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近夜。
夕陽的餘暉灑在天際,將整片天空染成了一幅漸變的油畫,自東而西,從深邃的藍逐漸過渡到溫暖的橙紅,高樓大廈的頂部玻璃幕牆,在餘暉的映照下,閃爍着點點金色的亮光。
街道上,霓虹亮起,車輛川流不息,時不時響起的汽笛聲,在夜幕即將來臨時,透過車窗,傳進林川的耳朵裡。
是的,林川和悠悠,又一次坐上了警車。
不過,上次是作爲協查人員。
現在,則是過失損毀文物罪的嫌疑人。
悠悠坐在林川的身旁,仍懷着歉意和自責,林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輕鬆一些,如實交代即可。
有林川在,悠悠才稍稍有些心安,緩緩鬆了一口氣。
警車穿過幾條街道,繞了幾道彎,最後拐進了警察局。
沒多久。
林川作爲‘嫌疑人’的身份,進入了魔都警局的小黑屋。
——審訊室。
魔都警局的審訊室,與安陵警局的一般無二,如同一座冷峻的鋼鐵堡壘。
四壁塗着單調的灰色,毫無生氣,光線並不明亮,牆壁上的時鐘滴答作響,聲音在空曠的室內迴盪,瀰漫着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川坐在審訊椅上,並沒有初次被拉進審訊室時的那般緊張。
畢竟老油條了。
此時,審訊室內只有林川一人,警察還未進來,開啓正式審訊。
林川看了看周圍,隨即心中開始覆盤。
從旁人的角度來看,這是一起意外事故。
但是,他作爲當事人,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
首先,如此重要的場合,能夠停電黑燈就很蹊蹺!
一般來說,博物館都有專門的供電系統,在魔都博物館的場館裡,各項基礎設施都很完善,供電也是如此。
幾乎不可能出現突然停電黑燈的情況。
另外,悠悠說感覺有人拌了她一下。
在場基本都是魔都名流,雖然素質不祥,但也都見過大場面,區區停電黑燈,竟然出現幾道尖叫聲,還有人拌到悠悠。
顯然,這很不應該。
林川心裡開始懷疑,這很有可能是人爲策劃的事件。
可是,誰策劃呢?
目的又是什麼?
還是跟這件‘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假文物有關?
這時,陳輝和另外一名警察同志走了進來,坐在審訊桌前。
陳輝擡眼看着林川,發現林川安靜地坐在審訊椅上,沒有因爲等待而煩躁,也沒有環境而表現出慌亂。
一看,這就是警局的常客。
隨後,開始做筆錄。
姓名,年齡、職業等基本情況都錄入完成後,陳輝開口說道:
“林川,你今天下午5點與白楊、宋悠悠進入博物館場館,參與‘海外文物迴流交接儀式’,坐在8排56號,在交接儀式結束後,與宋悠悠一同前往‘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展區觀賞文物,是否屬實?”
林川點點頭,應了一句:“屬實。”
“在場館突然停電黑燈後,你是如何碰倒的?”陳輝看向林川,目光灼灼。
林川的目光與陳輝相交,正視道:“在黑燈後,我先是聽到其他展區傳來的尖叫,隨後我的朋友被人絆倒,喊了我一聲,我本能地想要伸出手拉住她,隨即,我便和她一同摔倒在地。”
他的回答相對謹慎,並沒有出現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言辭。
雖然這個‘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是假的,但即便是仿品,也得價值不菲。
除去場館安保所付的一部分責任,萬一最終認定自己和要悠悠承擔另一部分,那也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省一點。
還有攢錢買車買房娶老婆,是好幾筆不小的開支呢。
不行的話,就只能多搞幾隻造假的古董了。
咳,當藝術品賣是沒問題的。
陳輝看了看林川,又問道:“你是否知道‘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這件文物的價值和意義?”
林川點了點頭,化身課代表:“這件文物有着極高的藝術價值和歷史價值,它展現了清代玉雕製作的精湛薄胎工藝,是研究當時製作技藝、審美風格以及社會文化背景的重要物證,同時,它向國際展示了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和深厚底蘊,在國際上也享有很高的聲譽。”
林川說得很快,做筆錄的那位警察同志,奮筆疾書,險些沒跟上林川的語速。
陳輝看着對薄胎玉瓶如數家珍的林川,嘴角扯了扯,繼續說道:
“我們對現場進行了細緻的勘察,初步認定,這是一起意外,但國寶級的文物因此損毀,伱可能面臨文物局的高額索賠,並且可能……可能會面臨檢察院以‘過失損毀文物罪’對你進行起訴,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林川眉頭微皺:“我想知道停電黑燈的原因。”
審訊室內,陳輝想了想:“據我們調查,是由於一位臨時電工的錯誤操作,導致場館停電黑燈,引發後續一系列的事故,他也是本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另外場館內的安保疏忽大意,也將承擔一部分責任。”
林川聽罷,頓時一怔。
臨時電工?
