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子情的胸口頓時揪緊。
不想讓杜千恆夾在他和雲綺中間礙事,鍾子情手腕一翻竹笛一挑,幾乎是在眨眼間挑斷了杜千恆一隻手的手筋和同側那隻腳的腳筋。
“哇啊啊啊……”
杜千恆剛發出淒厲的慘叫便被鍾子情一腳踢到了葉落的面前。
“還請二長老幫子情看着他,多謝。”
銀鈴般動聽的嗓音,溫文爾雅的書卷氣……葉落眨了眨眼睛,注視着鍾子情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議。
現在的鐘子情看上去倒像是當初在廟宇中初次與他相見的那個鍾子情。
果然,是恢復記憶了麼?
就在剛剛,杜千恆用尖銳的針威脅雲綺的時候,被火行術鎖在牆壁上的鐘子情突然嘔了一口血出來。
同時嘔出的還有一條蟲子。
這蟲子在落地的瞬間變成了一株植物。
原來……這就是姬藥師所說的幻西國的蟲草麼?
對葉落而言也是頭一回親眼目睹幻西國神奇的蟲草,明明被鍾子情吐出口的時候還是一隻圓滾滾的蟲子,可落到地上的瞬間便渾身僵直硬化而成一株植物,有些像人蔘。
看樣子,姬藥師真的送給了他一瓶了不得的神藥,不過他已然將它送給了雲綺,今後或許仍能幫得上雲綺的忙吧?
這樣想着,葉落的目光落到雲綺身上,雲綺看上去有些狼狽,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曾看向他這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更加狼狽不堪的鐘子情。
“鍾……子情……”
瞪圓的雙眸中噙滿了淚水,雲綺不知道自己現在正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鍾子情。
是驚訝?
是喜悅?
是激動?
她只知道,鍾子情真的恢復記憶了。
剛剛鍾子情對葉落說的話,是以“子情”代替“我”的,會這樣說的人只有她所熟知的那個鍾子情,明明武藝高強外貌卻是一介書生的焰雲國吏部侍郎——鍾子情。
目不轉睛地盯着鍾子情的臉,雲綺像是要把鍾子情這張染了血污的臉盯出個窟窿似的。
她不敢移開視線,生怕移開的瞬間她所認識的那個鍾子情就又不見了。
對面,鍾子情一雙烏溜溜的鳳眼裡寫滿了歉意。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雲綺露出這樣的表情。
彷彿他再不恢復記憶雲綺的心都快被撕碎了。
即便是三年前,他和趙崢聯手謀害了朱厲王時,也沒見雲綺如此。
在滾燙的淚水流下來的瞬間,鍾子情伸出手爲雲綺拭去了這滴眼淚。雖然知道這是喜極而泣的淚水,可從另一個角度也說明了,他的失憶給雲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明明發誓要守護雲綺一生一世,可結果每次傷害雲綺最深的那個人似乎都是他。
他還真是罪孽深重……
兩股意義不同的目光交匯在一起,糾纏着,廝磨着,許久都捨不得分離。
就這樣戀戀不捨地與雲綺對視良久,鍾子情才緩緩張開兩片染血的薄脣,輕聲道出了一句話——
“我回來了,雲綺。”
眼淚奪眶而出,這是雲綺三年來第一次失聲痛哭。
“鍾子情!”
整個人用力撲進了鍾子情的懷裡,雲綺也不管現在是不是她該哭的時候,也不管周圍是不是有外人在。
她現在,只想放聲大哭。
“啊啊啊……啊啊啊……”
有種受了很大的委屈無處發泄,雲綺原以爲自己十分堅強,強到可以鎮定自若
地面對鍾子情的失憶。
然而當鍾子情終於恢復記憶的這一刻,她卻發覺原來自己一直在忍耐。
強忍着失去鍾子情的痛苦;
強忍着被鍾子情遺忘的悲傷。
此時此刻,雲綺需要宣泄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她需要鍾子情。
右手握着竹笛,鍾子情無暇將竹笛收回腰間,眼下,他只想擁雲綺入懷,安慰雲綺,溫暖雲綺。
雲綺瘦削嬌小的身軀就在他的臂彎之間,輕輕顫抖着。
不僅因爲哭泣,或許,還因爲恐懼吧?
鍾子情看得出來,雲綺害怕失去他,害怕他再也想不起來。
其實,鍾子情又何嘗不怕。
一想到自己竟然完完全全忘記了雲綺這個人,鍾子情就感到脊背發涼。
雲綺仍然在哭泣。
在自己的懷抱中哭泣。
鍾子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地聆聽着雲綺的哭聲,任由淚水打溼他的衣襟,任由雲綺猛捶他皮開肉綻的胸膛。
“你這個混蛋!既然要想起來幹嘛不早點想起來啊!”
翻來覆去聽雲綺這樣責備他,鍾子情禁不住露出一絲苦笑。
他也想想起來啊!
