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燃03
“傅總……傅總?”
周衡見到傅落銀接到短信後突然沒吭聲了, 像是怔住了。
周衡眼看着接他去禾木雅那邊的預備司機打來電話,於是小聲催了催:“……傅總?司機到了。”
“等一下,我一會兒再下去, 行李你先弄過去。我打個電話。”傅落銀說。
他直接撥通了林水程的號碼。
林水程還在三院食堂。
他其實沒怎麼吃東西, 吃了幾口之後就放下了, 這條短信編輯好後發送出去, 手機就一直握在手裡。
來電顯示的數字彷彿已經形成了某種圖像記憶, 林水程看了一眼之後,輕輕吐出一口氣,隨後去按接聽。
他的手指有一點輕微的顫抖, 點了兩下才摁準確那個綠色的按鈕。
傅落銀低沉的聲音在電話裡響了起來。
他的聲音非常有辨識度,也是大衆所謂的“低音炮”, 連對面的蘇瑜都聽出來了。他知道林水程恐怕正在跟傅落銀打電話, 心裡默默吐槽了一下傅落銀不要臉, 查崗跟喝水一樣;不等林水程自己起身離開,他自己先站了起來, 拿着餐盤笑嘻嘻地對林水程說:“嫂子我再去打一盤飯,剛剛沒太吃飽。”
林水程對他輕輕頷首。
這個時間接近午休時間,在職工食堂就餐的人不多,他們附近也沒有其他人,天光從乾淨透亮的窗戶裡照進來, 清冷又亮堂。。
林水程就坐在原地沒動, 輕輕說:“喂。”
儘管隔着電話, 似乎也能感受到傅落銀身上那種無形的壓迫力和威勢感。很奇怪, 傅落銀對他很溫和, 甚至說有時候是縱容的,但這種縱容是他自己剋制之下平緩的威壓, 甚至說可以是漫不經心的。
正因爲他會把一切都納入他掌控之下,所以傅落銀的姿態一直都是漫不經心的。
傅落銀沉默了一會兒,只是懶懶地問他:“在幹嘛呢,小貓咪?”
林水程:“……在醫院看等等。”
“吃飯了沒?”傅落銀又問,“三院的東西不好吃吧,就蘇瑜那隻饕餮對吃的沒點數會帶你吃三院食堂,一會兒回去了自己找點東西吃,還是我給你點外賣?”
他的口吻一如平常,平常得林水程有些懷疑他是否看到了那條短信。
林水程打斷他:“不用了。你看到短信沒有?”
“看到了。”傅落銀的口吻還是漫不經心的,“我在外邊開會,有什麼事情過幾天回來說,蘇瑜媽媽過幾天生日,他應該跟你提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給阿姨祝壽,你提前準備準備我們要送的東西,不用太貴,禮輕情意重,阿姨她不挑。”
林水程深吸了一口氣:“我們還是現在把這事說了吧。我不想繼續這種關係了,傅……傅落銀,我們分開吧。”
“我現在不想談這事,林水程。”傅落銀的聲音隱隱涼了下來,透着命令式的意味。“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這麼想,我不是叫你好好在家裡呆着,一天天的不要胡思亂想嗎?”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
另一邊,周衡正在打算把傅落銀的東西分批次搬下去,電梯正在爬升中,傅落銀陡然這麼一句,周衡嚇得頭皮都炸了一下。
傅落銀很少出現這種語氣,一般他用這種口吻說話的時候,那就意味着他本身已經動怒了。
傅落銀平時沉穩內斂,幾乎沒有什麼大開大合的情緒,他認爲情緒沒有用處,只會影響工作。
周衡聽出了這通電話是林水程打的,不由得咂舌——他看人沒錯,林水程還真是個沒眼力見兒的硬骨頭,不識好歹。傅落銀已經算是他跟過的相當好脾氣的老闆,對小情人也沒得說——就這麼一個小情人,幾乎是有求必應,傅落銀沒事了還哄着逗着,林水程得是幹了多驚悚的事,才能讓傅落銀氣成這樣?
傅落銀的臉色已經五米之內生人勿進了,但是聲音還是平平的,甚至盡力壓得溫柔一點:“還是因爲照片的事?上一次,還是上上次?”
林水程壓根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只是語氣肯定地說:“不是,只是想結束這種關係了,我們分開吧。”
他平靜地、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分開”這個詞,傅落銀太陽穴跳了一下:“蘇瑜呢?你叫蘇瑜接電話。”
林水程怔了怔。
蘇瑜剛好走了過來,端着第二盤飯菜準備開吃。
林水程有些遲疑地把手機遞了過去:“他……要跟你說話。”
蘇瑜莫名其妙地接了過去:“喂,負二?”
傅落銀直接問:“你跟林水程說了什麼?”
蘇瑜擡眼看了一眼對面的林水程。林水程垂下眼,安靜地喝着快要涼掉的蛋花湯。
蘇瑜起身往外走:“負二,你發什麼神經?”
“你沒跟林水程說什麼,他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要分手?”傅落銀問,“你嘴上一直沒個把門兒的,你是不是跟他說了夏……夏燃的什麼事?”
“我靠!你當我什麼人啊!”
