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天元歷二十八年八月十五,在這人人團聚的中秋佳節之日,鎮北將軍慕流蘇率領手底下的鎮北軍,連同着北境宋家大軍中的少年將軍宋寒閔一起班師回朝。
當然,除此之外,前往北燕邊疆之地幫襯慕流蘇的右相沈芝蘭和榮華世子姬絃音自然也是跟在隊伍之中。
其實按照慕流蘇最初的打算,她是根本沒有想要打算回大楚的,因爲最初慕流蘇以爲破了北燕之後,絃音的寒毒還未解,所以也是打算等寒毒解了之後帶着絃音去蒼虛雪山之上尋靈空大師先解了寒毒的。
而慕流蘇也是一直以爲凌空大師救人的條件就是以命換命,她甚至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夠活着回來與否,所以當初即便是慕嫣然那般對待自己,害得自己幾乎是兩次隕在了慕嫣然的手上,但是慕流蘇卻依舊是念在慕恆的份上,也是想着要替他留下一支血脈的。
再加上當初回京的時候,慕嫣然對自己的姐弟之情也並非作假,所以慕流蘇也是對她做了最大的容忍度。
總而言之,慕流蘇的確是沒有打算回大楚的,但是誰曾想到事情的發展總是超乎自己的預料,絃音的寒疾之症,也是在燕楚一戰之中被解開了。
當然,對於這件出乎意料的事情,除了高興與慶幸的反應之外,慕流蘇自然是不可能有別的多餘想法。
但是其實慕流蘇也是隱約能夠感受出來,絃音似乎最初也並沒有打算在這燕楚一戰結束以後回大楚之地的。
慕流蘇也是想過,等燕楚一戰結束之後,倘若絃音不願意回大楚之地,那麼他們二人便是可以選擇尋一個合適的地方歸隱山林。
總而言之,只要絃音想去的地方,她都可以陪着,是什麼鎮北將軍的身份職位,本來就是她爲了攻破北燕才拼命得來的。如今既然是北燕皇帝已死,北燕皇朝的統治也是悉數覆滅,她也算是爲自己的死正了名,爲寂家滿門冤魂報仇雪恨了,所以心中已經是沒有什麼遺憾和多餘的追求了。
而除了替寂家滿門復仇之外,慕流蘇心中僅剩的一個夙願,便是想要絃音一世安穩了。
可是終究還是人算不如天算,慕流蘇早就已經打算好的主意,結果卻是最終卻在楚清菱的身上出了岔子。
楚清菱身爲堂堂大楚公主,偏生卻是在燕楚一戰之中,因爲慕流蘇離開鎮北軍的時候慘遭侮辱,陷入神志不清的狀態,先前因爲燕楚一戰最後決戰的事情太過矚目了一些,所以這件事情最終被壓了下來,但是如今因爲兩國之間的戰爭結束之後,這件事情便也是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畢竟是一國公主,她出了事情可不僅僅只是自己的閨閣名譽有關,更是事關大楚皇室聲譽,哪怕慕流蘇如今因爲打敗北燕成爲了一個再炙手可熱的少年將軍,但是越發在這個時候炙手可熱,越發便是將楚清菱的事情也同樣推到了矚目地位。
這件事情倘若處理不好,自然是整個慕家都必然會受到牽連。
哪怕是慕恆身爲西楚超一品大將軍,手中權勢再大,但是朝中對這件事情的爭議頗多討論,倘若慕流蘇當真是隨着自己的心性,帶着姬絃音一起隱匿了去不回大楚之地,不曾將這件事情交代清楚反而無故失蹤了,那麼慕恆也必然是會陷入一定的困境之中。
雖然當初北燕皇帝對慕恆一直以來都信任至極,又顧及着燕楚一戰慕流蘇出征的事情沒有別的舉動。
但是如今燕楚一戰已經結束了,慕流蘇因爲這一場戰役所贏得的權力和聲望也實在是太大,慕家一門之中出了如此厲害的父子雙將也就罷了,偏生還出了慕嫣然這麼一個太子妃,難保元宗帝又會不會如同北燕皇帝一般起了忌憚之心。
總之而言,關於楚清菱受辱的這件事情,慕流蘇不曾歸京還好,倘若真的就這麼平白半路失蹤了,只怕大楚之中的那一番流言蜚語,慕恆也是實在應付不過來。
何況慕嫣然對於那太子妃之位,實在是太過渴慕了一些,可她偏生又並不是一個懂得處理人際關係之人,倘若慕家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依然只怕是不僅幫襯不了慕恆,只怕還會添亂子。
