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越攜沈青桐回京之後就再沒有返回行宮。
皇帝的心情一度不好,卻又沒有辦法把積壓在心裡的那口邪火發泄出去。
這些天梅正奇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帶着下頭的人小心服侍,也是不時的要被斥責,整個行宮別院裡的奴才都是戰戰兢兢的度日,可謂苦不堪言。
常貴妃是真的在防着西陵越報復,這些天當真是把西陵衛看管的分外嚴實,只將他關在自己的住處裡讀書,院門都不出,她自己偶爾會親自送些補品過去給皇帝。
因爲西陵越和沈青桐都在京城沒回來,皇帝與她兩兩相望,也總是欲言又止。
他不主動提,常貴妃當然也不主動給自己找不自在,同樣也對再次對沈青桐出手的事絕口不提。
這日她又讓琳玉燉了補品親自過去送,出來的時候在皇帝寢宮的院子外面卻是和剛好過來這邊的宸妃偶遇。
兩個女人,相看兩厭。
宸妃頓住腳步,先是嘲弄的挑眉盯着琳玉捧在手裡的托盤看了眼:“又來獻殷勤了?”
常貴妃對她的挑釁絲毫不以爲意,面無表情的道:“我不過就是逢場作戲而已,你不必介意!”
此時她身後十幾步之外就是給皇帝把守宮門的侍衛,雖然這樣平淡的語氣他們一定聽不見,琳玉也是嚇得當場白了臉,捧着托盤的手抖得上面湯盅叮噹亂響。
宸妃自然也沒想到她會當面說這種話,怔愣之餘也是臉色都變了。
常貴妃瞥了她一眼,徑自不搭理,直接繞開了她,繼續舉步前行。
琳玉使勁的穩了穩手中托盤,時間的把眼睛垂低,儘量避免不敢去看宸妃的臉色,埋頭快步跟着常貴妃離開了。
迎萱暗暗咂舌,扭頭盯着那主僕兩個的背影,最終還是忍不住扶着宸妃的手道:“瑞王剛闖了禍,這常貴妃莫不是氣糊塗了吧?這青天白日的,當真什麼話都敢說?”
宸妃的臉色略顯陰沉,沒應聲。
其實常貴妃方纔說“逢場作戲”四個字,她是信的,她和常貴妃從小就認識,那女人的性子一直都執拗又古怪,說常貴妃是貪圖名利和榮華富貴纔跟着皇帝的,她信,反而如果說那女人只是爲了那些虛妄的什麼情情愛愛的就奮不顧身……
那宸妃才反而覺得可笑呢。
她定了定神,繼續若無其事的繼續前行。
迎萱看着她的臉色不是很好,就也聰明的垂眸斂目,只當方纔的那一幕都不曾發生過。
宸妃在院子外面讓侍衛進去稟報,不多時梅正奇就親自出來請她:“宸妃娘娘到了?皇上請您進去呢!”
“嗯!”宸妃露出一個端莊的笑容來,略一頷首就跟着她進去了。
皇帝此時沒有在處理政務。
大中午的,正是他休息的時候,再加上常貴妃剛送了補品過來,他用完了之後此時正在旁邊和書房相連的暖閣裡閉目養神。
此時,便是單手撐頭,側臥在炕上。
“臣妾見過皇上!”宸妃走進去,屈膝行禮。
皇帝沒動,只是睜開眼睛,衝她點頭,招呼她道:“來了!坐吧!”
“是!”宸妃走過去,挨着他坐下。
皇帝一擡手。
她連忙探手過去扶,把對方拉起來。
宸妃笑道:“臣妾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耽誤皇上歇午覺了?”
“不妨事!”皇帝道,語氣裡顯而易見的透着疲憊:“最近天熱,午後燥悶,朕也無心理政,正在心煩呢,你過來正好陪朕說說話!”
宸妃笑笑:“方纔臣妾過來的時候,在門口遇到貴妃了!”
皇帝知道她兩人素來不和,就直接忽略了她的話茬道:“豐兒呢?這幾天讓他看着打理這行宮裡的一應事務,也是辛苦他了。他是頭次接手這些事,怕是有些難爲他的!”
“哪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他是皇子,這些小事上面爲陛下分憂是分內的事!”宸妃道,隨後就笑了:“昨兒個臣妾叫他過去一起用完善,也問了他兩句,那個孩子啊素來穩重,也難得的跟朕抱怨!”
