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靜的眉頭猛地皺起。
難怪這傢伙要把她的嘴堵起來。
他分明是想用她把蕭逸騙過來,再把他們兩個一起殺了!
蕭逸臉色沉沉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江少閆卻沒什麼耐心,突然扯着徐靜往後退了一大步,眼見着就要到懸崖邊上了。
蕭逸便是再沉穩,臉色也忍不住微微一白。
江少閆見狀,心裡原本微微的擔憂頓時煙消雲散,再次哈哈大笑出聲,“看來我們機智勇猛的蕭將軍對這個夫人當真用情頗深!便是在戰場上,我也沒見過你這般慌張的模樣,蕭逸,我老實跟你說,我現在耐心不多,我數十聲,如果你再做不出決定,便別怪我拉着你夫人從這裡跳下去!
一……”
說着,他開始大聲數了起來。
所有將士都不禁一臉緊張地看着蕭逸。
就江少閆帶的那幾個人,他們三兩下就能解決。
但……如今蕭將軍的夫人在江少閆手上,誰都不敢擅自行動。
蕭逸的臉色隨着江少閆的數數聲,越來越沉,江少閆卻似乎越發樂呵了,嘴角的笑容幾乎咧到了耳朵邊,繼續道:“五、六、七、八、九……”
最後,他頓了頓,冷聲道:“十!”
話音剛落,他便猛地拉住徐靜,就要繼續往後退!
“慢着!”
蕭逸沉冷的嗓音這時候響起,他把手中拿着的大刀往地上一丟,在所有將士不敢置信的注視下,慢慢地朝江少閆走去,“放了我夫人,你要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江少閆的嘴角已是沒法再往上咧了,看到蕭逸只能乖乖聽他話的樣子,他在心裡憋了這麼多天的鬱氣終於全數散去,忍不住囂張地仰頭,瘋了一般地大笑。
“蕭逸啊蕭逸!你也有今天!我說了,你與我作對遲早是要後悔的!哈哈哈!最後贏的人還是我!是我……”
隨着他大笑的動作,他原本緊貼着徐靜脖子皮膚的劍也微微離了開去,徐靜眼中剎時精光一閃,在那把劍離開她的脖子到一定距離的時候,身子猛地往下一縮。
江少閆笑聲倏然一停,他也算反應快,臉色一黑,另一隻手就要去抓徐靜。
徐靜卻已是一把扯下了腰間的袋子,捂着口鼻把袋子猛地一揚!
江少閆大驚失色,伸向徐靜的手連忙收了回來,捂住自己的口鼻大吼道:“那些粉末有問題,不要吸入那些粉末!”
幾乎是同時,蕭逸那邊也從腰間掏出了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一下子解決了在他附近的幾個兵士,朝徐靜跑去。
然而,江少閆身邊的人也非等閒之輩,在江少閆大吼過後,他們便反應了過來,一邊屏住呼吸一邊集體衝向了徐靜,徐靜只是跑了兩步,就猛地頓住了腳步,有些絕望地發現,她前面的路,都被堵死了!
她後面,還有兵士在朝她衝過來,眼看着就要抓到她。
而蕭逸離她這邊,還有好幾步的距離!而且,他身邊還有好幾個兵士在撲向他!
再這樣下去,她只會再次落入江少閆手中!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一瞬間,她的右手突然一緊,被一個兵士猛地拽進了他的懷裡。
她心裡一咯噔,下意識握起拳就要朝他揮去,那個兵士卻輕而易舉地抵擋住了她的拳頭,同時,低低地笑了一聲。
那熟悉的、徐靜原本以爲不會再聽到的聲音,讓她身子猛地一僵。
不可能,怎麼可能……是他!
“徐娘子,我又救了你一回。”
那個清冽悅耳的嗓音在她耳邊,彷彿情人一般低低道:“這輩子,就不需要你償還我恩情了,下輩子,你再來以身相許罷。”
說完,他突然舉起手中的劍,三兩下把擋在他們面前的兵士解決了,隨即,他狠狠一推徐靜的後背,把她推向了蕭逸的方向。
徐靜站穩後,猛地轉頭,終於看清了那個兵士。
那張臉,分明……是江餘的臉!
他竟然也來了,而且,就混在江少閆的這批兵士中!
他來這裡做什麼!
而且,什麼叫他又救了她一回?!難道,他不是來幫他父親的麼?!