到底慕流蘇已經將這二人視爲了自己的爹爹和姐姐,總歸她是不可能真的放任二人不管的。
更何況楚清菱也的確是因爲擔心自己纔會追到了蒼虛雪山之處才落入了謝瑤花的圈套之中受了侮辱,這件事情,於情於理她都需要給楚清菱一個交代。
正是因爲考慮到這種種原因,慕流蘇終究還是未曾選擇如同自己心中所想一般遠離大楚之地,不願再沾染大楚之中的是非,哪怕是她心中知曉依着元宗帝的性子和處事兒手段,北燕百姓即便是歸入了大楚統治之下,也不會如同在北燕民不聊生水深火熱,她完全可以放心下來。
可是到底還是因爲擔心慕恆和楚清菱二人,慕流蘇並沒有選擇離開,反而是老老實實的帶着鎮北軍浩浩蕩蕩的回了大楚。
大楚帝都。
雖說是八月十五的中秋之季,但是因爲大楚帝都本就常年溫度較高,所以此時不僅是沒有半分秋季的豔陽高照,反而還天氣明媚,當真是個出征歸來的好日子。
燕楚一戰如此大的勝績,就連天下人都如此關注萬分津津樂道,大楚皇帝自然是不可能輕慢了去。
就在慕流蘇和姬絃音,沈芝蘭以及宋寒閔一行人帶着鎮北軍和北境宋家軍隊的人浩浩蕩蕩的歸來的時候,元宗帝果真是已經親自率領着大楚的一衆文武百官立在城門之上齊齊等着了。
慕流蘇與姬絃音並駕齊驅,二人默契至極的擡眸望去,也是一眼便是見着了城門之上那個身穿着一襲華貴耀眼明光龍袍的元宗帝龍顏大悅的樣子。
對於元宗帝此次御駕親臨城門接人的這件事情,慕流蘇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抿了抿脣。
單單就做皇帝而言,元宗帝的確是比北燕皇帝不知好了凡幾。
當初慕流蘇從南境歸來的時候,只是因爲她大敗了南秦秦譽換來了一紙議和書,甚至慕恆這個真正的元帥還未曾歸來,元宗帝便是派了大楚文官之首沈芝蘭這個一朝右相親來接她入宮,而後慕恆歸京,北燕皇帝更是直接遣了當朝太子燕離歌出來親自相迎,由此可見他對臣子的器重程度。
對於前面的戰勝歸京之事兒,元宗帝便是派遣了那般大的場面,如今北燕舉國覆滅,沈芝蘭這個當朝右相和姬絃音這個親王世子以及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功臣都在其中,元宗帝親自御駕親臨率領文武百官相迎倒也實屬正常。
只是畢竟是一國帝王,如此舍下身份迎接臣子,單單是這一點,便是可見元宗帝比那北燕皇帝不知精分到何處了。
其實慕流蘇對元宗帝還是頗有好感的,畢竟自從她從南境歸來大楚帝都之後,元宗帝對自己的確是頗好,而無論他是出自什麼目的下達了諸多命令,但是最後他所下達的命令,總歸都是比較符合慕流蘇選擇的方向的。
只是因爲慕流蘇受過北燕皇帝這個上位者做出的諸多愚蠢之事兒的影響,所以總歸對於皇帝這類身份的人都還有些杯弓蛇影。
即便是元宗帝未曾做出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情,慕流蘇總歸還是會下意識的去往事情最壞的那一方面去想象。
再加上楚清菱這件事情,也實在並非是什麼小事,元宗帝本就對這個女兒頗爲寵愛,再加上楚清越這個大楚太子和皇后都是站在楚清菱這邊的,慕流蘇也在想着回宮之後這件事情到底會向着一個什麼樣的形態發展。
慕流蘇心中正思量着的時候,身前不遠處卻是忽而傳來一道清脆至極的馬兒停蹄的嘶鳴之聲,慕流蘇這纔將視線從北燕皇帝身上移下來,轉而落到了眼前這人身上。
慕流蘇看清楚了眼前之人的容貌之後,心中也是忍不住暗襯了一聲,當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了,她方纔還在想着倘若楚清越這個做送皇兄的知曉自己嫡親的妹妹清菱出事兒之後會是什麼反應,誰曾想到下一剎便當真是見着了親自駕馬來到了自己跟前的楚清越了。
