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卿一路上沉默不語,與並肩的柳聽雲也隔着一段距離,只有目光偶爾不經意間與柳聽雲交錯的時候才禮貌的笑笑。“卿卿......”柳聽雲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停下腳步,側過身很是認真的看着阮卿卿,“我們,認識多久了?”阮卿卿一愣,稍顯錯愕的看着柳聽雲。柳聽雲不驚訝阮卿卿的反應,雲淡風輕的一笑,看着阮卿卿的眼神卻越發認真,“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問,還是根本就不記得?”說着,柳聽雲向前靠近一步,繼續問,“那你同大哥認識多久了?”
“大哥”兩個字重重的打在阮卿卿心上,儘管痛不堪言,可她慶幸自己能夠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以免在別人的眼中把自己變成一個哀怨之人。“到如今,已有十四年了吧。”阮卿卿儘可能平靜的回答,努力的壓制心中因爲思念柳聽風而泛起的撕裂之痛。“十四年,記得好生清楚。”柳聽雲的笑容裡帶着羨慕,和自嘲,“我同大哥同一天認識你......初見之時,我就站在大哥身邊......”柳聽雲說着又靠近一步,“卿卿,起初我一直在等,等你看我一眼......我處處不及大哥,我只能等......後來,當我不想再等,決定把你從大哥手裡搶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大哥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康健。我竟......我竟有幾分欣喜,你堂堂太傅千金心底驕傲,怎會甘願嫁與將死之人爲妻......”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阮卿卿打斷柳聽雲的話,眼神躲閃着又後退幾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二哥不必送了,回去吧。”“你向來不與大哥生分喚他的名字,怎麼唯獨對我這樣刻意的禮貌......”柳聽雲彷彿沒有聽見阮卿卿的話,繼續步步逼近,“卿卿,你的夢已經碎了,落空了,即便你甘願嫁給將死之人,那人卻不再等你。你的夢已經永遠不可能實現,大哥不在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再出現,更不會再陪在你身邊......卿卿,別再做夢了......”
“我的夢,碎了......”阮卿卿驀地停下,失魂落魄的重複着柳聽雲的話,不再閃躲着拉開與他的距離。柳聽雲此時已經完全貼近阮卿卿,四目相對的看着,“卿卿,來我身邊吧,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阮卿卿的眼神不再躲閃,頃刻間反客爲主將柳聽雲的目光牢牢的鎖住,“我想要的,你都可以給我......”
“苗兒,把這些擱一邊兒去。”柳聽畔拿起柳聽心送來的食盒隨手扔給苗兒,又有些掃興的看向柳江氏,“這心兒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倒也識趣兒,見咱們有說有笑的也不多留,怕是也知道自己礙眼吧。”“這心兒還算是個安靜懂事兒的,只要她乖乖的別惹什麼不痛快,爲了外面的名聲我自然也不會找她麻煩。如今她的靠山沒了,那丫頭更應該明白這個理兒。”柳江氏說着,示意苗兒放下手中的食盒,開了蓋子隨手拿了一塊點心嚐了嚐,“嗯,心兒這手藝還真是不錯。”
“哈,她倒是慣會討好人。”柳聽畔嗤笑着白了食盒一眼,拿起一塊也吃了起來,“娘,你說哥哥同阮卿卿能成嗎?”“能成最好,即便不能,只要咱們助一把力便也能成了。”柳江氏的口吻輕鬆,眼神卻是堅毅,“當日你爹的事阮義是在皇上面前盡了力的,不然也不會因爲皇上不改成命而氣的一病不起,這點上看他是站在柳家這邊。進門的人,絕不能對柳家有二心。再來,阮卿卿必須進柳家的門。阮義是太傅同太子的感情最是深厚,將來你做太子妃之事要是有了阮家的幫忙,自然也就順風順水了。”
自柳聽風去世後,柳聽心便把他的徵袍如同他生前置放的模樣擺在自己的屋子裡。柳聽心怕徵袍上落上灰塵,每天也都學着柳聽風在世時的樣子仔細的擦拭。她時常望着那徵袍上已經結成印痕的血跡發呆,不敢想象柳聽風在戰場上經歷了什麼。從柳江氏那裡送點心回來,柳聽心開始變得心事重重,擦拭徵袍的時候不小心慌神兒碰歪了木架。
“對不起哥哥!”柳聽心回過神兒趕緊將木架扶正,她看着眼前的徵袍,想起自己方纔只是同掛着徵袍的木架說話,苦笑着慢慢坐在地上將頭靠在木架上徵袍的衣襬上,“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可笑啊,我明知道哥哥你不會回來了......哥哥......你說,活着有什麼好?有什麼好.....母親的樣子我已經快忘記了,你跟爹也不在了,我活着,有什麼好......我還是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找到殺你的兇手......”
柳聽心落寞的垂下頭,“哥哥,你叫我藏在心裡,可我真的沒有辦法。雖然我沒用,但我一定要找到殺你的兇手。只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娘和三姐似乎有意撮合卿卿姐和二哥......你已經不在,若是卿卿姐真的同二哥兩情相悅,我自是祝福。可我看得出卿卿姐的眼神是不願意的,還有,萬一二哥是殺你的人該怎麼辦......那日我在你牀頭上看見盛醒酒湯的碗,那是三姐讓人送來的......到底是誰對你下了毒手,三姐的醒酒湯,還是二哥的那一罈酒?倘若真的是二哥......卿卿姐又該怎麼辦......哥哥,我到底該怎麼辦......”柳聽心無助的抱緊雙膝,將頭埋進膝蓋裡,寂靜的屋子裡皆是她無奈的嘆息......
