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日暖,陽光恰好溫柔的撫在柳聽心的臉上。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留意過外面的天氣,自從自己被當成瘋子的那一天,窗外的陰晴月缺好像一下子都同她沒了關係。可是今日彷彿有些不同,柳聽心會推開窗子看看日頭如何,會換上精繡的羅裙,會坐在鏡前細細的瞧自己的模樣,於發間插上一支別緻的珠花......
“珠花很美。”柳昭蘇的聲音入耳,柳聽心順着餘光裡他的身影側過身。只見,柳昭蘇正站在她的身側,十分認真的打量着她發間的珠花,“這朵碧蕊鎏金芙蓉真是好看,着實貴氣華麗。只是這花瓣上暈開的光實在灼眼,濃豔有餘,靈秀不足,不襯你的性子。”
“皇上賞賜之物,從來無需襯被賞賜之人的性子......只要睹物的人皆知,這是聖上的恩德。”柳聽心無奈的笑笑,回過身用指腹輕蘸了些口脂淺淺的塗在脣上,又拿起梳篦梳理額前的劉海,“父親死後的雲朱月至之戰哥哥大勝,皇上賞賜了很多綾羅珠寶給我跟三姐。有許多東西我們是一樣的,但也有些東西是我有而她沒有的。這珠花,便是皇上賜予柳氏嫡女之物。”柳聽心的眼中哀傷,嘴角邊卻浮上倔強,“我雖這般處境,但有些事還是要提醒他們。無論我瘋與不瘋,落魄與否,我是柳家的嫡女,誰也改變不了。可以欺我辱我,卻休想我下心低首。”
“你要去見阮卿卿。”柳昭蘇的目光依舊打量着柳聽心,語氣雲淡風輕,卻一語中的。見柳聽心愣了一下沒有說話,柳昭蘇便又俯身靠近,“你不想讓阮卿卿知道你已經落魄至此。你當然有絕不下心低首的骨氣,只不過那些骨氣只是留給旁人。你想要光鮮亮麗的出現在阮卿卿面前,你害怕她會發現破綻,會因爲發現你此時已是這般境地而擔心。你看着阮卿卿,就會想起你哥哥,你害怕你哥哥泉下有知會知道你現在的處境......你直到現在都還堅信阮卿卿同你哥哥是一體的,只要阮卿卿發現不了異樣與你談笑如常,你哥哥便會泉下安詳......”
“你若隨我一起出去,旁人會看到你嗎?你應該也許久未曾曬過這樣好的太陽了吧,溫暖,確不強烈的刺眼的日光,柔柔的很舒服。要隨我出去看看嗎?整日悶在閣裡,你也很想出去看看吧。”柳聽心沒有回答柳昭蘇的問題,卻也沒有反駁,算是選擇了默認。
“你去吧。”柳昭蘇直起身,目光不再停留在柳聽心身上,後退幾步避開窗外透過的陽光,側身看着眼前半掩着的窗,若有所思,“我的確,很久沒有出去曬過太陽了。也想出去看看,看看天光雲影......只是現在,還不是我能出去的時候。能隔着這半掩的窗感受到有陽光照進屋子,已經很好。”
柳聽心不語,透過鏡中柳昭蘇的影像,她看得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柳聽心站起身,緩步走到柳昭蘇身邊,“你......”她看着他想說些什麼,可還是欲言又止。
“不必試圖安慰我,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憐。”柳昭蘇眼中的落寞不知何時已經全然被藏匿的不見痕跡。柳昭蘇轉而笑笑,倚坐在徵袍旁的木榻上,目光環顧着四周,“我宿在徵袍上的時間不長,唯有徵袍的主人能看見我,以前是你哥哥,現在是你。最開始,我只能在月初之時現身,現在,我可以隨時現身,落日之後也可來去自由。若想出去看看外面的風景,也只能等落日之後了。”“那你何時才能在白日之時也來去自由?”柳聽心關切的上前,與柳昭蘇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她又突然的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過於專注,便下意識得躲閃了與柳昭蘇目光間的交錯。
柳昭蘇精準的捕捉到了柳聽心眼中的躲閃,卻心照不宣的配合着柳聽心當作什麼都不曾發現,平靜的回答她的問題,“等我宿在徵袍上的時間再久一點,你可以撐一把傘,讓我站在傘下出去看看。等再久一點,便不需要撐傘了。”
柳昭蘇的語氣雲淡風輕,似是說着最稀鬆平常的事。只是這些話被柳聽心聽着,又是另一番的心情。柳聽心沒有辦法像柳昭蘇一樣輕鬆,她微微低下頭,試探的開口,“最初,不能現身被人看見又離故鄉很遠的時候,很孤獨,很辛苦吧。”
柳昭蘇一頓,原本爲了配合柳聽心躲閃的目光而垂下的眼不由自主的投射到柳聽心的身上。柳聽心的一些話總是會出乎他的意料,也總是讓他無法給出一個可以在回答之後依舊可以顯得雲淡風輕的答案。是啊,最初只能宿在徵袍上連現身的力氣都還沒有又遠離故土的時候孤獨嗎,辛苦嗎,以前沒有人這樣問過他,柳聽風沒有,連他自己都沒有......孤獨嗎,辛苦嗎......似乎,是有一點吧。只是,此刻柳昭蘇並不想那樣回答了。“不會。”柳昭蘇答道,嘴角邊閃過的笑甚至帶些不自知的欣喜,“最初已經不重要了。至少現在可以被徵袍的主人看見,能被一個人看見,也就不覺得孤獨和辛苦了。柳聽心,我竟開始有些慶幸,慶幸現在你是這徵袍的主人。”
“放心吧,你一定可以回家的。說好風雨同舟,我一定會遵守承諾讓你回家,你相信我。”柳聽心的目光越發的認真,她的聲音雖然從來都是柔和甚至輕弱但卻始終透着比誰都還鋼刃的堅毅。看着柳聽心眼中的認真,柳昭蘇也同樣認真的看着她點了點頭,“我信你。因爲我們彼此相信,纔會風雨同舟。”“嗯。”柳聽心輕允一聲,卻又想起了什麼問道:“如果你不是雲都人,那你的家在哪兒?雲朱每年徵召的士兵雲都的人也並不多,大多是相鄰幾城,你的家是哪一城?你若實在思念家人,我可以託人去幫你打聽,偷偷看看他們的近況讓我告訴你知道也好。”
“不必了。”柳昭蘇輕描淡寫的回絕,“知道了,又能如何?”“是啊,知道了又能如何。”柳聽心突然明白了柳昭蘇的言外之意,“他們好與不好你現在都沒有辦法回到他們身邊......是我想的太簡單了。”柳聽心有些失落的不再說話,又忽聽得閣外似乎有一串由遠及近像是腳步的聲音,柳聽心察覺便向窗外張望過去,“我去看看。”說着,便推門出去順着聲音的方向去探......