似乎看出了徐靜眼中的不解和震驚,江餘輕笑一聲,道:“徐娘子還是不瞭解我,我……有自己的驕傲,這一回,是我輸了,我技不如人,但下輩子,我不會再輸。”
說着,他一把拉過被徐靜的粉末迷了眼睛,此時還不能完全睜開雙眼的江少閆,低低道:“阿爹,別掙扎了,你這個樣子……實在難看……”
江少閆這會兒,終於能勉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發現江餘在這裡,他顯然也十分訝異,“餘兒,你怎麼在這裡?!我不是讓你和你大兄速速離開大楚嗎?你……”
下一息,江餘突然拉着他,慢慢地往懸崖下面倒去。
江少閆眼眸猛地瞪大,似乎這才明白自己這個小兒子想做什麼,忍不住一臉不可置信和驚恐。
他似乎……從沒有理解過這個小兒子。
但他也來不及責罵或者掙扎了,在徹底掉下去之前,他突然狠狠地瞪了徐靜一眼,突然一把解下腰間的一條鞭子,揮向了徐靜,同時一聲怒吼,“我死了,你們也別想好過!”
徐靜猝不及防被鞭子纏上,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拉着一起往下掉。
終於解決完了身邊的敵人、還差幾步就要跑到徐靜身邊的蕭逸整個人呆滯了一息,下一瞬,他猛地往徐靜的方向撲了過去,在最後關頭抱住了她,兩個人一起跌進了滾滾的怒江水中。
“將軍!”
“徐娘子!!”
……
徐靜覺得,自己似乎做了個很漫長、很漫長的夢。
在夢裡,她還是那個叱吒風雲、年紀輕輕就幫着警局破了好幾個大案的女法醫,她每天往返在鑑定機構、公安部門、法院和家之間,幾乎忙得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只是,她更喜歡忙碌的生活。
在工作上,她還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而每當回到家,她都會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空虛,爺爺去世後,她便一直一個人生活,只是,以前的她不會覺得這種孤身一人的生活有多麼難以忍受。
從什麼時候起,她竟是覺得,家裡不該是這樣空蕩蕩、毫無人氣的呢?
爲什麼她會覺得,這個家裡,應該有孩子歡快清脆的笑聲。
也應該有一個男人低沉而好聽的聲音,每當她聽到那個聲音,再浮躁的心,也能在瞬間安定下來。
這天,她一直在鑑定機構裡忙到了半夜,回到家,打開燈,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她呆立在了門口。
不該是這樣的,她的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那麼,又該是怎樣的呢?
想到這裡,她的頭突然一陣眩暈沉痛,她猛地扶住腦袋,低低地嘶了一聲。
一個又一個的聲音,似乎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
“阿孃,阿孃,你快醒醒,你不要拋下長笑,嗚嗚嗚……”
“阿靜,你快醒過來!你不是說,以後要把杏林堂開遍大楚麼?你不是說,以後要培養更多跟你一樣的仵作,讓這個世間,再也沒有冤假錯案麼!阿靜,你快醒來啊!”
“夫人,你這樣,郎君也這樣,小郎君天天以淚洗臉,他還這麼小,再這樣下去,他會受不了的。
奴婢們……奴婢們也會承受不下去的……”
“阿靜,回來吧,阿靜……”
這些聲音,都好熟悉。特別是最後那個溫柔而低沉的嗓音。
徐靜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對啊,她要回去。
一定要回去。
……
已是深秋時節,蕭府裡的氣氛一如這越發寒涼的天氣,說不出的蕭瑟低沉。
一切的原因,都是蕭府的兩個主子被從怒江救起來後,就一直沒有醒過來,至今,已是半月有餘了。
春陽這天,捧着給自家夫人洗漱用的物什,心事重重地往夫人的房間走去。
明明大夫說了,夫人已是沒什麼大礙了,夫人爲什麼還不醒過來呢?
當初,郎君爲了護着夫人,落入水中的時候額頭被石頭磕破了,郎君因此一直醒不過來還有原因,但夫人,又是爲什麼呢?
夫人不會就這樣,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春陽想到這裡,眼角不禁微溼,又想哭了。
她連忙甩了甩腦袋,狠狠咬了咬下脣。
她不能哭,小郎君今天早上正守在夫人身邊呢,她若是哭了,本來就不安的小郎君就更不安了。
夫人和郎君如今都不在,她必須代替他們照顧好小郎君纔是!
她在門口調整了一下情緒,才低低道了一句:“夫人,奴婢進來了。”
這才走了進去。
誰知道,剛走進去,她整個人就頓住了。
卻見牀那邊,原本一直臥牀不起的女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是坐了起來,一頭柔順的黑髮披落肩頭,嘴角弧度微揚,正微微低着頭,萬分柔和憐愛地看着正趴在牀邊,已是睡覺了的小不點。
春陽的手不自覺地抖個不停,若不是她還算有些定力,手裡捧着的東西早就掉到地上了。
那是……夫人?她、她不會是在做夢吧?!