“哦?抱怨?”皇帝也來了幾分興致。
“是啊!”宸妃仍是笑道:“說是別的都還好,就是北魏的那位懷王殿下,太鬧騰了,實在是花樣百出,今兒個說要打獵,明兒個又要進山遊玩,這不,今天聽說東邊的獵山後頭有天然的寒潭水,裡面的魚特別鮮美,天沒亮就又帶人去了。豐兒說那天出了刺客之後他就總覺得不放心,這幾日都忙着在逐一排查行宮中的隱患,以免還有刺客的同黨漏網,又不能陪着他去,好像——是派了兩隊禁軍跟着他了!”
提前那個裴影鴻,皇帝也是分外頭疼。
本來他是一門心思的想要結親,但是現在中間梗了沈青桐的事,裴影夜護短的態度那般鮮明,這場聯姻就實在雞肋,就算促成了估計也沒什麼大的用處,可眼前越是這個不怎麼相和的局面,哪怕只是做表面工夫,好歹先促成了這場聯姻,至少表面上讓朝臣百姓都安心吧。
皇帝有些煩躁的捏了捏眉心。
宸妃就爬過去,跪在她身後給她捏肩,過了一會讓見他神色慢慢放鬆,就又說道:“聯姻一事,是兩國早有約定的,而且魏皇臨走前又特意的說了,留了懷王下來,繼續完成約定,這事兒再拖着也沒什麼意思了,趁着最近也清閒,皇上還是考慮早點把人選和婚事都給他們定了吧,也算了結了一樁心事。別的都不說,只就那位懷王那般胡鬧,他這天天不着調的到處亂跑,要是在咱們國中出點什麼差池,那可怎麼好?早點把他的親事定了,也好早點兒遣他回去!”
皇帝還在閉目冥想,聞言,便是沉重的嘆了口氣:“這事情哪裡是你說起來這麼輕鬆的!”
“怎麼?”宸妃不解。
皇帝休息了一會兒,此時略有了幾分心情,就揮揮手示意她不要捏了。
宸妃後退了一點。
皇帝自己坐直了身子,轉身拉過她來,握着她的手,本來是想跟她分析裴影夜的態度,可是話到臨頭想到沈青桐就又覺得心煩。
“算了!”最後,他還是煩躁的揮揮手:“你說得對,這件事是該儘快定下來了,省得夜長夢多!”
宸妃是看出了他中間的欲言又止,卻也沒點破,就仍是端莊溫和的笑道:“之前皇上不就有意把紀王家的文昌郡主指給他嗎?臣妾這兩天倒是聽到了一些消息,那兩個孩子也不知道算不算不打不相識,好像是看對眼了呢?”
文昌郡主畢竟是皇族,她要與人私相授受,這可不是什麼好話。
皇帝的臉色微微一變。
宸妃也知道有些不妥,不過仍是委婉的說道:“兩個孩子都好動,大概是比較容易玩到一起吧,那位懷王閒不住,臣妾是聽說文昌郡主最近好像總愛追着他到處跑的,不過不知道那個懷王怎麼想的,好像頗有點忌憚她的,今兒個天沒亮就進山去了,好像就是爲了躲那個丫頭的呢!”
這些事,皇帝倒是不知道的,他擰眉,臉上神色頗爲凝重。
宸妃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色,試探道:“反正兩個孩子年齡證相當,既然是一定要議親的,那皇上不妨就再問問雙方的意思,如果合適呢,也好儘早把婚事定了,也省得皇上是時時懸心的替他們操勞了!”
“不!”不想皇帝卻是一擡手,斷然認定了她的提議。
宸妃有些詫異——
畢竟一開始皇帝想要推出去和親的人就是文昌郡主。
皇帝道:“紀王妃心疼兒女,是捨不得女兒遠嫁的,何況文昌的那個性子,也不合適嫁入北魏的皇室。開始朕是想把她許給裴影夜,纔想着怎麼也要要是個皇族出身的貴女才配得上,現在既然求娶的只是個親王,那就不必了!”