蘇瑜正要發毒誓說自己半句話都沒向林水程提過,剛準備說出口的時候,卻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蘇瑜想起來了,他還真跟林水程提過夏燃的事。
不過都不是明面上提,他第一次蹭林水程做的飯的時候,提醒了林水程一句注意傅落銀的前男友;後來又是和林水程一起打遊戲的時候,發現林水程被白一一針對,也跟他解釋和提了一下。
蘇瑜半天才找到傅落銀話中的重點:“你說嫂子要跟你分手?”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從林水程的角度上來說,他覺得他和傅落銀分手是件好事——全世界都知道傅落銀和夏燃曾有過轟轟烈烈的一段校園戀愛,他覺得林水程更不適合爲人替身。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林水程知道他是個替身嗎?
他想到這裡,小心翼翼地問:“嫂子是不是知道他是夏燃的替……”
“替你個鬼,他不知道,再亂說話我就去跟阿姨告狀讓你一輩子都在家吃飯。”傅落銀警告他,隨後語氣稍微軟了一點,“我把夏燃照片放錢包裡被他看見了,他估計正在醋着。我現在有急事暫時趕不回來,你先替我哄着。”
“我說負二。”蘇瑜說,“那你對嫂子現在……是個什麼情況?要是還把他當替身,沒打算認認真真談戀愛,那就早點放嫂子走吧,你好我好大家好。拖着他也不想回事兒啊,這個忙我不幫,我懶得摻和你們。你丫還敢威脅我一輩子在家裡吃飯,我跟你說,到時候我就天天上門求嫂子給我做飯吃。嫂子的情況你也知道,長得好看還有才華,完全不缺人追,如果你不喜歡他,人家憑什麼老吊在你一棵……呃,也不是歪脖子樹吧,也算是一株挺拔的小白楊,但是他憑什麼吊在你一棵樹上啊?”
與他預想的不一樣,傅落銀好一會兒沒說話。
蘇瑜一陣暗爽——他突然覺得自己比董朔夜還能攪屎。
傅落銀的小情人團他也算是一個一個看過來的,林水程是他最喜歡也最尊敬的一個,蘇瑜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偏心。
很久之後,傅落銀才低聲說:“他是我對象,蘇瑜,我認真當他對象。以前的事是以前的,他耍點小性子吃點醋都可以,但是分手不行——當初他來招惹的我,我本來就沒認真,後邊看他真喜歡上我了,我也沒辜負他,是打算好好過的。你不知道他脾氣,犟,學生氣,認死理,這會兒我趕不回來也不知道他什麼情況,蘇瑜,小魚,算我……算我求你幫個忙,你幫我哄着他,我幾天後馬上回來。”
不等蘇瑜回答,傅落銀掛斷了電話。
樓下,司機已經等候多時。禾木雅近期不在星城,而是去了舊歐洲分部空間站,傅落銀這一趟要上太空防禦局,沒個兩三天回不來。
他不知道這種忽然上涌的心慌是怎麼回事,甚至還有隱隱的緊張。
直到跟蘇瑜說話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一點。他跟林水程講電話時完全憑着本能在回答,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變動。
他聽出來了,林水程那種篤定、冷靜而微微有些不耐煩的態度,彷彿在氣定神閒地做着他的學術報告。
傅落銀一眨眼就能想起林水程當初忙名畫案的狀態——完全獨立自我的狀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活了二十五年,壓根兒就不知道“慌”字怎麼寫。這麼多年裡,第八區摸爬滾打過來,從基層到七處高層,從兒時到成人,他最失態的只有從軍校畢業的那個夏天,因爲夏燃要跟他分手。
沒有理由,只有一個語焉不詳的“我配不上你”,前一天他還在高高興興地準備給夏燃挑選一件情人節禮物,第二天就發現自己被刪除拉黑了所有聯繫方式。夏燃直接飛去了舊北美分部,連個通知都沒有。
這種超出他認知範圍之外的東西使他有些焦慮,也有點生氣——林水程竟敢讓他處於這樣的狀態下?!
他反覆告誡自己:不要生氣,不要衝動,不然會把林水程這隻小貓咪嚇跑了。
貓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
在和林水程的角逐中,他從來都是穩操勝券的那一方。他接受林水程的安靜甚至孤僻,也接受林水程偶爾的小性子和任性,不過林水程上來直接提分手,不溝通也不問他,這件事犯了他的大忌諱。
傅落銀眼底陰雲翻涌,捏着手機的骨節隱隱發白。
他大步往外走去,同時囑咐周衡說:“訂好三天後的機票,我要最快趕回來的。到時候直接回我和林水程住的房子。”
——林水程想跟他分手?
不可能。
另一邊,蘇瑜看着掛斷的頁面,戰戰兢兢地給林水程把手機遞了回去。
蘇瑜吃雞腿兒都不香了——經過好半天的思想鬥爭之後,他鼓起勇氣擡頭問林水程:“那個,嫂子,你這幾天忙嗎?我可以去你那裡蹭飯吃嗎?”
林水程怔了怔:“可以。”
蘇瑜鬆了口氣——至少林水程對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好,大約說明和傅落銀的矛盾沒那麼深?
隨後,他又聽到林水程接了一句話:“除了明天都可以,明天我要搬個家,可能騰不出時間。我把我的新住址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