完了,觸發重大事故關鍵詞了!
當某一個案件,出現‘臨時工’承擔責任的時候,就意味着這個案件絕對是不簡單的。
裡面的水,很深很深。
呼——
林川深呼了一口氣,問了一句:“場館內的監控是不是也都壞了?”
“監控……” 陳輝臉色有些複雜,“監控沒壞,但是電源斷掉了,也是那個臨時電工的錯誤操作。”
“監控系統不是單一供電的嘛?”林川臉色一沉,又問道。
“對,所以,那個臨時電工,也是本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陳輝說完,心裡暗暗嘆了一口氣。
他也覺得這事太過蹊蹺。
場館斷電,單一供電的監控系統,也斷了電,他甚至都覺得是有人蓄意破壞這次交接儀式,蓄意破壞海外迴流的文物。
但是,這些都是主觀猜測,沒有證據支撐。
而林川和悠悠,過失損毀國寶級文物——‘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難以推脫。
審訊室內,很沉默,時鐘的秒針滴滴答答地緩慢轉動,在冰冷的房間內迴盪。
林川暗罵了一聲。
這起‘意外事故’,很有可能是衝着他或悠悠來的,還有可能,是衝着‘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來的。
但是現在,無監控無人證能證明悠悠是被絆倒的,還有一位臨時工也是主責,種種跡象表明,這一次,可能要栽!
甚至,有可能無處申訴。
這起案件的背後,可能藏着一位大人物。
自己和悠悠,有可能是目標人物,也有可能和那位臨時工一樣,是替罪羊。
是了!
那件薄胎玉瓶是假的,有人想借此機會,毀壞假瓶,光明正大地讓‘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消失,掩蓋‘以假瓶換真瓶’的事實?
好在,林川有辦法指出那是一件僞造的清代薄胎玉瓶。
一念至此。
林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說道:“陳警官,關於本次案件,我有重要的線索提供。”
“嗯?”
陳輝擡頭看了眼林川,皺了皺眉頭,問道,“什麼重要線索?”
一旁做筆錄的警察同志,也是看向了林川。
林川眉頭一挑,笑了笑:“在這起案件中,被損壞的那件‘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是假的。”
頓時!
陳輝和另外一名警察同志,眉頭擰在了一塊,瞳孔震動,臉上浮現出濃濃的詫異。
“假的?”
陳輝怔怔地問道。
“對,它是假的。”林川笑道。
“它是海外迴流的國寶級文物,怎麼可能是假的!”
顯然,陳輝並不相信這個說法。
每一件海外迴流的文物,都經過國內的多位古董大師親自鑑定,反覆甄別,確認爲真品,這才能進行交接儀式。
只要有一件是假貨,仿造品,它都不會被允許出現在‘海外文物迴流交接儀式’上。
交接的雙方,都不會允許!
一旦被人揭穿,那這一次交接儀式,不但沒有產生積極的意義,反而會令所有人感到震怒。
對交接的雙方而言,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只有害處,沒有一丁點兒益處。
林川搖了搖頭,繼續道:“陳警官,我對這一件文物很瞭解,況且,即便是國內頂尖的古董鑑寶師,也會有打眼的時候,造假技術高超到一定的程度,便足以以假亂真。”
陳輝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林川所提出的說法,令他的腦袋亂成了一團,似乎有千絲萬縷的毛線在交織,捋不順。
但他突然又想起了沈倩倩的一句話。
——他完全值得你們信任!
昨天時,陳輝又親眼目睹了博物館首席專家高慶林一衆專家的誤判,林川卻一口道出了那件‘饕餮紋卣’青銅器的僞造手法。
林川所說的‘清代中華纏枝紋薄胎玉瓶’是假的,有可能嗎?
陳輝不敢下定論。
他也下不了定論。
因此,短暫的思考過後,陳輝嚥了一口唾沫,看向林川:“你的說法,事關重大,牽扯甚廣,我會如實向上級報告。”
“多謝。”
林川點了點頭。
隨後,陳輝將詳細記錄審訊內容和時間,林川確認無誤後,簽字,走出審訊室。
這時,一名警察同志跑到陳輝身邊,傳了幾句話。
陳輝聽罷,便看向林川:“林川同志,漢江省那邊有人對你進行保釋,你現在可以離開警局,但不能離開魔都,並需要隨時接受我們的傳喚。”
一般而言,對於過失損毀國寶級文物的嫌疑人,警方有權將之拘留,以防他設法出逃。
現在,有高級別人物對林川進行保釋,可以免除拘留,但需要隨時接受傳喚。
“悠悠呢?”林川問道。
“她在前廳,跟你一樣,也被保釋了。”陳輝應了一聲,“今晚我會將你的審訊記錄,呈交上級,具體案件進程,明天我會通知你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