後面兩國會是個什麼關係局面,皇帝自己都拿不準,文昌郡主怎麼說都是皇族中人,一旦日後兩國起了干戈,她的下場肯定也不能好了。
也不是皇帝就有多疼愛這個侄女兒,只是護短是人之常情,既然已經有了不好的苗頭——
要犧牲,自然是不要犧牲自己家人的。
宸妃倒是沒想到他會對這件事上心:“那皇上的意思是……”
“本來這次過來,帶着各家的貴女就是爲了給懷王議親的,這兩天安王整肅行宮防衛,很有些人心惶惶的,再緩個三五天的,等風波平息了,你去安排一下,到時候叫了他去,在這些個貴女中間隨便指一個出來就是!”皇帝道。
宸妃倒是有些意外:“我?皇上想讓臣妾去安排嗎?”
皇帝擡眸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宮裡的宮務他交給季淑妃了,而這次跟着他一起過來行宮的,也就宸妃和常貴妃兩個,常貴妃哪裡肯勞心勞力的做這些事,這件事就只能是給宸妃去辦了。
*
西陵越回京之後就沒再回行宮。
那次開誠佈公的大吵了一架之後,沈青桐就又開始不理他了。
他每次回去,她就往被子裡一躺,裝睡,不跟他說話,也不在的面前做任何事。
木槿有些擔憂,幾次想要勸,可是這兩個人哪個也不是聽人勸的,最後也就只能繼續背地裡着急。
開始的兩天,西陵越每回過來沈青桐都不理之後,他自己待一會兒就默默的離開去前院的書房睡了。
可是她每次都這樣,他見不到她的時候懸心,見到了又堵心,怎麼都是不好過,後面西陵越就乾脆等天晚了沈青桐睡了再來——
看着她,心裡才覺得踏實。
而且——
她睡着,他便可以自欺欺人的想,一切如舊,她這不是在和他冷戰置氣。
他每天都來,就默默地在沈青桐牀邊盯着看她一陣。
木槿就分外的緊張,每天都守在門口,一直到他來過了才進來鋪牀,睡在外間的榻上。
她以爲沈青桐是不知道這件事的,本來想等她精神好些了再告訴她,可是連着過了七八天,沈青桐都一直那樣——
很平靜和很安靜,每天什麼不幹,就是認真的吃飯睡覺養身體,看着並不像是心情有所好轉的樣子。
木槿摸不準她是不是還在生氣,就一直把話憋着,不敢說。
趙剛把兩個丫頭送過來已經是第十天了,時間拖得有點久,他不大好意思,但也好在這陣子沈青桐就一直的閉門養病,要不是很用得上。
那天他一大早把人送來,照沈青桐的吩咐,自己沒過來,只把人交給周管家就走了,說是王妃要的。
周管家看着兩個丫頭,一陣的爲難,也不敢貿然往沈青桐房裡送,好在這陣子西陵越都是在府裡處理公函,不曾出門,他就硬着頭皮去西陵越的書房敲門。
“他說是跟王妃說好了的,王妃叫把人送來!”周管家道,額頭上一直在冒冷汗:“兩個丫頭看着倒是幹練,可畢竟是外人,小的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沈青桐如果需要人,完全是可以開口跟西陵越要的。
他以前是不覺得她有這樣的需要,而那時候沈青桐也的確是不需要的,現在她是鐵了心的要謀事,而且還是從裴影夜那裡要的人。
這個巴掌打在西陵越的臉上,可謂響亮。
他臉上一直是那麼一副冰冷的神情,沒說話,只是手裡捏着狼毫太用力,指關節一片蒼白,筆尖上的墨汁凝聚墜落,將手中公函污了一大片。
周管家一直低着頭,不太敢去看他的反應,等了半天見他沒反應,就只能再次試着開口:“要不小的去把人打發……”
話音未落,西陵越道:“送過去吧!”
然後重新沾墨,埋頭奮筆疾書。
有兩個人在她身邊,多少有點照應,她要跟他劃清界限,就算他遣了裴影夜的人,她現在也不會要他安排的人。
周管家本來來見他的時候就有點兒害怕他的反應,現在得了這樣的回答,心裡就更怕了。
他從書房裡退出去,就又去門房領了人,親自送去了沈青桐那裡。
最近沈青桐起牀都晚,這會兒纔剛用完早膳。
木槿才扶着她在榻上坐下,自己帶着丫頭在收拾桌子,就見周管家帶着兩個眼生的丫頭進來!
