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此人所言,便知是個不凡之輩。尋着聲音,夏商換了個位置,湊巧能看到此人半邊面龐,雖說面相衣着皆不佳,但腰板筆挺,侃侃而談,生在囚籠之中未有絲毫懼色。
“那是何人?”夏商忍不住問了一句。
夏商旁邊有數人共用一間牢房,聽到夏商問話,有人不搭理,也有人搖了搖頭,靠夏商最近者多說了一句:“誰知道呢?京城之中未見此等人物。”
這話讓夏商頗爲詫異,原想能有如此見識和膽略之人,在京城之中應該有所建樹,卻沒想到是個無名之輩。想想也是,有實學之人皆隱於市爾。
但對方說了,也有人不服:“一看你便不是京城中人,如何知道京城中的事情?今日之事乃是……”
“都給老子安靜,再有口出狂言者,拖出去給老子打。”一個獄卒吼了聲,場面才安靜下來。
夏商沒有多想,希望自己所遭遇的乃是池魚之殃便罷了。
在監獄裡不知外面的光陰流逝,只有一條縫隙的牢裡只知道晝夜更替,卻不知時辰。
不知什麼時候,幾個獄卒進來,從監獄中提走了幾人,其中也包括夏商。
出來監獄,方纔發現外面天色微亮,京城的街上尚未有人。
原來這裡是大理寺,監牢和庭審的地方不過幾步之遙,而且就在前方,夏商看見東嶽先生先一步被送往了大理寺。
大理寺是什麼地方?乃是大華的最高法院,審理的都是關乎天下的大案,更重要的是,在大理寺死的人和裡面千奇百怪的刑罰,足可以讓鬼神望而卻步,京城關於大理寺的傳說太多了,據說沒有一個人能從裡面平平安安地出
來。大理寺的門就是鬼門關,進去是人,出來就是鬼。
很顯然,和夏商一起被打出來的幾個人沒有想到事情嚴重到需要進入大理寺,一看到大理寺的金字招牌,嚇得腿都軟了,身體跟泥一樣癱在地上,哭嚎着:“天吶,冤枉呀!我……我什麼都沒有做!”
還有人更是嚇得尿了褲子,哭得跟個娘們兒似的:“求求你們,不要帶我進去,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見東嶽先生……不是……是東嶽老賊,他的事跟我們沒關係。”
最慘的一個,在看到大理寺的瞬間,直接昏死了過去,但就算是死了也要拖到裡面去。
到了大理寺門口,整個隊伍的哭嚎求饒聲瞬間連成一片。
這些可都是在期初最大義凜然,號稱甘願爲名節拋頭顱灑熱血的京城名士,可到了大理寺門前,所有的本性就都暴露出來了。
這清醒,落在大理寺門口官差的眼中,皆是露出了鄙夷和譏笑的神色。
整個隊伍十幾個人,唯有夏商和昨夜在監牢中慷慨陳詞的中年男子面不改色。
對方看着周圍哭喪的士子們,臉上亦是譏諷和冷笑。
但他看着夏商,看着夏商淡定自若的姿態,不由得微微一驚,主動點了點頭:“兄臺氣度非凡,遠非這些貪生怕死的小人可比,不知兄臺姓甚名誰,又師從何人?”
“進去了還不知出不出得來,現在又何須在乎姓名?”
對方一笑:“兄臺明智。”
“不要說話!”身邊的官差呵斥了一聲,推着二人先一步進了大理寺。
大理寺亦如其他朝廷官邸,並沒有太多不同,只是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凝重,不知是這裡的冤魂太多,還是此時此刻的心境所制。夏商要說不緊張,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並非事事都能運籌帷幄,尤其是京城之中,太多勢力,太多不可控的因素,想要事事都算清楚,無異於癡人說夢。現在的冷靜,乃是以往多次在險境中歷練而成,
此時的夏商不僅僅是一個在現代社會享受過安逸生活的男人,他不僅擁有常人所不擁有的知識和智慧,也用了常人所不擁有的鐵一般的心性。
這種心性讓想夏商變得越來越從容,不管在任何危險的情況下,都能夠進行冷靜的判斷。
比如今日,夏商相信此事的主角不是自己,也相信身邊之人昨日所言。李辛採取如此雷霆手段,並不是針對夏商,而是針對天下士族。他要用東嶽先生的血來震懾天下的士族力量。但他不可能將全天下的士族都得罪了,他絕不可能用這麼多士族子弟的血來彰顯自己的統治力
。所以,夏商相信今日是有驚無險。根據夏商所知的中華五千年曆史的發展,文臣武將之間的爭鬥永遠都存在的。而從歷朝歷代的歷史變遷來看,開國內百年重武,但隨着時間流逝,朝廷將逐漸被文臣所取代,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而現在
的大華正巧就在文武變革之中最艱難的時期,也是武將地位衰落,士族開始掌控時局的初期。
李辛從小生長在軍中,自然是不希望看到文官當朝,他知道,就算他當上了皇帝,也無法完全掌控這羣拿着筆墨揚名天下的人。李辛站在武將一方,與士族之間的衝突必然發生。
其實李辛並沒有什麼特別,亦如夏商所知道歷史長河一樣,不過是其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到最後,士族一定會成爲贏家,只是這個過程可能還要持續百年,甚至更久,這期間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爲了這場爭鬥而送命。
當然,夏商不願意參與到這場長久的鬥爭中,只可惜他沒有穿越到一個真正的盛世年代。他所希望的只是能保平安,同時在力所能及的時候能幫這個天下縮短文武爭鬥的時間。
但是,就今日之事而言,夏商要作出一個艱難的選擇。
李辛之目的,便是要取東嶽先生性命。
他這一刀下去,不是震懾天下士族,而是永遠將天下士族樹立在對立面。而後數十年之間,天下士族必然強力反彈,李辛一輩子都不會安生。文武爭鬥的進程會大大加快。大華的百姓也會少受幾年艱苦。
可以說,東嶽先生的死會成爲推動歷史的犧牲品。可難道就因此看着東嶽先生死去,而絲毫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