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這番話,比大晴天突然打雷的效果差不了多少。
在場衆人都用一臉“我是不是聽錯了?”的表情瞪着她,吳仵作最先反應過來,立刻一臉屈辱道:“哪裡來的黃毛丫頭!你是在說老夫的驗屍結果有誤不成?!驗屍雖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本事,但也不是隨便一個外行人就能插手的!
你便是爲了脫罪,也不該這般口出狂言!”
吳仵作雖然剛來到這裡,但他幫安平縣縣令偵查過大大小小上百個案子,一眼便能看出堂上這些人的關係。
這狂妄無知的女人明顯是被告上公堂的那個!
彭家衆人頓時紛紛附和——
“對啊!你這女人懂什麼!人家專業的仵作難道不比你懂?!”
“你再掙扎也沒用了!鐵證如山,就是你殺了郎主!”
徐靜冷冷地一扯嘴角,無視了叫囂個不停的彭家衆人,看向那仵作厲聲道:“既然我是外行人,那便請您這個行家告訴我,爲何方纔你看了死者心口上的傷口後,還要用銀針驗毒?爲何你跟蕭侍郎稟報驗屍結果時,聲音裡會帶着一絲遲疑!”
“這……”
吳仵作臉上一驚,完全沒想到,這女人竟連這些細節都留意到了!
徐靜卻沒有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手一擡,指向了躺在地上的彭十,冷聲道:“你用銀針驗毒,是因爲你懷疑死者的死另有隱情!
你稟報驗屍結果時聲音猶疑,是因爲,死者心口上的傷根本不是致命傷,甚至,那是是死者死後才被加諸上去的!”
徐靜這段話擲地有聲,帶着滿滿的篤定,就彷彿,她親眼看到了有人在彭十死後用刀狠狠插上他胸口似的。
便連彭家的人也被徐靜這瞬間暴漲的氣勢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吳仵作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徐靜,失聲道:“你……你如何得知?!不不不,應該說,你也會驗屍?!”
這簡直就是在說,徐靜方纔說的話是對的,不是她胡說八道!
彭十心口上那個傷,確實是他死後才產生的!
薛姨娘率先按捺不住,尖聲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的意思是,你方纔說謊了不成!”
對驗屍結果造假,那可是妨礙公務的大罪!
吳仵作頓時也顧不上去想徐靜怎麼會驗屍了,一張老臉頃刻間鐵青色一片,拼命擺手,有些慌亂地看向蕭逸道:“蕭侍郎,小人……小人絕沒有說謊,小人可萬萬不敢說謊啊!”
蕭逸一直沉默地看着這場鬧劇,臉上卻沒有絲毫訝異之色,就彷彿,他早就知曉了吳仵作的判斷有蹊蹺一般。
他沒有立刻開口說話,而是眸色沉沉地看了徐靜一眼,才緩聲道:“公堂之上,不可兒戲,立刻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男人的話低沉卻冷厲,哪是這麼一個小地方的仵作能承受的,他立刻雙腿發軟跪地,瑟瑟發抖道:“是……是,小人不敢有任何隱瞞!
小人……小人初見死者心口上的傷口時,確實有過懷疑,小人做了這行當幾十年,手上經手過的屍體少說也有幾百具,對屍體上的一些傷口也算是有所鑽研。
一個人,生前或死後形成的傷口是不同的……”
“沒錯,具體表現爲,生前形成的傷口,創口會外翻,創口顯著哆開,傷口處一般會有凝結成塊的血液,傷口附近可見局部發紅,腫脹……”
一個柔美清冷的女子嗓音倏然響起,截過了吳仵作的話頭,在場衆人都一臉震驚地看着站在公堂正中間那個表情淡然的女子,一個個都一副大白天見了鬼的表情。
這些事情,這女人都是怎麼知道的!
吳仵作的嘴更是好半天都合不攏,這女人……這女人說的這些情況,竟是比他知道的還要全面!
彼時的仵作行當不算特別發達,時人若有別的出路,誰會願意和死人爲伍?很多地方甚至連正兒八經的仵作都沒有,隨便到街上拉一個屠夫或混混都能驗屍,因此專業且系統的驗屍手法是完全沒有的。
很多仵作都是靠着多年的驗屍經驗,自己摸出了一些門路,但大都自己收着藏着,從沒有人想過要去大肆推廣這些方法,更有甚者,因爲缺少實踐和驗證,很多法子其實也就是一知半解,甚至存在錯處。
因此,吳仵作能憑藉自己多年驗屍的經驗,直覺彭十心口處的傷口不對勁,很像一些屍體死後形成的傷口,但自己心裡其實也是沒有多少把握的。
此時見這個柔弱可人的女子竟把生前傷和死後傷的區別說得這般全面,頓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徐靜彷彿沒看到周圍人看着她的異樣目光,走到彭十的屍體旁,伸出手指隔空圈了圈彭十的傷口,嘴角微微一扯道:“只是很顯然,彭十心口上的傷口,與我方纔說的完全不符合。
創口不但沒有外翻,且創口沒有哆開多少,傷口附近別說發紅腫脹了,甚至微微泛白,這明顯就是死後形成的傷口!
而且,這傷口形成時,死者顯然已是死了一段時間了。”
她話音落下後,整個公堂死一般地寂靜。
便連坐在上首的蕭逸也難掩震驚地看着她,彷彿自再相見以來,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把這個女人看進了眼裡。
這女人的變化何止是大,簡直是翻天覆地!
最緊要的是,這些事情她都是從哪裡得知的!
很快,就有人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這……這些事情,你都是如何得知的!你別是爲了脫罪,在這裡胡說八道罷!”
卻見說話的,依然是薛姨娘。
荷香也緊跟着附和道:“沒錯,你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落難到咱們虎頭村的女人,又是哪裡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蕭侍郎,你可千萬不要被這女人迷惑了!”
徐靜涼涼地看了她們一眼,眼神慢慢地轉移到了上首的男人身上。
卻見他雖然沉着一張俊臉,一雙深沉而銳利的眼眸帶着濃濃的審視意味看着她,卻沒有說什麼,彷彿在默許她繼續說下去。
徐靜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小時候沒別的愛好,就愛看些雜書,這些事情,大多是在書上看回來的。
至於我有沒有胡說八道,你們不相信我,總該相信縣衙請回來的仵作罷。
敢問吳仵作,我說得可對?”
幸好原主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郊外的莊子裡,她在莊子裡的生活,別說蕭逸了,就連徐家人都瞭解不了多少。
不遠處的春陽和春香小臉微白,臉色複雜。
事實上,她們的震驚並不比公堂上的其他人少。
聽了娘子說的話,她們更是又意外又困惑。
娘子確實喜歡看雜書,但娘子看的大多是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子,那些話本子上,竟有教人怎麼驗屍的嗎?
莫非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時,談論的都是些驗屍之道?
這……這作者的品味也未免太詭異了!
隨着徐靜的話,衆人的視線頓時又“唰唰唰”地轉移到了吳仵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