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酒足飯飽之後，雲綺正站在茅草屋外納涼。
實際上，現在已是夏末秋初，晚風多少有些涼絲絲的。
雙臂抱在一起，雲綺打了個噴嚏。
眼前是隻有月光籠罩的花海，踮起腳尖的話也許能夠眺望見護城河。
總覺得這裡雖風光宜人，可多少有些寂寥。
“怎麼樣？蓋老師是位很用心的老師吧？”
銀鈴般動聽的嗓音飄進耳朵裡，雲綺循聲轉身，看到鍾子情正緩步向她走來。
“是啊！蓋老師很厲害……”
雲綺點點頭，接着說：“感覺是位特別高深莫測的人……不過像他這樣劍術高超，又懂得王氣的人卻只能在這種地方躲着，還真是有點慘……”
“我倒覺得這樣與世無爭的地方蠻適合老師的。”
來到雲綺身邊，鍾子情仰起頭望着不遠處隨風此起彼伏的向日葵花海。
“但是蓋老師也是有抱負的吧？至少如果還像之前那樣呆在王宮，就可以教授王氣，培養君王的器量，不是比現在這樣無所事事要有意義多麼？”
“這倒也是……不過龍族人對山蠻族的偏見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扭頭看鐘子情，鍾子情的側臉線條柔和，神色平靜。
雲綺真不明白爲什麼鍾子情能夠如此冷靜。
“我說啊，看你一直稱呼蓋老師爲老師，也就是說你的劍術是他教的吧？那你看他被欺負得只能呆在這種地方，不覺得氣憤麼？”
聽得出雲綺在爲蓋清揚打抱不平，鍾子情淺淺地勾起雙脣。
“我的劍術並不是老師教的，但老師對我恩重如山，如果沒有老師，我恐怕就不是現在的我了……”
總覺得鍾子情話中有話，可從鍾子情波瀾不驚的臉上雲綺感覺到即便她問也得不到真正的回答。
“所以說啊，既然恩重如山，你更該幫蓋老師想想辦法嘛！”
“想什麼辦法？”
“就是能夠讓鏡水國的百姓接受山蠻族的辦法啊！”
也許自己的話會被鍾子情說成是天真，可雲綺還是認爲，只是一味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也許哪一天這裡被朝廷發現了，蓋老師還是要面臨被抓的命運。
“雲綺……”
聽到鍾子情喚自己的名字，雲綺不知怎麼，胸口一跳。
也許是因爲鍾子情聲音太過好聽的關係，每次被這樣輕輕地叫到名字，都令她有種莫名的心動。
鍾子情的話語還未開始，所以她沒有插話。
“我想老師他……應該已經放棄了。”
“放棄了？”
“嗯！”
輕輕點頭，鍾子情娓娓道來。
“以前，老師曾經爲了消除龍族人和山蠻族之間的誤解而四處奔走，冒着被龍族人傷害的危險，希望龍族人能夠了解他們的圖騰文化只是一種信仰，而且那圖騰本身就是守護鏡水國的青龍神，也拼命向龍族人傳達他們山蠻族雖然有着很強的戰鬥力但是不會加害於他們，同時也鼓勵山蠻族學習龍族人的文字和文化……然而……”
話說到最後一定會出現轉折詞，雲綺無聲地嘆了口氣。
映在雙眸中的鐘子情，臉上隱隱透出一股悲哀。
“除了陸豐王是真心想要與山蠻族交好，其他的龍族人根本只是做做樣子，等到陸豐王病重，實權落入楊安之手後，龍族人對山蠻族的排斥便與日俱增……實際上，雖然有千年前
因青龍神而造成的誤解，但我認爲，龍族人如此歧視山蠻族，是出於畏懼。”
“畏懼？”
雙眸不禁睜大，雲綺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解釋。
對於雲綺的吃驚，鍾子情只是笑了笑，道：“因爲山蠻族男子身強體壯，又與生俱來擁有內力，對於這樣一個語言不通，文字不同的一族，龍族人會認爲自己受到了威脅……而且我覺得無論是什麼地方的人都會出於本能排斥與自己不同的東西……其結果，不過是其中的一方以強大的力量壓制住另一方罷了……”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聽了鍾子情的話雲綺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直覺告訴她，鍾子情的話是正確的。
“可是……一定還是有辦法相互理解的吧？既然爭鬥了上千年山蠻族與龍族人沒有任何一方願意放棄這塊土地，也就是說……雙方還是有共存的可能性的，你說對吧？”
聞言，鍾子情露出吃驚的神色。
“你是這麼想的嗎？”
果斷點頭，雲綺繼續說：“我倒覺得……龍族人也好山蠻族也好，他們是沒有碰到一位好的君王，若是鏡水國曆代的王都像陸豐王一樣，或許雙方早就握手言和了呢！”
臉上露出笑容，這笑容是鍾子情最喜歡的表情。
無論何時，雲綺能向前看，如同迎着太陽光的向日葵。
所以他才覺得耀眼。
“你說的沒錯……如果雲綺你是鏡水國的王就好了。”
沒來由的，鍾子情說了這樣一句話，這也是他的心裡話。
擁有正統的王室血脈，同時又激發出體內的王氣，這樣的雲綺有成爲一國之君的潛能。
只是……
“我不會做焰雲國的君王的，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思緒被雲綺的這句話生生掐斷，鍾子情猛地一扭頭，一臉吃驚。