察覺到門口的動靜,牀上的女子擡起頭,朝她揚了揚眉,手伸到脣邊,低低“噓”了一聲。
隨即,她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下了牀,站了起來。
卻因爲躺得太久,肌肉無力,剛站起來就一個踉蹌,連忙扶住了一旁的牀柱。
春陽看得心一咯噔,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扶住徐靜,又驚又喜地道:“夫人,你……你醒了,你沒事了?!”
說着說着,她眼角邊的淚,終是忍不住滾了下來。
徐靜無奈地看着她,開口卻是,“郎君呢?”
春陽臉色一僵,咬了咬脣道:“郎君……在隔壁房間,但郎君至今還沒醒……”
“不,他醒了。”
徐靜卻溫柔地笑笑,輕聲道:“我知道,他已是醒了。”
在夢裡,最後喚她回來的那個聲音,就是蕭逸的。
他定是已經醒了,她的感覺不會有錯。
春陽一臉怔然地看着徐靜。
徐靜沒有跟她解釋太多,輕聲道:“扶我去郎君那裡罷,先不要叫醒小郎君,把他抱上牀,讓他多睡一會兒,我知道我和郎君昏迷不醒期間,這小傢伙幾乎沒能睡一個好覺。”
春陽雖然很想讓徐靜先休息一會兒,但夫人擔心郎君也正常,她最後只能道:“好,奴婢扶夫人過去。”
把徐靜帶到蕭逸的房間後,她便匆匆跑了出去找大夫。
徐靜坐在牀邊,看着靜靜地躺在牀上的男人,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額頭上的白布,頓了頓,緩緩地在他身邊躺下,微微笑着輕聲道:“我知道你已經醒了,你別便偷懶了,快快起來罷,我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跟你說。”
“你出去打仗了半年,你每次寄回來的家書,我都會反覆看好幾遍,就怕你報喜不報憂,畢竟我給你寫家書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不把那些不好的事情告訴你,就怕會影響你在戰場上的狀態。”
“我總在家書裡說,我和長笑一切安好,但其實,也會有不好的時候,這半年裡,長笑生過兩次病,雖然每次都只是普通的風寒,但照顧生病的孩子還是很累人的,每到那時候,我都會暗暗埋怨,你怎麼不在我們身邊。”
“我前幾次連夜趕製藥物,有一次累得暈倒了,青青他們都叫我不要那麼拼命,我卻總是擔心,若藥物製作得不及時,前線的將士受傷了,要用的時候怎麼辦?你……要用的時候怎麼辦?”
徐靜絮絮叨叨地說着,沒有發現,男人的小拇指突然輕輕動了動,薄脣微微一抿。
徐靜還在道:“說起來,我萬萬沒想到,最後江餘會拉着江少閆投江,他說,他又一次救了我,我那時候沒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現在纔想起來了,大抵在靈州,我差點被敵軍抓到時救了我的人,是他,那時候的他,也在靈州。”
“他說,這兩個恩情就不用我還了,只要我下輩子以身相許……”
話音未落,徐靜放在身側的左手手背突然一熱。
她的心一跳,猛地擡眸,就見身邊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是微微睜開雙眸,正垂頭看着她,一雙黑眸哪有半點初醒時的迷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低道:“不許……”
“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妻。”
徐靜:“……”
她說了一堆話,說得嗓子都要乾了,誰曾想最後喚醒了這男人的,竟是江餘。
她都懷疑,在這傢伙心裡,是不是江餘比她的分量還重了。
見這男人睜着一雙黑眸看着她,彷彿在倔強地等她回答,她不禁氣笑了,靠過去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嘴角含笑道:“那就要看你這輩子的表現了,我的……夫君。”
……
“對了,阿靜,我在昏迷的時候,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嗯?”
“我夢見你……去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地方,那個地方,沒有我,也沒有長笑,不管我怎麼叫你,你都似乎看不到我。”
“啊。”
“阿靜,你有一天,不會真的離開我們,去到那麼一個地方吧?”
“傻子,我就在這裡,能去哪裡?”
男人卻忽的,低低一笑,“不過,不管你去到哪裡,都沒關係,我和長笑,總會陪伴在你身邊的。”
因爲已是認定你了。
所以,不管你去到哪裡,我都不會放手,即便那是我無法企及的世界。
——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