夢蝶,以及她的家人的未來。”
進屋之後,男子爲她泡了杯茶,喬倚夏道了謝,卻並未在沙發上逗留太久,男子看出了她的心事,主動說道:“小蝶最近有點發燒,正在臥房裡休息。”言外之意,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就不要打擾她了。
喬倚夏未理會她,而是在客廳裡裝作不經意地轉了轉,她拿起茶几上擺放着的相片,再看一看牆上懸掛着的海報,覺得十分不對勁。
“夢蝶現在仍然跟姐姐住在一起?”
男人點點頭:“是啊,她們姐妹倆感情好的不得了。一刻也分不開呢。”他尷尬地笑一笑。
喬倚夏低頭,看了看相片上三個人的合影,周夢蝶的姐姐和這個男子站在兩側,摟着中間的周夢蝶,三個人笑得很開心,照片上,周夢蝶的姐姐穿着跟周夢蝶同樣的衣服,笑得像一朵嬌豔的玫瑰花,相比之下,她身旁毀了容貌的周夢蝶蒼老得像是她的長輩,而不像是同輩的妹妹。
想到以前那個豔若桃李的影后,喬倚夏有些莫名的無奈。
“你是周夢蝶的姐夫?”
男子搖搖頭:“我是小蝶的丈夫,我叫許家程。”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喬倚夏,補充道,“小蝶出事之後,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我跟她姐姐都不願她再承受任何輿論,所以只是悄悄領了結婚,除了我家裡人和親近的朋友之外,沒人知道這件事。”
“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不怕我出去造謠生事嗎?”
許家程搖搖頭:“小姐你是不是這樣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緊接着一陣門鈴聲,許家程笑道,“應該是小蝶的姐姐回來了,我去開門。”
周夢蝶從雲端跌落谷底,跟跛足男子隱婚倒是不足爲奇,可奇怪的是,妹夫跟大姨子長年住在一起。起初喬倚夏以爲周夢蝶僅是跟姐姐相依爲命,但既然有了夫婿,姐姐又何苦三十了還不嫁,一心守着妹妹過活。
“誰允許你讓她進來的!”只見周夢蝴狠狠地把手裡的塑料袋扔到地上,袋子裡的西紅柿散落了一地。
許家程有些吞吐:“我……”
周夢蝴用憎惡的眼神望了她一眼,發現喬倚夏正看着他們,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捏住她的胳膊往外帶:“出去,你給我滾出去!你們承淮的人,再也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周小姐。”喬倚夏甩開她,“方恬的家裡人已經開始動搖了,如果她們執意要打官司,你以爲接下來等着你的會只有一個我嗎?”
“你到底要怎麼樣,你們到底要怎麼樣!”周夢蝴情緒激動地吼道,眼裡泛起淚光,“我們姐妹倆被你們害得還不夠嗎,要不是那個江夏戈讓我妹妹拍什麼珠寶廣告,進什麼娛樂圈,我妹妹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你們這些惡魔!非要把我們害得家破人亡才罷休嗎!”
許家輝一手拄着柺杖,另外一隻手,卻攔住了周夢蝴的雙肩,隨即意識到什麼,又迅速收回了雙手,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卻被喬倚夏盡收眼底。
“姐……家裡來人了嗎,你們在吵什麼……”
“小蝶。”周夢蝴跑到周夢蝶的身邊,抱住她,撫摸着她的頭髮,“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要你好好休息的嗎?”
意外,對於一個人來說,是比先天的坎坷還要更加絕望的事情。周夢蝶當年在一個又一個風尚大典獲獎時,佔得版面永遠是最大的,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個梨渦,不知有多少男人被那純真無邪的笑容迷倒了魂。可現在,面容猙獰,形容憔悴,再也沒有半點當年的風華朝氣,連那雙水靈的大眼睛都盲了去。
“家程,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送客!”
“等一等。”周夢蝶大口地喘着氣,推開周夢蝴,摸着黑往前走着,“是不是承淮的人,是不是。”
“小蝶!”周夢蝴追上去,抱住她,“你燒糊塗了,姐姐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乖。”
周夢蝶瘋了一樣地向前跑去,險些撞到門口的鞋櫃上,喬倚夏握住她的手,讓她保持好平衡,周夢蝶摸着她,眼睛宛如一灘死水:“是江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