可是他壓根連自己失憶這件事本身都不記得了。
從認識東方墨到成爲焰雲國的吏部侍郎,這中間的十一年,被抹殺的乾乾淨淨。
還真是可怕……幻西國的斷情散……
此時此刻,完全恢復了記憶的鐘子情,不僅僅記得失憶前的事,連失憶後的事他也記得一清二楚。
因此,他失憶後做了什麼,雲綺又做了什麼,以及他們爲什麼會在這裡,已是心中有數。
將目光放遠,鍾子情看到使用火行術捆住了杜千恆的葉落,隨後點點頭,道:“多謝二長老……”
這聲道謝既是感謝葉落幫忙捉住了杜千恆,更大一部分是感謝葉落給雲綺的解藥。
倘若沒有那顆彩色的藥丸,他恐怕還不知道要失憶多久。
事實上,即便葉落給雲綺的是毒藥而非解藥,他也不會被毒死。
15歲的自己對於自己與生俱來的特殊體質還不是很瞭解,自然會警惕包括毒藥在內的一切危險。
幸虧當時不是雲綺服下這顆藥丸,也幸虧這藥丸是解藥而非毒藥。
倘若那顆藥丸真的是毒藥而他又沒能阻止雲綺的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就像雲綺害怕失去他一樣,鍾子情也害怕失去雲綺。
正因爲害怕失去雲綺,所以纔在吐出斷情散的瞬間使用王氣掙脫了那幾名鳳鳴山高階弟子所使用的火行術,同樣也是使用王氣震懾住了杜千恆。
由於恢復了記憶,當初蓋清揚教授他的壓制與操控王氣的方法自然也想起來了,不過爲了以防萬一,當時他的王氣並沒有實體化。
畢竟他還記得失去記憶的那個他曾經答應過雲綺,不再使用王氣。
然而,他卻不得不食言。
他需要力量。
需要能夠保護雲綺的力量。
回憶起剛剛,千鈞一髮,若是晚一點點,杜千恆手中的針就有可能刺瞎雲綺的眼睛。
一想到這一點,鍾子情看向杜千恆的目光便禁不住摻雜了幾分殺意。
撲進他懷中痛哭的雲綺漸漸安靜下來,哭聲弱了,啜泣聲也弱了。
鍾子情的心也不再那麼疼了。
哭了個夠本,雲綺緩緩擡起頭,本是炯炯有神的雙眸硬是被她哭成了兩個水蜜桃。
見狀,鍾子情忍俊不禁。
“啊、你居然還敢笑?!”
握着拳頭想要砸鍾子情,可雲綺沒捨得下手。
“抱歉抱歉,子情知錯了……”
微微低頭,鍾子情雖然嘴上道歉,但一雙烏溜溜的鳳眼卻盈滿了笑意。
這樣的鐘子情,纔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鍾子情。
雲綺,終於安下心來。
說實話,在剛意識到鍾子情恢復記憶時,她真的一點實感都沒有。
宛如做夢一般,她生怕這個夢在下一刻就會醒來。
不過好在,這一切都是真的。
鍾子情的面龐,鍾子情的聲音,鍾子情的體溫,鍾子情的味道……
關於鍾子情的一切都是真實可見的,她甚至爲了確定鍾子情的存在而用力捶了幾下鍾子情的胸膛。
“啊對了,你不要緊吧?傷的是不是很重?”
慢半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的舉動對鍾子情的傷勢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雲綺的臉上刷的一下白了,特別是看到那一道道遍佈雪白胸膛的鞭痕。
“杜千恆!”
雲綺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名字嚼碎。
察覺到雲綺的殺意,鍾子情雙脣微微彎起,勾勒出一抹欣慰的淺笑。
“雲綺別擔心,我沒有那麼脆弱……而且……現在殺他爲時過早……”
說着,鍾子情邁開腳來到被葉落抓住的杜千恆面前。
誰知,卻被葉落攔下了。
“二長老這是何意?”
認爲葉落至少是站在雲綺這邊的,鍾子情問道。
擋在杜千恆身前的葉落面色嚴肅,一如既往給人不符合年齡的滄桑感。
“我會幫你們,其一是我們鳳鳴山弟子虧欠你們在先,其二是趙大將軍和雲綺兩人或許是能夠拯救鳳鳴山的人,其三是履行我對趙大將軍的諾言,其四是剛剛三長老的做法有失風範……”
葉落字正腔圓地解釋着,對面,鍾子情靜靜地聽着,沒有打岔。
“然而,即便有這麼多理由,我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們殺死我們鳳鳴山的三長老……即便要處分三長老,也該由我動手。”
聲調平穩,態度卻有着不容侵犯的氣勢,葉落心知肚明倘若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想殺杜千恆,他根本無力阻止,但是身爲鳳鳴山二長老,在此他不能退讓。
原以爲自己的話會惹鍾子情不高興,葉落甚至做好了要再一次與鍾子情那股駭人的王氣對決的心理準備,可結果,映在雙眸中的鐘子情卻笑了,笑容溫文爾雅。
“二長老誤會了,子情並沒有要大開殺戒的意思……雖然剛剛三長老的舉動的確觸到了子情所能容忍的底線……”
聲音一如既往如銀鈴般動聽,可帶給葉落的壓力卻是前所未有的巨大。
一滴汗,禁不住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心知肚明,鍾子情口中的“底線”指的是雲綺。
若是剛剛杜千恆沒有對雲綺出手,或許鍾子情還不至於動殺心。
見葉落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鍾子情臉上的微笑濃了幾分。
“二長老請放心,無論是對於子情還是對於雲綺,二長老都是大恩人,子情不會無視二長老的立場,更不會令二長老爲難。”
聽到鍾子情這樣說,葉落稍顯驚訝。
這失憶前和失憶後還真是判若兩人。
在這個名叫鍾子情的男人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呢?
“只是……”
正想着,葉落聽到鍾子情再次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