“王妃在嗎?”周管家問,忍不住的就嘆了口氣。
木槿有些發愣,回過神來被他這神情就弄得有點緊張:“在!周管家,你這……”
她忍不住去打量那兩個丫頭。
兩個人看着都不算太小,大概十六七的樣子,樣貌省得周正,但是很普通,並不怎樣的出色。
兩人都穿着深青色的布衣,神態舉止雖然規矩,但是神情坦然,雖是頭次進這院子,卻沒有好奇的四處打量,就只是很本分的跟着周管家。
“唉!”周管家從木槿身邊走過的時候忍不住的嘆了口氣,進門拱手道:“王妃,方纔有人給送了兩個丫頭過來,說是您要的,小的給您領來了!”
沈青桐擡眸過去。
周管家會意,招招手。
兩人就進了屋。
沈青桐只大致的打量她們一眼,也沒問什麼,就只對周管家道:“這兩個人我留下了,以後就算是我院子裡的人,回頭你給她們做了衣裳對牌送過來吧,別的我讓木槿安排,就不用你管了!”
“是!”周管家只能答應了,但是遲疑不走,又有些爲難的扭頭看了兩個丫頭一眼。
沈青桐立刻就明白過來,問道:“把你們的的名字告訴周管家,他那邊要登記造冊!”
兩個丫頭卻是面面相覷,不由的爲難。
沈青桐怔愣片刻,隨後就有點反應過來了——
張剛說她們是暗衛,一般的暗衛都沒有公開的身份,所謂名字,更多的就只是個代號罷了。
她也不爲難,隨手一指左邊瓜子臉的姑娘道:“墨玉!”
周管家趕緊點頭。
她又看了眼旁邊圓臉,看着比較顯小的一個道:“墨錦!”
周管家答應了,又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這時候木槿已經打發了其他的丫頭出去,看着屋子裡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人,她忽然有些緊張。
沈青桐卻很隨意的跟兩個丫頭交代:“我這裡暫時沒什麼特別的事情需要你們做的,都是些雜活兒小事兒,晚點讓木槿交代給你們,你們願意做就做,不想做也可以不做,我有事或者出門的時候會提前吩咐!”
兩個丫頭是頭次進來這樣的地方,提前趙剛耳提明面的交代了他們很多事,並且再三囑咐是裴影夜的交代,一定要照顧好沈青桐,可是這一次見,她們的這位新主子卻頗有些不拘一格。
兩個丫頭都有點懵。
沈青桐已經招招手對木槿道:“你帶她們先下去安頓吧!”
“哦!”木槿還在發愣,聞言連忙倉促的答應了一聲。
兩個丫頭倒是行了禮,轉身跟着木槿下去了。
木槿不敢怠慢她們,把倆人單獨安排了一間房,又讓下頭的人去給找了被褥用具什麼的。
一同忙活過後,她就又迫不及待的趕着回來見了沈青桐。
“王妃!”跑得急了,進門有點喘。
“安排好了?”沈青桐問道。
“是的!”木槿道,心裡還是不安忐忑,快走兩步過來,跪在她面前:“王妃,木槿跟了您十多年了,我知道我沒什麼用,可是——”
說着,就神情慌亂的就要哭了。
“木槿!”沈青桐笑了笑,打斷她的話,她伸出一隻手。
木槿眼淚汪汪的遲疑着抓住她的手,慢慢爬起來,又挪到那睡榻跟前再次半跪下來。
“我知道你對我好,這十多年裡,一直一心一意對我好的人就只有你和蒹葭了!”沈青桐握着她的手,她的語氣很溫柔,眼底的神色卻是一貫的平靜。
木槿仰頭看着她的臉。
沈青桐握着她的手,突然道:“你覺得周管家怎麼樣?”
木槿一愣,沒反應過來。
沈青桐道:“前陣子云翼跟我說他挺喜歡你的,我看着也像,你要是願意——”
木槿聽了這話,頓時就更慌了,連忙搖頭道:“王妃,你別趕我走,木槿跟着你,這輩子都跟着你!”
她的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兒。
沈青桐看着她眼底慌亂的情緒,心中就有些許溫暖,然後,她又笑了笑:“回頭挑了個日子,給你們把事辦了,你嫁過去雖然是繼室,但周管家的人還是靠得住的。”
“王妃!”木槿還要極力的爭辯。
沈青桐再次打斷她的話:“我不是趕你走,你要還想陪着我,等嫁了人之後也可以回來!”
