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秋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她的妝化的很濃,像是國外雜誌的封面女郎一樣,妖嬈嫵媚,非常美,但這種美卻絲毫不吸引人,她的眼睛大而無神,皮膚蒼白卻粗糙,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樣。
每一個外表冷漠的人都有着抗拒這個世界觸碰的原因。因爲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她們已經很難,把喜怒哀樂全部寫在臉上了,快樂對她們來說,是一種奢侈,也是一種刑罰。其實她們都一樣,都是被關在籠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被放出來的鳥兒,也許十年不夠長,也許二十年不夠長,也許一輩子,都不夠長。
這個地方,路西綻怎麼會不記得呢,這個地方,有太多太多她跟路書野的回憶了。小時候的,長大之後的,都深深地鐫刻在她的腦海裡。一把大火能夠燒的到這一幢城堡,卻燒不掉他爲她築的夢。那是她哥哥啊,那是她隨便一句話他都會當做聖旨去完成的人,那是她曾經活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意義啊。
“走吧,進去。”
路西綻擡頭看了看眼前的房子,那是她曾經居住在這裡時所不曾存在的,小小的一幢,外表看起來平凡無奇的草屋,屹立在這座山頭,讓人不敢,卻又不得不去靠近。
賀蘭秋白回頭看了她一眼,那是充滿了絕望而偏執的一眼,她彷彿在對她說,對不起,又彷彿在說,我恨你。
她以爲她走進的是一間房子,可是她卻不知道,她走向的這條路,叫作毀滅。
觸動按鈕,被打開的不是燈光,而是一個又一個電視屏幕,頭頂上,牆壁上,甚至地板上,全部都是一個又一個液晶電視屏幕,路西綻踉蹌了一下,緊接着她看到的,是那一張永生不忘的臉。
——蒼蒼,今年的生日願望哥哥幫你實現啦,明年的是什麼呢?
——明年的生日願望,就是你能猜到我今天許下的願望,然後幫我實現。
——蒼蒼,等什麼時候你畢業了,我帶你去阿爾卑斯山,秋白說,那兒很美,我們一起去看。
——好。
——蒼蒼。
蒼蒼,蒼蒼,蒼蒼……
她癱倒在地上,無論往哪個方向看,都是他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那些畫面就像是釘子一樣,釘在她的心上,讓她痛的狠狠地抓着自己的手掌心,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藤蔓一樣向上攀爬,牽扯出與之相關的全部回憶,而那段回憶裡,每一句他對她說過的話,她都記得。刻骨銘心。
——蒼蒼,這一輩子,大哥都不會離開你。
賀蘭秋白的眼神是空洞的,她蹲在地上,看着瑟瑟發抖的她,淡淡道:“還記得他嗎?還記得那個,爲了救你,被燒死在火裡的,你的那個傻瓜大哥路書野嗎?還是說,你現在的心裡根本就被那個前幾天在宴會上向你深情告白的女人所填滿了?你根本就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他爲了你,可以不顧一切。他把命放在你的手裡,可是你的一個失誤,你害死了他!”
