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將取代了車頂的大氈布,吹得鼓舞不息間獵獵作響。
蕭石竹正聽得興致勃勃,就被神驥那一嗓子忽如其來的大喊所打斷。
“有密報你就說啊,一驚一乍地喊什麼啊?”面露慍色的蕭石竹,雖語氣之中透着幾分不悅,卻還是在語畢時不禁皺了皺眉。神驥猛然驚醒還如此慌慌張張的,一定是有什麼重要軍情,可怠慢不得。
電光火石間,蕭石竹首先想到的是不是酆都大帝又作什麼妖了?
“可是......”吞吞吐吐的神驥環視着黑白無常,面露幾分爲難之色。
蕭石竹一看,就知道他是懷疑且還不信任投誠了的這哥倆,於是不以爲然地道:“說吧,他們哥倆要對我有二心,那我五歲時就死球了。”。
“諾!”神驥抱拳應了一聲後,緩緩說道:“我們在六天洲的密探回報,近來北冥水師中的一支精銳海騎兵,正在順着六天洲東面海岸線南下。另外還有一支空騎兵和少量戰船,再次在抱犢關附近集結起來。”。
話是直說了,但神驥還是對黑白無常將信將疑,故而根本沒有點名密探就在酆都,名叫老李。
“海騎兵?”輕聲嘀咕後,狐疑在沉吟着的蕭石竹眼中一閃而逝。
倒不是他沒聽說過這支海騎兵,只是他所知道的情況是這支水師是酆都大帝的王牌,向來駐紮在六天洲與玄冥州之間的北冥海中,從不輕易使用。
現在酆都大帝忽然派出這支由水莽鬼組成的海騎兵南下,八成又是衝着他的九幽國來的。稍加細想,蕭石竹就猜到了酆都大帝是想趁着九幽國與南蠻國的戰爭仍在繼續,國力消耗不小且兵源緊缺時,用這支奇兵來襲擾九幽國來了。
想到此,蕭石竹趕忙對黑白無常問到:“如果這支海騎兵是衝着我國來的,你們覺得酆都大帝會派誰爲將?”。
黑白無常一同沉吟着思索片刻後,都覺得統御水師必定會挑選擅長水戰之鬼爲將。於是黑無常舉目望向蕭石竹,率先開口道:“北陰朝擅長海戰的大將無非三鬼,其一是人頭鳥身的妖魂禺猇。這個妖魂極其擅長水戰,就海上排兵佈陣和識得風信的本事而言,他比陸吾更勝一籌,與共工難分伯仲。但他正忙着幫酆都老鬼進攻司幽國,應該不可能抽調他回來統御這支水師。”。
“其二是孟婆,別看她只是陰使,但諳熟水戰技巧。可她要鎮守奈何橋,那是整個冥界的重中之重;肯定也不可能選她爲將。”黑無常方纔語畢,白無常謝必安就接過話來,若有所思地緩緩道:“其三是妬婦津神,很有可能是派她來。”。
“妬婦津神?是不是那個人間傳說,妒忌心極強的段氏女人?”蕭石竹微微回想一番後,張嘴問到:“她是古神?”。
“對,人間傳說裡的段氏就是她;但她就是個人魂而已,這個所謂的神稱號是酆都大帝封的,而非真神。”黑白無常齊齊點頭後,白無常嘻嘻一笑,笑聲中透着幾絲冰冷,接着把妬婦津神的來龍去脈,給蕭石竹細說了一遍。
車外的蒼穹半明半暗,幾顆殘星掛在天際。待到白無常繪聲繪色的講完妬婦津神的故事時,黎明曙光正從西面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刺破了青藍色的夜幕輕紗,吐出鮮紅的炫目晨光。
“這酆都大帝的審美還真不敢苟同。”蕭石竹津津有味地聽他說完後,搖搖頭咂嘴道:“這麼醜的女鬼他也下的去嘴?”。
“據說在酆都老鬼還是小神的時候,還和一個母倀鬼有過一夜情呢!”白無常擠眉弄眼間,面露一個曖昧的笑容。
倀鬼是被老虎吃掉的人化爲的妖魂,他們與老虎長得幾乎相似,但也可以變化成普通人的模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們可以直立行走,且男鬼左手沒有小指頭,而女鬼右手沒有小指頭,雙目在半夜可會放出如炬般的綠光。
早年間倀鬼們經常幫助老虎,勾引山中路人前往虎穴,成爲老虎的食物。所以人間也有個成語,叫爲虎作倀;說得就是壞得不要不要的倀鬼們。
而玉闕城中就定居着一百多倀鬼,現在他們也不勾引人魂去喂獸魂老虎了,多是憑藉着身手靈活,在雜耍班子或是酒樓裡做表演爲生。蕭石竹帶着蕭茯苓出宮上街玩樂時,見過倀鬼的表演,老實說他們的雜耍確實精彩,但這些倀鬼長相醜得讓蕭石竹提神醒腦這點,至今歷歷在目。
這樣的鬼酆都大帝都下的去手,可見這老鬼的審美還真是正常鬼沒法理解的。
“如果是妬婦津神得更是小心了,她畢竟是酆都大帝的姘頭,在狡詐上是得了那老鬼的真傳的。”好久沒有開口的黑無常範無赦,忽然肅色提醒到:“尤其是她的坐騎鬼面赤鱬,那可是個很能興風作浪的畜生。”。
“還有丹蝦,這種海中獸魂甲殼太堅硬了。”點頭附和間,白無常又補充說到:“尋常刀劍對它沒用。”。
“嗯,那就用蛟龍和火氣。”蕭石竹也面露幾分認真,重重點點頭後,微微眯眼道:“如果是妬婦津神爲將,那我就活抓她;不但要讓酆都大帝折兵,還要他賠了夫人。”......