她的語氣比不強硬,卻完全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木槿後來又幾次想找機會求她,她都沒鬆口,並且當天傍晚周管家古來送給墨玉墨錦趕製的衣裳和對牌的時候沈青桐就當面對他提了。
周管家是爲這事兒彆扭了很久了,只是臉皮薄,扭捏了大半年都沒好意思開口,沈青桐一提他臉就紅了,而沈青桐根本沒有再當面要木槿的首肯就定了這件事。
沈青桐的意思是要給他們張羅着辦婚事,周管家卻考慮到兩個主子都心情不佳,就跟木槿商量暫時把事情往後延一延,但是不管怎樣,事情還是定下來了。
這段時間沈青桐都安安穩穩的閉門靜養,西陵越下了禁令,閉門謝客,所有登門的訪客都被擋了回去,禮物倒是收下了。
本來小產休息個七八天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沈青桐當時受創不輕,再加上開始的時候心情不好,是以一直臥牀有半個月這才漸漸地好起來。
而在她能下地隨意走動了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墨玉和墨錦找來,待到問清楚了墨錦的輕功比較好之後,就讓她帶了個口信,連夜潛去了驛館。
而次日上午,南齊太子齊崇就帶了禮物登門拜訪。
這一次沈青桐提前讓墨錦等在了門口的耳房裡,他人一來就直接沒過周管家,而是把人給帶去了正廳。
齊崇之前去行宮,也只呆了兩天就回了京城,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也沒急着回國,一留就又是這麼多天。
昨夜沈青桐突然讓身邊的丫頭潛入驛館去秘密約見他,其實他多少明白是爲了什麼,而他這些天之所以遲疑不去也是因爲這件事,只是臨出門時又頗有些遲疑不決,故而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不算早了。
墨錦把他請到打聽喝茶。
他心不在焉的坐了會兒,墨玉才扶着沈青桐從外面進來。
“昭王妃!”齊崇起身。
“讓齊太子久等了!”沈青桐道,示意他坐,自己也走到裡面的主位上坐定。
齊崇一直都有些不在狀態,低下頭就不再說話。
沈青桐這陣子戒了茶水,就只是枯坐,便就開口道:“齊太子真是沉得住氣,我本來以爲你早幾天就該登門來找我了呢!”
齊崇聽出了她的話裡有話,只道:“王妃身體抱恙,昭王親自下了命令閉門謝客,就連你們大越的王親都被擋在了外面,本宮又真好上門叨擾。”
沈青桐道:“齊太子和他們能一樣嗎?”
她就是直奔主題,齊崇就是想要回避也難,不得不打起精神道:“王妃何出此言?”
“齊太子,你貴人事忙,我是知道的,長話短說,今天我特意叫人請殿下過來,是有正事要和您商談的!”沈青桐道,面上笑容微微斂去,眼底的神色瞬間清明一片,她看着齊崇的眼睛,脣齒微啓,字字清晰的道:“齊太子,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我們?”齊崇狐疑,不由的回頭四下裡打量起來。
西陵越沒在這,他有點兒拿不準沈青桐的真實用意。
“對!”沈青桐卻是穩坐不動,仍是字字清晰的又重複了一遍:“你跟我!我們!”
“今天叫我來這裡,不是昭王的意思?”齊崇於是越發的警覺小心。
“他現在還不知道,但隨後很快就會知道的。”沈青桐道,頓了頓,又補充:“不過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過問。
齊崇皺眉。
沈青桐徑自往椅背上一靠:“上回單獨見面時,太子殿下和我之間有過一個口頭的約定,您不會已經忘了吧?”
她的神情語氣之間,頗有幾分調侃的意思。
就是那種清明又銳利的眼神盯着他,齊崇突然就覺得心裡一陣莫名的煩躁,就好像是被她一眼窺測到了內心深處最隱晦的秘密一樣。
他的臉色,微微就有了幾分凝重的陰沉:“你到底什麼意思?”
