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坐在自己對面的樂昌,李藎忱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還是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之前在建康府的時候必須得恭恭敬敬的。
但是現在這深山老林之中,李藎忱就算是把她吃抹乾淨都不會有人知道,可是他到現在都老老實實的沒有做過什麼真的出格的事情,除了今天中午攙扶了樂昌一下,甚至都沒有什麼肢體接觸。
之前還嘲笑過柳下惠,現在想想自己似乎也可以稱之爲另外一個柳下惠了。
而就在火光的對面,樂昌小口小口咬着兔肉,也在有意無意的看着火光對面的李藎忱。她身爲金枝玉葉,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因爲吃穿擔心過,曾幾何時,竟然一隻沒有加任何佐料的烤兔子就能夠讓自己有滿足感。
若是換在原來,或許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看這個男人熟練的手法,或許這就是他之前曾經習慣了的生活。
“若是能夠在這青山之中結廬隱居,與山溪游魚爲伴,過的是與世無爭的生活,也未嘗不是一種享受。”樂昌低聲說道,終於打破了兩個人之間有些尷尬的沉默。
只不過這沉默更多是因爲李藎忱正在專心對付手中的兔子腿。
將之前的兔子肉嚥下去,李藎忱臉上的神情變的凝重,沉默片刻之後方纔淡淡說道:“可是這樣的生活並不會長久。”
樂昌詫異的看過來,而李藎忱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因爲某的爹爹就曾經和殿下有過一樣的想法,只可惜······”
看李藎忱的神情,樂昌就已經明白了大概,更何況對於李藎忱、對於始興槍王,她還是有所瞭解的,急忙說道:“對不起,我不是刻意要提到這個問題······”
“不怪殿下,”李藎忱淡淡說道,轉頭看向已經徹底被霧氣籠罩的山間,一切都朦朧模糊的讓人看不清楚方向,“因爲現在整個天下都不太平,想要置身事外,豈是那麼簡單的?當年爹爹覺得他藏的已經很深了,甚至將藏身隱居的地方命名爲桃花源,可是這亂世之中的桃花源不過也就存在了五十年罷了,終究在奔涌的潮流之中煙消雲散·····”
樂昌並沒有回答,更或者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正如李藎忱所說,這天下混亂大局在此,滾滾大潮不斷激盪着向前,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真的置身事外,哪怕是在大山的最深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身不由己的捲入到翻涌的浪潮之中,或是艱難掙扎,或是粉身碎骨。
遠離喧囂、尋找一片真的世外桃源,除非這個時代真的平靜下來,否則就是癡心妄想。
可是這時代風雲激盪三百年,整個天下已經亂作一團,是那麼容易平靜的麼?之前北周滅掉北齊,大有向南鯨吞南朝的架勢。
更何況現在宇文邕死了,誰都不知道北周之後會走向何方,而這天下的局勢也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現在南陳又抓住時機攻破江陵,甚至還在打巴蜀的主意,一旦計劃成行,那麼這天下只會陷入到更深的戰亂和混亂之中。屆時大打出手的北周和南陳,肯定都是不死不休!
在滾滾的潮流之中,那無數人前行的身影之中、在那翻滾的紅塵之中,有多少人不得不爲了自己的存在而奮鬥,又有多少人不得不被更多的人裹挾着前行?
無論是李藎忱還是樂昌,都渺小的如同螻蟻。
而李藎忱自顧自的翻動着火上的魚,油脂滾落到火焰中,讓原本逐漸熄滅的火苗再一次升騰起來,而更多的油脂則在魚肉表面滋啦作響,一股股誘人的香氣不斷涌上來。
隨手又扯下來兔子的前腿遞給樂昌,李藎忱的聲音雖然平淡,但是帶着一種讓樂昌心神不寧的沉穩和堅定:“這已經攪動起來的漫天風潮,想要停下來已經不可能,三百年的金戈鐵馬讓這風潮越來越大、越來越猛烈,而到頭來只可能有一個結果,就是九州歸一,否則只要九州之上兩個王朝是不可能允許對方的存在。”
這已經南北爭鬥了三百年的亂世,在向前的道路上已經形成了強大的、難以改變和妥協的慣性,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南北的矛盾和仇恨糅合在一起,重新組成一個嶄新的王朝。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藎忱微微一笑,“既然沒有辦法躲起來,那麼最簡單的辦法當然就是推一把,讓這天下重新合二爲一。”
樂昌雖然握着上好的兔腿,卻並沒有吃,而是看着就坐在自己不遠處的這個男人。雖然李藎忱依舊平平穩穩的坐在那裡,但是剛纔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足夠在樂昌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天下大勢······他的胸懷,在這天下。而作爲他的主上,陳叔寶的胸懷恐怕連那建康府都沒有出!甚至放眼整個南朝數百年,真正胸懷天下的人又有多少?
偏安一方,已經消磨了這些衣冠貴族的銳氣和氣勢,北伐早就已經淪爲樹立威望的空頭旗號,更多的還是爲了能夠從中攫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是真的爲了將這天下納入股掌之中。
樂昌熟讀史書,可是很清楚有一個胸懷天下的下屬,最後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而此時此刻李藎忱就臉上帶着笑容,毫不掩飾自己的報復,哪怕他現在在這山谷之下狼狽的飢一頓飽一頓。
想想呂梁之戰,再想想之前江陵之戰,樂昌並不覺得李藎忱是癡心妄想,甚至如果不是陳叔寶的緣故、如果不是爲了救自己的緣故,李藎忱現在說不定又在這征途上走出了一步,距離終點更近。
根本沒有在意樂昌一變再變的神情,更或者換句話說,李藎忱並不覺得自己多說了什麼讓樂昌知道,樂昌就能夠真的影響到陳叔寶,歷史上陳叔寶有多荒唐,李藎忱可是心知肚明。
而根據和這個時代的陳叔寶接觸,李藎忱甚至覺得史家說不定還有一些於心不忍的隱瞞。
至於陳頊······這個曾經戎馬沙場,但是最終卻在權謀的鬥爭中逐漸沉淪的帝王,現在已經沒有辦法真的再影響到步履坎坷卻在日益壯大的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