看着柳聽心遠去的背影,柳昭蘇長舒了一口氣,可眼中卻是淺淺的一層悵惘。因爲剛纔,柳聽心自以爲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卻不知自己的拒絕是因爲自己不想,也不敢讓她知道,自己並非雲朱之人。“柳聽心啊柳聽心......”柳昭蘇苦笑着念柳聽心的名字,憂然的自語,“你知道我不是雲都之人,又知不知道我根本不是你雲朱國的子民......我不是爲守你雲朱國土而戰亡的人,更不是同你哥哥一起並肩作戰的人......我是你眼中最爲不屑的入侵之人......你不知道,你終究會知道。”
“少夫人,你真的不要再過去了!四小姐是真的瘋了,我真的怕她會傷到你!將軍吩咐我一定伺候好您,您要是被四小姐傷到有個什麼閃失娣兒承擔不起啊。”丫鬟娣兒苦口婆心的勸,可還是擋不住阮卿卿奔着昭蘇閣的腳步。“少夫人,少夫人!少......”娣兒不放棄繼續跟在阮卿卿身後不住的勸,只是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在看到柳聽心從閣裡走出來的時候驀地哽在喉嚨。
“卿卿姐!我正好也想着去見你。”柳聽心笑意盈盈的朝着阮卿卿迎上去,只是她還未靠近阮卿卿便被突然衝到前面的娣兒隔住。娣兒原是跟桐兒一起伺候柳聽雲的丫鬟,如今阮卿卿嫁過來,應該是被柳聽雲安排在了阮卿卿身邊。柳聽心明白,娣兒就像是一個“符號”,代表着阮卿卿已經與柳聽風再無瓜葛,代表着阮卿卿已經有了新的身份......
柳聽心看着娣兒,望向阮卿卿的眼神也不如剛纔那般爛漫,而是稍稍又後退些留出距離,恰好不濃不淡的微笑着,恭順的喚了一聲,“二嫂。”
“小妹。”阮卿卿溫柔的迴應一聲。不再像過去那樣喚柳聽心的乳名,而是學着柳聽雲的口吻叫她小妹,語氣雖不疏遠,卻也不再親暱。
就如同自己與阮卿卿之間隔着娣兒一樣,柳聽心也從阮卿卿的那一聲“小妹”裡讀懂了此時的她們都已經抱着同樣的想法,她們之間,就像柳聽風再也不會回來一樣,再也回不到從前那般的親密無間。阮卿卿已經從從小同自己一起長大的無話不談的大姐姐變成了柳聽雲的妻子,很有可能害死柳聽風的兇手,在柳聽風死後散佈謠言詆譭其名聲的人......
柳聽心突然明白,自己想要見到阮卿卿,一邊想要心口不一恭祝她新婚大喜,一邊還是試圖讓她明白柳聽雲的爲人......這樣的行爲是多麼的愚蠢。她既嫁給柳聽雲,自己又何必再說與她這些,擾亂她嶄新的生活又有什麼意義......也許現在這樣的生活,她是可以感受幸福的。若柳聽風在世,他想要的,也一定是希望阮卿卿能夠幸福。
柳聽心突然明白,自己沒有出現的那一場喜宴,因爲不想讓大家因爲看到了“瘋子”而感到晦氣,不想看着同阮卿卿拜堂的人不是柳聽風,最重要的原由,是因爲自己下意識裡害怕自己會在喜宴上再次想要阻止的念頭會毀掉阮卿卿的喜宴......
柳聽心突然明白......原來,自己已經不再希望阮卿卿被捲進來......自柳聽風離開人世的那一刻起,阮卿卿與柳聽風就不該再是一體的了......
無奈而又諷刺,自嘲的苦笑無聲無息的浮上柳聽心的嘴角。此刻,柳聽心終於反應過來,柳昭蘇口中的那句“你直到現在都還堅信阮卿卿同你哥哥是一體的。”竟是這般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