沈青桐不溫不火,微微的笑了:“太子殿下以賀壽之名而來,如今我朝陛下的壽辰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我聽聞貴國皇帝陛下一向身體不好,太后佐政,齊太子你更是日理萬機,如今既然壽酒已經喝過了,您難道不應該急着回去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齊崇的眼神微微一閃,卻是緊繃着脣角沒有做聲。
沈青桐並不介意,只又從容的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千里迢迢來這裡都是爲了衛涪陵,如今你又遲遲不肯離去,當然還是因爲她。咱們上回見面的時候不就有過約定,我說過,只要你別多事,到你走時候,就可以考慮把衛涪陵還給你了!”
齊崇已經聽出了她的話裡有話:“你會這麼好心?”
沈青桐道:“當然沒有!不過我原以爲依着太子殿下對衛涪陵的用心,您早就該忍不住的主動登門來拜訪我了,只可惜啊——”她說着,嘆了口氣:“我左右等了這麼多天,您卻始終沒有主動登門,這不不得已,我也只能拖着病體出來,再厚着臉皮叫人去請你太子殿下過來了!”
按理說,齊崇的確是早就應該着手準備回國了,畢竟裴影夜離京都已經有半個月了。
他這麼拖着,如果說是因爲衛涪陵的事情沒個結果——
可是他卻又不主動登門來找沈青桐要人。
細究之下,這件事很有些費琢磨。
而如今沈青桐字字珠璣的一語點破,齊崇的心裡突然就有點上火。
只是他忍住了,沒有發作,只是沉着臉,語氣不善的衝着沈青桐道:“這世上沒有白拿的好處,你不用再左右的言語試探了,你有什麼要求,先說出來聽聽!”
他的語氣很衝。
沈青桐仍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悠悠的道:“你替我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便會成全你,讓你如願以償!”
她肯拋出來做交換的肯定不是件小事。
齊崇可不會因爲這種交易而心生歡喜,反而滿心滿臉都是忌憚和警覺:“什麼事?”
“替我去殺一個人!”沈青桐道。
“什麼?”齊崇還是有點摸不着頭腦,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是眼前這個女子的神情之前卻不知道是何時突然就已經染上了一層殺伐決絕的冷意,在提醒他,他沒有聽錯。
“替我去殺一個,拿他的人頭來換衛涪陵!”沈青桐直視他的目光,一字一頓的再次重複。
外面天光明媚,齊崇站在背光的方向,她面前的沈青桐的眉目卻都沐浴在那光影裡,一片的明朗清晰。
他看着眼前女子冷豔的眉眼,突然有一種錯覺,他好像是頭次見到這個女子,對她毫不瞭解也一無所知。
“呵——”半晌,齊崇才難以置信的從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沙啞又自嘲的冷笑,道:“你要借本宮的手去殺人?你要殺誰?”
“沈和!”沈青桐再吐出兩個字。
“什麼?”這一瞬間,齊崇臉上的表情完全沒控制好,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對!沈和!”沈青桐挑眉,坐在那裡,巋然不動,齊崇只看到她略顯蒼白的嘴脣甕動,那明明該是一種柔軟脆弱到會叫人垂憐的唯美場景,但是她自脣齒間吐露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鏗然有聲:“沈家的大老爺,我大伯,皇上御筆親封的鎮北將軍,沈和。你出人出力,替我去北疆軍中行刺,替我砍下他的人頭!”
齊崇盯着她看了半晌,雖是覺得此事荒唐,但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的。
他慢慢的坐回椅子上:“只要你開口,不管是昭王還是北魏太子,都能替達成心願!”
叫他去西北軍種行刺沈和?這別是什麼全套陰謀吧?
沈和畢竟是西北軍中的主帥,萬一中途有什麼紕漏,他的人暴露了,那麼他要如何解釋?
而且——
這丫頭和裴影夜之間那般的交情,要他刺殺沈和,別不是有什麼配合北魏軍中動作的安排吧?
這是一件關乎到南齊和大越之間關係的事,並非單純去刺殺一個人那麼簡單。
沈青桐當然知道他的顧慮,她說:“齊太子不必多心,我與衛涪陵不同,一向都沒有那麼大的心,我和你之間的這場交易,與軍方無關,更和家國大事無關,純粹只是私人恩怨。”
齊崇聽她又提衛涪陵,就又驀然變了臉色,不悅的冷聲道:“昭王妃,本宮因你是一介婦人,已經屢次忍讓,不與你一般見識了,你這一再的出言譏諷……”
沈青桐略有尷尬的菸嘴輕咳一聲,隨後仍是正色面對他道:“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但我這次是真的誠心與你交易,並非存了坑你毀你的居心,你要還不放心——”
她轉頭,吩咐身後的墨玉道:“去取筆墨來!”