一雙鳳眼捕捉到的雲綺，表情平靜卻自信，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彷彿能洞察一切。
“我啊，想了很久……你和趙崢總希望我留在你們眼皮底下，到底是想把我怎麼樣呢？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趙崢遲遲不登基，而你又像個跟屁蟲似的不放心我一個人離開，是因爲……”
轉過身面向鍾子情，雲綺目光堅定不移。
“打從一開始，你們就想讓我來做焰雲國的王，對不對？”
“……”
兩片柔軟的脣張開，動了幾動，可最終沒能吐出哪怕一個字。
這還是第一次，在語言上鍾子情感到吃力。
看着鍾子情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雲綺感到相當有成就感。
她就是要讓鍾子情大吃一驚，每次都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她都看煩了。
愣在原地片刻，鍾子情雙脣上翹，浮起一絲苦笑。
“真是輸給你了……看來你果然成長了許多。”
“錯！”
伸出食指在鍾子情眼前擺了擺，雲綺說：“我原本就很聰明。”
“呵呵……”
忍俊不禁，鍾子情覺得雲綺總是能給帶給他意料之外的驚喜。
揚起雙臂仰望星空，雲綺感覺倒映在眼眸中的銀河是那麼璀璨。若是不離開皇宮，那麼她擡頭所能看見的，還是乏善可陳的風景。
“現在的我已經不恨你還有趙崢了，你們有你們的道義，我父王他也的確有錯……不過對於你們的好意我只能心領……”
“雲綺……”
即便聽到鍾子情的聲音雲綺也沒有停止想要說出口的話。
“今天蓋老師對我說，說我一定會成爲一位出色的君王……”
放下雙臂，雲綺盯着星空的雙眸裡流露出憧憬的目光。
“我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是當王的料，不過就算我真能成爲一國之君，也絕不會是焰雲國的。”
這樣說着，她收回視線扭頭看向鍾子情。
“比起我，還是趙崢適合做焰雲國的王……如果沒有他，焰雲國的百姓現在還生活在我父王的橫徵暴斂之中，而我也依然是個對外界一無所知的任性公主。”
臉上的神情是釋然的，雲綺不覺得如此輕易放棄趙崢和鍾子情一心想要讓給自己的王位是多麼遺憾的事。
即便她想要王位，也不用別人讓，而是要由她親手奪得。
聽雲綺說了這麼多話，但鍾子情卻一言未發。
實際上，就連他自己也在矛盾。
然而從雲綺堅定的臉上他讀得出，雲綺是不會讓步的。
一旦作出決定絕不會後悔，這也是雲綺的一貫作風。
“嗯！我支持你……”
輕輕頷首，最終鍾子情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不過趙崢應該不會接受吧，畢竟他不具有朱氏一族的血脈……”
“血脈……血脈真的這麼重要麼？”
聞言，鍾子情不由一愣，還沒回答，只見雲綺把話接了下去：
“在我看來，能不能成爲一位合格的君王跟是什麼血統沒多大關係，應該說在成爲王之前，還得先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吧？像焰雲國那些新貴族，根本連做人的資格都沒有……”
被賣到豔雲閣時，雲綺親眼目睹了擁有高貴血統的貴族是如何對待奴隸的，就連自詡代表着朱雀神意志的她自己，若是沒有鍾子情及時相救，不也險些變成備受欺凌的奴隸麼！
還有爲林家做牛做馬的那些奴隸，在東方墨接管峽郡州後，全部恢復成自由之身，和走在街上的普通百姓一樣。
所以，認爲一個人是奴隸就該一輩子都當奴隸，連同他的子孫後代一起；認爲一個人是君王就該一輩子都當君王，連同他的子孫後代一起——這種認知本身就是錯誤的。
雲綺不肯接受趙崢和鍾子情留給她的王位，也是爲了證明這一點！
不是向別人，而是向自己證明這一點！
起風了。
空曠的田野之上，晚風格外涼。
把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說給鍾子情聽，雲綺得到了鍾子情如下回應：
“如果是你的話，和趙崢好好談談也許能改變他的死腦筋吧！”
“是啊！趙崢一直都很死腦筋。”
雲綺攤攤手，隨後打了個噴嚏。
“不過呢……聽了你的話我反而越來越好奇了。”
“好奇什麼？”
仰起頭看着身旁溫文爾雅的鐘子情，雲綺見鍾子情將自己的外衣脫掉，自然而然地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好奇有朝一日若是你成爲一國之君，會是什麼樣子……”
沒有拒絕鍾子情的好意，雲綺把薄薄的外衣向上扯了扯，回答：“那還用說，當然是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的樣子了。”
聽雲綺這樣形容，鍾子情擅自想象了一下，意外的，他覺得雲綺還蠻適合龍袍加身端坐在金鑾寶殿之上。
雙脣動了動，綻放無聲的笑容，這時他聽到雲綺問了一個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