“小姐,你很少出來買東西的,今天怎麼心情這麼好。”柳聽心本就不愛出門,柳聽風去逝之後更是鬱鬱寡歡再沒有出過門,今日要窈兒陪着她出去,窈兒倒是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皇上下旨讓二哥承襲了護國將軍之位,於情於理,我都該送件禮物。”柳聽心走走看看,沒什麼閒逛的心情,只是很認真的挑禮物,“送二哥一件玉戈吧,這些,他應該都不喜歡。窈兒我們去對面街角那家店看看。雖然僻靜,但也許能找到二哥喜歡的。”
窈兒跟着柳聽心穿過街,本是奔着店家走過去,可是柳聽心卻突然停下來。窈兒跟着一併停下,不解的問,“怎麼了小姐?”“窈兒你看,前面那個,是不是二哥身邊的桐兒?”柳聽心拉着窈兒小心的湊近幾步,倚在牆角一側看着正同人說話的一個姑娘。窈兒細細的看了幾眼答道,“沒錯小姐,就是二少爺身邊的桐兒姐姐。小姐!你看!跟桐兒姐姐說話的那幾個人不是爲大少爺做法事的那幾個道士嗎?怎麼,沒穿道士服啊?越看越不對勁兒,他們......”窈兒說着突然想起了什麼,“小姐,我的錢袋好像落在剛纔的點心鋪了,得趕緊取回來不然我們沒有錢給二少爺買禮物了。”“好,你先去吧。”柳聽心心想着窈兒不在也是好的,一來這牆面太窄人多很容易被發現,再來,窈兒心性爛漫,孩子一般,有些事她不知道也好免得徒添煩惱。
窈兒離開後柳聽心又十分小心的靠近些,只見桐兒取出幾卷銀票塞進那些人手裡,“拿着這些,該怎麼做你們都知道。”“桐姑娘儘管放心。”帶頭兒的人嬉皮笑臉的將銀票死死的攥在手裡,與當日做法事時的仙風道骨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身後的人拿了銀票也連連應承,“二少爺的吩咐我們兄弟自當竭盡全力,現在滿城的人幾乎都知道柳聽風生前狠辣殺戮以至冤魂索命暴斃而亡。日後二少爺,哦不,柳將軍再有重用,我們兄弟隨時聽候差遣。”“哈,就你們幾個江湖騙子,無非做幾場假法事,散步些流言的能耐,也配我們將軍重用。閉緊你們的嘴,小心你們的命,拿了錢快滾。”桐兒一臉的輕蔑,轉身走了。
桐兒走了,那些人也數着銀票散了。雖然已經沒了蹤跡,他們一邊數着銀票一邊大笑的聲音卻一直縈繞在柳聽心的耳邊。原來,那些關於柳聽風的流言皆爲柳聽雲在背後指使......昭麟閣不知何時成爲柳府中人人恐懼不敢靠近的“鬼屋”,荒廢淒涼......柳聽風不知何時從百姓口中的驍勇善戰變成了惡有惡報被冤魂索命的暴虐之徒......關於柳聽風的一切都要毀掉,毀掉生前居所,再毀掉身後名聲......不必大動干戈,不必見絲毫血腥,卻最是陰毒......
爲什麼會是柳聽雲,怎麼可以是柳聽雲......柳聽心的腿有些軟,她靠在牆壁上,指尖顫抖着抵在磚縫之間,指尖隱隱作痛着滲出了血,亦如她眼中滲出的淚,滴滴刺骨,寸寸剜心......
“小姐,我回來啦。”窈兒很是開心的拿着錢袋在柳聽心晃了晃,“小姐我去的及時,鋪子裡雖然人多手雜,但是一文錢也沒少。”窈兒固然歡喜,可她看着柳聽心的眼裡有淚,便在顧不得什麼錢袋關切的問,“小姐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桐兒姐姐......”“沒事,只是剛纔被風沙迷了眼。”柳聽心搶先給出回答,她抹去臉上的淚,平靜的看向窈兒,“剛纔咱們看錯了,那個人不是桐兒。”“哦。”窈兒沒多想,應聲點了點頭又問道,“小姐你好像不太舒服,要不咱們先回去吧。”“別擔心,我沒有不舒服,就只是迷了眼。揉一揉已經好多了。”柳聽心拒絕了窈兒的提議,執着的望着來時的方向,“窈兒把錢袋收好,我們去之前想要去的那家店,還沒有挑到想要送給二哥的玉戈。”
窈兒一邊收好錢袋一邊調皮的笑笑,“小姐真是貼心。換做是我,送人禮物,只想着越貴重越好,至於樣式收禮的人會不會喜歡我倒是從未想過。”“並不是我貼心,而是二哥與旁人不同。”柳聽心語氣平緩,腳步向前,眼神卻逐漸的空洞,“他是我的兄長,同根至親......送給他的禮物,自然希望他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