“是!”墨玉一聲不響的出門,不多時就帶了文房四寶回來。
沈青桐提筆着墨,當着齊崇的面親書了一封信函——
以她的名義僱傭亡命之徒刺殺沈和的信件。
墨玉沒阻止,甚至全程連個多餘的表情也沒有,見她寫好了書信,就拿過來吹乾墨跡,把信紙封進了信封裡。
沈青桐使了個眼色。
她將信封拿過去,雙手呈到齊崇面前。
齊崇卻只是神色凝重的盯着那信封,沒接。
沈青桐道:“我知道,以齊太子的身份地位,以及御下的手段,即使行刺失敗,他們也絕對不會暴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無頭公案而已,不過既然你信不過我,那麼這封信你可以暫且收着,算是我給你的誠意!”
如果將來發現這件事背後另有隱情,屆時只要拋出沈青桐買兇殺人的親筆信函,那麼這件事上他齊崇就可以不擔半點干係的全身而退了。
這個昭王妃,是真的痛恨沈競到破釜沉舟的地步,還是——
以身做餌的在賭他信了她之後就不會收這封信了?
齊崇心中,對沈青桐是絕對沒有信任可言的。
沉默片刻,他還是伸手將信封接了過去,只是拿在手中,仍是有些猶豫,片刻之後又重新擡頭看向了沈青桐:“本宮能不能問你要殺沈和的原因?”
沈青桐不語,只就漫不經心的低頭擺弄着自己的手指頭。
齊崇心裡當然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只是不確定:“他和你有仇?難道還是當年令尊的死……”
“這些都與你無關!”沈青桐突然出言打斷他的話。
她站起來,做出了送客的架勢:“既然你已應允,那麼我便等太子殿下的好消息了。”
齊崇的話被她堵了一半在喉嚨裡。
不過他也並不是個小肚雞腸,凡事都要斤斤計較到底的人。
“好!”他隨後點頭,將那信封攏入袖子裡,整理好袖口,“本宮這就回去安排,不過此處距離北疆就算快馬加鞭也要耗費一些時日,具體的期限本宮不能給你保證,快則半月二十天,慢則一月之內,我必然給你結果!”
“嗯!”沈青桐點頭,隨後突然想到了什麼,就又補充:“到時候讓你的人把他的人頭給我帶回來!”
“嗯?”齊崇本來已經轉身欲走了,聞言,腳步就又忽的頓住。
他回頭,擰眉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沈青桐便是一笑:“我有用!”
那一笑,凜冽至極,森涼到了骨子裡。
齊崇看着她,又覺得她變成了又一個不認識的人,想想就心裡瘮得慌,不怎麼舒服。
“告辭!”然後,他飛快的穩定了心神,轉身大步的走出了門去。
沈青桐站在廳中目送。
一直話不多的墨玉走上前來,雖然是在屋子裡,可是房門大敞着,她用披風裹住沈青桐的肩。
沈青桐自己伸手攏住。
墨玉道:“這位南齊太子頗有心機,他都要拿了王妃的親手書函做把柄才肯點頭替你辦事,怎麼——”
她忖着,緩緩地扭頭看向了沈青桐:“他都不要求先看一眼那個衛涪陵的死活嗎?”
萬一衛涪陵根本就不在沈青桐手上呢?萬一沈青桐就只是誆他呢?也或者萬一衛涪陵現在有點什麼損傷呢?他真的都沒想到要確認一下嗎?
沈青桐也從院子裡收回目光。
墨玉是真的對這件事很感興趣,就眼巴巴的盯着她,等她給個說法。
沈青桐一笑,那一個笑容當然是流於表面,沒什麼實質:“人心往往便是這般複雜,有時候明知道是一個夢……如果沒人拽一把的話,便不願醒!”
她這話,墨玉是聽不懂的。
沈青桐已經又攏了攏衣領,舉步出了大廳:“回去吧!”
一個一個來,這會兒皇帝和常貴妃他們都還在行宮避暑未歸,那就從沈和開始吧,並不是只有手上沾了血的纔算是惡人,那些明知道她父親死得屈辱,卻視而不見,甚至還厚顏無恥的靠着他吸髓啃骨的沈家人也同樣的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