大抵是因爲慕流蘇方纔,多數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北燕皇帝的身上,所以並沒有注意到楚清越駕馬爾來的聲音,也就導致了楚清越的出現如今在慕流蘇眼中實在是有些突兀了一些,羣主她也是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半晌之後,這纔回過神對着楚清越拱手道:“流蘇見過太子殿下。”
慕流蘇一邊說着,心中也是想着依着楚清越那般頗爲冷清的性子而言,對於自己這次主動見禮的行爲,楚清越應該輕描淡寫的點頭應答纔對,畢竟他性子素來清冷,如今之所以會打馬上前迎接,必然也是因爲元宗帝的命令無疑了。
不過慕流蘇也是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楚清越若是因爲楚清菱的事情責怪自己,只怕這如今的態度,可不只是輕描淡寫這般簡單了。
ωωω✿ⓣⓣⓚⓐⓝ✿c o
慕流蘇心中思量着這位素來冷清如寒冰的大楚太子會是如何反應,想着他是會選擇看在大楚剛剛大獲全勝的份兒給自己也容忍度,對自己的一番客氣說辭,還是說會因爲清菱的事情對自己冷嘲熱諷,兩種可能慕流蘇都考慮到了,然而她卻是壓根沒有想到這位大楚的太子殿下會選擇站在自己跟前一言不發。
楚清越當真就是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直直的站在慕流蘇面前,也不回禮寒暄,也沒有蒜汁中的怒氣,但楚清越越是這般模樣,便是越是讓人覺得他實在是太過反常了一些。
姬絃音自然也是覺察到了楚清越的異常了,他擡眸見着楚清越此時目光沒有絲毫移動,就那麼直白而不避諱的盯着流蘇的面容,看得那般頗爲認真的樣子,一時之間也是似乎想到了什麼一般。
姬絃音下意識的眯了眯鳳眸,脣角雖然微微彎曲,勾出了幾分笑意,可那笑容卻是不入眼底,反而還透着一股子徹骨寒涼之意。
“久時未見太子殿下,殿下倒是與絃音印象之中有了些許異樣。”
楚清越本來還直直的看着慕流蘇的眉眼,陡然聽見姬絃音這般明顯是帶着幾分敵意的聲音,也是一剎反應過來,但是即便是意識到姬絃音對自己帶有敵意,楚清越的視線卻是未曾順着那道迤邐聲音落到了姬絃音的身上,反而依舊鎖着慕流蘇的那張精緻容顏不曾收回。
不過雖然是未曾收回視線,但是楚清越卻是未曾向之前那般一言不發,總算是開口迴應了一句。
而且這一句話,聽上去還算得上頗爲客氣。
其實說起來,姬絃音身爲大楚的榮華世子,雖然同樣是皇親國戚,身份尊貴異常,但是在這位太子殿下的身份之前,總歸還是要低了那麼些許的。
所以若是按正常道理來說,姬絃音若是要對楚清越說話的話,你應先行上禮再開口詢問才符合常理。
可是這符合常理的事情因爲姬絃音突然爆出來的北燕攝政王的身份又改變了,大楚太子再如何尊貴,手中權利卻是較之這位曾任北燕攝政王殿下的榮華世子還要差了不少。
且無論是權利還是在天下之中的聲望,楚清越較之姬絃音而言,卻又是稍遜一籌的。
偏生這燕楚一戰之中,姬絃音這位北燕攝政王並沒有做什麼通敵賣國之事兒,反而是在北燕之中替慕流蘇開路引道,兩人裡應外合,拿下了這最終一戰。
所以即便是楚清越那清冷性子不願意搭理姬絃音,但是看在大楚國事兒的份兒上,楚清越也不能對姬絃音表現得不太客氣。
“榮華世子說笑了,本宮奉父皇之命親迎鎮北將軍歸京,不過是久時未見將軍風采,一時失神罷了。”
只是這一番客氣話語之中,終究也是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綿裡藏針之處。
太子身邊的近侍安安靜靜跟在身後,看着自家太子殿下如今反應,一顆心也是徹底提到了嗓子眼。
他就知曉自家殿下知曉了鎮北將軍是女扮男裝的當初救他之人之後,一定會有所反應,可是誰曾想到殿下居然是這點忍耐心都沒了,這可是萬衆矚目之下,殿下便是當着榮華世子的面說了如此針鋒相對的話。
什麼叫做久念鎮北將軍風采未見,所以一時失神,這不是明目張膽的向榮華世子表明自己對鎮北將軍的企圖心麼?