晨曦中泛起的薄霧,籠罩着木梨關前的戰場,腥風陣陣攜濃煙滾滾,在喊殺聲中來回穿梭。
地上一片狼藉,隨處可見散落着人魂死去後,體魄化爲的鮮紅齏粉,以及橫七豎八地躺着的妖魂獸魂屍身和破爛不堪的兵刃鎧甲。
佔着祝融氏族的火焰和力大無窮,身軀堅硬的石鬼們,以及精良裝備和軍士數量上的優勢,九幽軍終於在天亮之時再次扭轉戰局。
他們不但將上百隻山蜘蛛逐一屠殺殆盡,炸燬了從山腳直通關隘的暗道。且包圍了膽敢殺下山來的敵軍,還用火炮將山上關隘北面的一切建築物,都轟成了齏粉。
駐紮在關隘兩側塢堡和堡寨中的南蠻軍死傷慘重,倖存下來的都在發現舉手投降就不會被殺後,紛紛跪地投降了,不想再打了。
如此一來,還在負隅頑抗的南蠻軍就算突破重圍撤回關內,也再無險可守。
可種種不利前,孰湖率領着他手下那些勇悍絕倫的守軍們卻是越戰越勇,士氣始終高昂不落;不但不潰亂惶恐,反而在諸多不利下越殺越起勁。
殺得身經百戰的九幽軍,到了天方大亮時,就死傷了上萬軍士。
幸好排成了鴛鴦陣的九幽軍也非等閒,長矛直挑狼筅橫掃下槍聲大作,勢如破竹一般殺得南蠻軍也是亡慘重。漸漸不敵,被迫重重敗退直至山腳處。
混戰中,渾身是傷且胯下三角獸也是傷痕累累的玄水,瞄了一眼手中長刀,只見那長刀上依舊寒光四射,但刀刃上卻赫然多了數個參差不齊的缺口。
他並未在意,只是接着擡眼望向半丈開外,依舊左手持刀,右手緊握旗杆的孰湖。
孰湖背上雙翼早已折斷,身中數箭,且渾身上下多有被狼筅鉤掛得有血流如注的傷口,橫七豎八的遍佈在肌膚上。
孰湖對這些視而不見,只是默然奮力折斷箭桿,再次擡起頭來,眼中迸射出欽佩的目光,打量着和他一樣是氣喘如牛的孰湖,淡笑道:“好幾百年了,你是第一個把我逼到這等絕境的鬼。”。
“看看四周,你還有勝算嗎?”玄水注視孰湖臉上的血污,粗喘着用略有苦口婆心道:“投降吧,免得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一陣陰風拂過,孰湖眼珠子左右移動幾下,瞄了一眼四周。但見不過短暫的片刻,他手下的軍士又死傷了無數。
九幽軍的包圍圈,正在快速得向裡收攏。南蠻勇士或被火銃射擊,身體抽搐着轟然倒地,或被九幽軍長刀劈頸,落得個頭顱飛旋身首異處的下場。
更慘的是被燃燒罐砸到身上,瞬間沐浴在烈焰之中,只得在慘叫不停中,扭曲着快速焦黑的體魄痛苦的死去。或是被石鬼們一腳踩成肉泥,不要就是被石鬼們雙手抓住,活生生的撕成了兩掰。
孰湖看得不禁心頭一凜,當即有些許淡淡不忍從心底慢慢泛起,緊握兵刃和旗杆的十指也是微微一鬆。
可就在他打算放棄時,有上萬南蠻軍在九幽軍的怒視下,忽然接二連三的彎膝跪下,把手中兵刃捧過頭頂,七嘴八舌的喊着:“我等投降,我等投降。”。
緊隨其後的,是更多的南蠻軍丟棄兵器的聲音和跪地聲傳來。剩下的軍士雖然還在抵抗,卻已是力不從心。
這一幕,讓孰湖心中方纔泛起的不忍,立刻化爲了殺氣。眼中冷芒頓顯的他猛然握緊旗杆和腰刀,二話不說撒開四蹄,朝着玄水猛衝過來!
“爲陛下,爲南蠻的而戰!”孰湖欺身而進時,將腰刀反手而握,同時把那面破爛不堪了的旌旗回劃急刺,旗杆尖頂對準了玄水喉結,攜一道呼嘯勁風,閃電般的搠去。
“沒有骨頭的東西。”寒光一閃下,玄水趕忙俯身,躲過了這一擊,隨之怒吼道:“你爲一個整天給你們帶上牲口才帶的項圈的鬼而戰嗎?”。
旗杆貼着他的背部橫掃,呼嘯着把追隨在他身邊的那個巨狼騎兵的騎手,一杆打下坐騎。
吼聲震天動地,頓時令本又被孰湖帶動了情緒,猶豫着要不要反水的降兵們聞言後紛紛一愣,思索片刻還是決定義無反顧的投誠了。
直起身來的玄水,就見轉眼已到他身側的孰湖對着他的胸口揮出腰刀。
玄水一邊怒聲質問着:“你居然要爲一個把你們都當獸魂看待的鬼奮戰!”,一邊奮然舉刀,準確無誤地架住了孰湖朝他胸口橫劈而來的那一刀。
兩柄兵刃交叉相撞下,火花頓起。二鬼虎口發麻之餘,各自的刀身上都傳來了細微的碎裂聲。
質問聲中,孰湖忽然愣在了原地;但一息後心中的愚忠令他不肯罷休,只得眼含點點無奈的他又輕聲道:“他畢竟是我的陛......”。
“下”字還沒出口,玄水手上猛然發力,兩柄形態不一的刀,當即擠壓而斷開。手持斷刀的玄水馭獸飛奔上前,橫刀往孰湖的脖子上猛然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