“路西綻,你不是天才嗎?你不是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嗎?那你爲什麼要出錯,你爲什麼要給傑西傷害他的機會?你又爲什麼要隱瞞實情的真相,你到底爲什麼不敢說出來?因爲你怕,因爲你懦弱,因爲你怕你會被千夫所指,你怕你不能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她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睜開眼睛:“你以爲你逃避就沒事了?你睜大你的眼睛,你看一看這個愛你如命的男人!你看看他啊!你以爲他死了,其實他沒有,他就在看着你,他一直都在這裡看着你,他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妹妹把他忘記,眼睜睜地看着他成爲了你的一段回憶……”
“路西綻,我恨你……我恨不得,掐死你……”
賀蘭秋白嘴角掛着笑容,眼淚卻順着臉頰流下來,她哭花了眼線,甚至眼淚都被徹底染黑,讓她看起來狼狽不堪。
路西綻睜開眼睛,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賀蘭秋白大笑着撫摸着她的臉頰:“別急,大嫂還有一份禮物沒有送給你,你一定會很喜歡的。”
路西綻像是感覺到了她想要做什麼,她拼命地抓住賀蘭秋白的手,眼眶慢慢變紅:“不要,大嫂,不要,我求求你了。”所有的驕傲,自尊,全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此刻的她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路教授,她就像一個可憐的即將淹死的人,希望眼前的人能救救她,不要狠心到連她最後的希望都扼殺。
“那一天,他抱着吉他,坐在榕樹下,美的像油畫裡的王子,爲他心目中的小公主,我的寶貝小姑子,低吟淺唱。”
“不要。”路西綻緊緊抓着她的手,眼淚終於滾落而下。
賀蘭秋白很滿意她的反應,按了一下遙控器上的按鈕,整個房間瞬間變的一片漆黑,只有那動人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傳入耳中,就像是出現在山谷裡的謫仙所彈奏的樂曲一樣,扣人心絃,宛如天籟。
“鞦韆隨風搖曳時你的背影
漫長回憶裡凝結成我最珍惜的光景
我笑着調侃你天使降臨
想一輩子捧你在手心
你有一雙清澈溫柔的眼睛藏盡了孤寂
那年六月夢魘侵襲夢境
拉你手我寫下一生相隨的約定
夢醒了我在原地等你
冬季草地裡你我並肩而行
時光無垠我多希望和你一直走下去
你擡頭仰望天空無邊際
想摘下一顆星送給你
不必怕前路漫漫難行進我永遠的甜心
夢魘不可怕因有我等你
妹的幸福永遠是哥最大的希冀
夢醒了哥在原地等你”
這一首《妹》,是路書野爲她作詞作曲,送給她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他寫了又寫,改了又改,私底下彈着吉他唱給賀蘭秋白好幾遍,生怕不夠完美。他對她說,他這一生有諸多不如意之處,但最如意的就是擁有一個完美的妹妹。
——蒼蒼,你眼裡的世界也許跟哥哥不一樣,哥哥沒有超能力,不能幫你承擔一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你醒過來,無論有多久,我都會站在原地。
“啊……!”路西綻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眼淚與鼻涕齊流,她搖着頭,像一個得了失心瘋的病患。賀蘭秋白看着她,想笑,可又想哭。究竟是什麼,讓她們變成了這個樣子,“我不要聽了……”她狠狠地抓着自己的頭髮,只要再多加幾分力氣,那可憐又脆弱的髮絲便會被拉扯下來。
“痛苦嗎?”賀蘭秋白掰起她的頭,幫她擦乾眼淚,“可是這十幾年來,每一天我都是這樣過來的。”
一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她把二十個小時的時間用來思念路書野,其餘的四個小時纔可以在夢裡見他一面,跟他說句話,給他一個擁抱。她害怕睡覺,因爲她很怕她沒辦法做夢,她害怕自己在睡覺的時間裡是完全失去意識的,這樣的話,她就要失去更多的想念他的時間了。可是她也害怕清醒,因爲她真的好想抱抱他,好想親口告訴他自己有多愛他,但是,每次當自己伸出手臂,所能擁抱到的,都只是空氣。
賀蘭秋白收起對她的憐憫心,狠心起身走到門口:“你就待在這裡好好聆聽書野的歌聲吧,西綻,陪我一起瘋吧。”
她把自己縮成一團,緊緊抱着自己,頭髮如海藻一般鋪在屏幕上,有一種詭異的美麗。賀蘭秋白流下一滴眼淚,終於把門關緊。
老天所作的最殘忍的事情,不是讓兩個人生死分離,而是其中一個人死去,另外一個人連跟他講最後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接受他這樣憑空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裡。這一首歌,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最後的記憶,也是她再也不敢去觸碰的禁忌。因爲真的好疼。
賀蘭秋白沒有走遠,她就那樣站在門外,聽到門裡一陣又一陣的嚎啕,甚至是嘶吼。隔着一扇門,她看見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路西綻。
她蹲在地上,笑得開心極了:“開心嗎賀蘭秋白,你終於看到你那個總是波瀾不驚高高在上的小姑子情緒失控的樣子了,你終於報仇了,哈哈……”
她開心極了,開心到眼淚成河卻渾然不知。
接到喬倚夏電話的時候,孟流琛心裡隱隱有着不祥的預感。
“倚夏?”
“流琛,你姐姐有跟你聯繫嗎?她,有告訴你她去了哪裡嗎?”
孟流琛正在敲鍵盤的左手停下來,嚴肅道:“你聯繫不上姐了?自從上次慈善晚宴之後,她在網上發給我一些資料,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