哪怕是鎮北將軍的確是個女子,太子你也的確是對其起了心思,可是這畢竟是大庭廣衆之下,且榮華世子畢竟還是鎮北將軍有着名義上的姻親關係之人,殿下這般說法,不是明擺着在向榮華世子示威麼……
況且這位榮華世子可再也不是單單只是個榮親王府的病弱美人了,一個異國之人,卻偏生能在北燕任了一個權傾北燕的攝政王身份,可想而知其中手段必然不小,完全是個扮豬吃虎的能人。
北燕攝政王手段毒辣的傳聞可不是說着玩兒的,殿下你倘若是真的想要與人家明白對上,也不該在這大庭廣衆之下發難啊,若是這榮華世子一時之間用那北燕攝政王的脾氣發作了,可不就是鬧僵了麼。
就在侍衛對着自家太子心中一陣腹誹的時候,慕流蘇也是隱約覺查到了楚清越些許不對勁兒的地方。
依着他的性子,不是冷淡反應就該是冷嘲熱諷,怎麼有這個閒情逸致和絃音說了如此之多話?
這般反常舉動,慕流蘇還快覺查不出有什麼古怪,那才真的是奇了怪了。
說起來楚清越畢竟是清菱的嫡親兄長,怎麼如今楚清菱好不容易跟着她回了大楚帝都了,楚清越卻是半分反應都沒有,反而是說什麼未見自己風采的話?
或者說,他這般提及自己所謂的風采不過是諷刺,這是變相的指責清菱在自己手中出了事兒的事情?
慕流蘇轉念一想覺得這個理由頗爲合適,心中也是陷入一陣複雜狀態。
其實她一直覺得這位大楚太子雖然爲人低調默默無聞,但是說起來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作風在慕流蘇眼中了還是頗有些認同的,既然是元宗帝這般頗擅選賢舉能之地親自挑選出來的繼承人,這位殿下的能力可想而知也是不容忽視。
從最初的時候,慕流蘇就沒有想過要招惹這位大楚太子殿下,更別說什麼得罪他的想法了。
只是看來如今因爲清菱的事情,這個想法有點困難了。
慕流蘇一時心頭也是有些爲難,不過當真是再次應了說曹操曹操就到的這句話,因爲就在慕流蘇如今想着楚清菱事情的時候,此時應當是端坐在馬車之中的楚清菱竟是忽而從那馬車之中跑了出來。
“流蘇哥哥……”
楚清菱從馬車中竄出來的時候,自然是第一時間往慕流蘇這裡跑,桂嬤嬤跟在楚清菱身後,心中也是又是慌亂又恐懼。
太子身邊的親衛隊雖然是留下了桂嬤嬤一條性命,但是桂嬤嬤心中也是明白楚清菱出事兒之後,她就根本不可能有什麼好下場了,哪怕是皇后娘娘對她再爲信任,但是一個護不住主子的奴才終歸也是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再留着的。
桂嬤嬤從北燕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處於一個戰戰兢兢的狀態,就是想着要避開這件事情,可是如今楚清菱尚未入了帝都,便是將她帶到了楚清越身前,她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前了。
“老奴見過太子殿下,見過榮華世子與鎮北將軍。”
不過桂嬤嬤的聲音很快便是被楚清菱的聲音給覆蓋過去了:“流蘇哥哥,清菱也想與你共乘一騎……流蘇哥哥……”
本就是個女兒家,如今因爲神智不清的問題,也沒有過多別的顧及,當真是要多隨性有多隨性。
衆人聽着楚清菱這句話,本來還喧嚷的人羣一時之間也是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之中。
因爲皇族顏面的問題,楚清菱出了意外的事情雖然在坊間未曾大肆流傳,但是這些事情在人們心中還是頗爲心照不宣。
但是即便是已經出了意外,堂堂一國公主,在大庭廣衆之下要求與一個男子共乘一騎的事情終究也是太過驚世駭俗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