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此次南來,實際上最害怕的就是不能爲朝廷所用。
換句話說,他自己也是在賭博。
李藎忱雖然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但是不見得就會給他什麼好處。
現在裴子烈直接說出來了“同殿爲臣”,這豈不是在明確的表示,他裴矩會得到朝廷的任用。不然的話,身在這個位置上的裴子烈,怎麼可能隨便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李藎忱伸手點了點裴子烈,含笑說道:“裴愛卿不願?”
任用裴矩,本來就是必然的,現在李藎忱太缺少能夠在後面給自己站臺的了,在臺前穩定各方,有楊素,有王隆就已經足夠了,但是李藎忱到底還需要有人能夠來證明自己對北方統治的正統性。
論舞文弄墨,妙筆生花,還有誰能夠比這堂堂聞喜裴氏的家主來的靠譜?噴子,喉舌,是一個政權想要穩定,必然要有的,想當初曹操曹孟德何等人物,還被陳琳這個噴子罵的汗流浹背,而武則天又是何等人物,看到“一抔黃土未乾”的時候也是大汗淋漓。
一篇文章挑動天下,並非空話。
裴矩有名氣,有才能,又自傲,做這樣的噴子,最合適不過。
李藎忱相信,裴矩肯定是願意的,只不過現在應該是沒有回過神來。畢竟這個傢伙應該也是做好了被冷落的準備,自己這算是給了他一個驚喜吧?
“裴愛卿?”李藎忱又問了一聲。
裴矩一下子反應過來,心中有些尷尬,自己一時激動,竟然都忘了這個時候身在何處。他急忙應道:“臣願爲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好啦好啦,肝腦塗地不至於,”李藎忱笑着說道,“你們一個個的都去肝腦塗地了,那誰來爲朕分憂?”
裴矩配合着李藎忱笑了笑,此時他已經沒有心情去管陛下的笑話到底好不好笑了,他比較好奇的是,陛下會讓自己做什麼。
李藎忱伸手推開自己面前的半扇窗戶,正對着南方,隱約可以看到遠處的山,越過洛水,便是龍門的方向,也是大漢現在正在興建的文教中心所在:
“朝廷打算在洛陽龍門組建龍門書院,裴愛卿也應該有所耳聞吧?現在龍門書院山長之職尚未擬訂人選,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裴矩是聰明人,李藎忱話還沒有說完的時候,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就大概已經猜測到了。
龍門書院那是什麼,那是大漢的國子監,以後不僅僅是要和金陵書院比肩,甚至有可能是要超過金陵書院的存在。裴矩雖然身在北方,卻也聽說過南方這幾個書院的名頭。
從成都書院到金陵書院,大漢的書院源源不斷的爲朝廷培養人才,據說現在大漢秘書監之中不少年輕人就是從書院中出來的。
宇文憲也羨慕大漢的書院,所以一直在嘗試着在鄴城也組建書院,但是因爲各地世家並不怎麼配合,書院的組建磨磨蹭蹭,到現在也不過只是搭建起來一個框架罷了,隨着宇文憲這一次又直接和冀州世家翻臉,書院的組建恐怕又會是一場空話了。
畢竟這個時代真正的文化和教育力量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沒有世家的支持,書院就算是搭建起來了也沒有用。真正能夠在短期之內就直接培養起來的人才,多數還是出身世家,而有能力教書育人的先生,也幾乎都出身世家。
大漢爲什麼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組建起來好幾個書院呢,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徐陵等南方大儒的鼎力支持。
現在宇文憲已經把自己和北方的名宿擺在了對立面上,又如何能夠幻想着獲得他們的支持呢?不說別的,就是裴矩這北方同樣數的上號的文化人都已經出現在洛陽了,北周和北方世家名宿之間的矛盾已經不算是什麼秘密。
若是能夠主持一座書院,對於現在的裴矩來說,雖然不是最好的結果,但是也絕對不是最壞的。裴矩當然是更期望能夠進入朝堂之中,而不是去教書育人,他還年輕,還是有野心的。
不過轉念一想,現在的大漢朝堂之上本來就已經有很多年輕之人,他們還眼巴巴的等着前面有位置空缺下來之後自己能夠頂上去,無論如何也都輪不到自己這個剛剛南來之人,自己也完全沒有必要這麼積極的跑到高位上引起公憤。
初來乍到,裴矩並不想樹敵。
相比之下,爲大漢培養人才,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一來這龍門書院相當於國子監,自己這個書院山長實際上也是身在大漢禮部的,所以說是身在朝堂之外倒也不對,至少有朝會之類的自己還真的要在朝堂上和裴子烈“同殿爲臣”,二來自己本身爲官的口碑就不是那麼好,如果硬要向朝堂內部擠,本來就有可能引起衆多朝臣的不滿,這也是爲什麼裴矩來洛陽的時候就已經抱着儘可能爲自家子弟爭取好處而不是爲自己謀取出路的想法。
若是能夠成爲山長,那麼自己培養出來的學生,肯定本身就要和聞喜裴氏有所親近,那麼聞喜裴氏子弟,無論是不是從龍門書院之中走出來的,之後再步入官場,肯定會得到自己這些門生的照顧。
門生故吏相互照顧本來就是傳統,是任何的制度都不能改變的。
身爲一家之主,相比於自己走在高位上,裴矩更期望聞喜裴氏能夠每一代都有足夠的人才能夠爲國所用。
這個山長之位,簡直是爲自己量身打造的。
裴矩幾乎沒有多少猶豫,鄭重拱手:“臣願爲陛下執掌書院,培養人才爲我大漢所用。”
“好!”李藎忱撫掌大笑,“愛卿爲朕之股肱,願愛卿培養之人才,也能爲大漢股肱!”
裴矩的心中長長鬆了一口氣。
李藎忱的確是他見過的最不按照套路出牌的君主,即使是北齊的那位荒唐皇帝至少也不會用這種方式接見臣子並且決定什麼。但是正是因爲李藎忱的這種隨意,讓裴矩不敢輕視他。
這說明什麼,說明李藎忱有足夠的信心能夠把自己拿捏住,所以他根本不用在乎是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到自己,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絕他開出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