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聽雲強迫着自己閉緊雙眼,強迫着自己儘快入睡。可是,柳聽雲明明已經緊緊的閉上了眼睛,卻驀的在眼前已經黑暗的顏色裡突然看見了柳聽風的臉,一張目光純淨似是少年,卻沒有任何的表情的臉......
“大哥!”柳聽雲一個寒顫猛地驚坐起來,茫然無措的喘息,細細密密的冷汗順着額頭流下來。柳聽雲驚怯的向着剛剛的方向望過去,就在剛剛那樣清晰的柳聽風的身影,此刻卻又全然沒了蹤跡......
“大哥......大哥......你走吧......求求你,走吧......”柳聽雲喃喃自語,驚魂未定之時肩膀上突然覆上的一層溫度又瞬間令他驚恐萬分。驀的一驚側過身,原來是阮卿卿正一臉關切的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見他也側身望着自己一臉的驚恐,便更關切的問,“聽雲,你怎麼了?”說着,阮卿卿擡手小心翼翼拭去柳聽雲額頭上的汗水,柔聲的安撫,“是不是做噩夢了?沒事了,別怕。”
“卿卿!是大哥!是大哥來找我了!他恨我!”柳聽雲一把攥住阮卿卿的手,緊緊的握着,所有無處安放的恐懼似乎也都在這一瞬間因爲阮卿卿的安撫而找到了落腳的地方。然而,柳聽雲用一瞬間的功夫爲自己的惶恐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卻也同樣用一瞬間的功夫將自己所有的思緒從好不容易纔找到的這個角落裡迅速的搬離。
“卿,卿卿......”柳聽雲顫顫巍巍的鬆開了握着阮卿卿的手,他意識到自己方纔說了最不該說的話,他知道自己最最不該在阮卿卿的面前提到的就是柳聽風,那是阮卿卿的忌諱,更是自己的忌諱。如果他足夠的清醒,他一輩子都不會在阮卿卿的面前再提起柳聽風。
柳聽雲不再說話,只是顫顫的發抖。雖然柳聽雲已經極力的剋制,但仍是抑制不住的發抖,他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說的越多隻會越在阮卿卿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和恐懼,說的越多便越是能提醒阮卿卿柳聽風這三個字曾經的存在......
“真的沒事了。”阮卿卿更加輕聲的安撫,一手主動的握住柳聽雲的手,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柳聽雲發抖的肩膀,“聽雲,只是夢罷了......一個死人的幻影而已,你醒了它便散了,能奈你何?別怕,別怕......別放在心上,天亮了,便好了。”說着,阮卿卿又緩緩擡手微微的搬過柳聽雲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相信我,真的沒事了。就只是一個死人的幻影而已,他不會真的來找你......別怕。”
阮卿卿的聲音很輕很柔,沒有任何的起伏,她只是全心全意的安撫,全然不曾因爲柳聽雲提到了柳聽風而受到任何的觸動,這讓柳聽雲懼怕加懸着的心漸漸的變得踏實下來。柳聽雲帶着不自知的微笑在阮卿卿柔聲的安撫中閉上了眼睛,在這一刻,他願意相信,也很高興自己終於也可以相信,阮卿卿終於不會因爲柳聽風三個字而受到影響,也許時間再久一些,她就會完完全全的將柳聽風忘了,滿心滿眼的,就只有自己,只有他柳聽雲一個人。
柳聽雲深愛阮卿卿,他篤定自己的一生只會有她一個。因爲這份篤定,他願意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哪怕阮卿卿一輩子忘不了柳聽風,只要在他的面前不提,他可以在彼此的心照不宣當中守着自己的篤定,只要,在阮卿卿身邊的人是自己就好。可是,想要做到若無其事的心照不宣實在太難,太難。他無時無刻的不在擔心害怕,擔心柳聽風的痕跡會在阮卿卿的記憶裡如影隨形,害怕柳聽風的痕跡會伴隨着他們一輩子。如今,此刻,他靠在阮卿卿的肩上,聽着她輕聲細語的安撫,便再不擔心,再不害怕了......
“就只是一個死人的幻影而已,他不會真的來找你......就只是一個死人的幻影而已,他不會真的來找你......就只是......一個死人的幻影而已......”阮卿卿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的說着,即便她已經確定靠在自己肩上的柳聽雲已經安然入睡,卻仍是一遍又一遍的說着,是不曾停下的安撫,更是提醒自己的自語呢喃。
阮卿卿的聲音越發沒了氣力,她環顧着四周,眼中悄然不覺的嵌上了淚水,即將滑落眼角之際她便隨意的擡手決絕的抹了去,隨即苦苦的一笑,“我從不信鬼邪,竟也帶着期待開始相信了,傻到以爲昭蘇閣的那個鬼魂就是你......柳聽風,你現在魂歸何處啊?你從不曾回來......真的,無影無蹤了......”
淡淡的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灑在柳聽心蒼白的臉上。她雖仍是閉着眼睛未醒可似乎也有了知覺,眼皮間微微的抖動,卻是久久沒有睜開。柳昭蘇寸步不移的守在塌邊,目光也同樣的絲毫不移,一心的看着。輕緩的,小心的,柳昭蘇擡起手去擦柳聽心額頭上細細密密浮上的細汗,恍然間意識到自己的手掌間毫無溫度甚至會帶給她更加刺骨的冰冷,便又驀的收回手,轉而低頭去爲柳聽心掖好被角兒。
“你,好了......”耳邊傳來柳聽心輕弱的聲音,柳昭蘇又驚又喜的擡起頭,看着已經睜開眼卻一臉虛弱憔悴的柳聽心微笑着點點頭,輕輕的迴應一聲,“嗯。”又驚又喜的眼中不知不覺含了淚,轉瞬滿眼的心疼,“那道士都告訴我了......柳聽心,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十年的壽命,這樣的耗損,這樣的脆弱憔悴,值得嗎?你已經透支了眼中的光,又賠上十年的壽命......你知不知道,這是自斷後路......”
“我怎麼會不知道你是誰呢。” 柳聽心淡淡的一笑,臉上的蒼白不改卻釋然輕鬆,“你是柳昭蘇啊,柳,是我柳聽心的柳,昭蘇,是我這昭蘇閣的昭蘇......知道這些還不夠嗎?足夠了。”說着,柳聽心目光更深的望向柳昭蘇,“十年的壽命而已,又不是要我即刻便死了......我早就沒了後路,爹同哥哥死後我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個人了,那些人,不會容得下我。眼中的光和十年的壽命的光換一個風雨同舟的人和活下去的希望,很值得。是因爲有了你,我纔有了後路。若你不在了,我又會和從前一樣,孑立一人,復仇無門,生而無望......”柳聽心的聲音雖然同她的面色一樣的虛弱,可每一個字都是篤定的。
柳聽心突然間靜默下來,蒼白的臉隱隱約約的將不知何時從眼角滑落的淚水襯的更加剔透,可以清晰的從中看見她的愁怨,哀傷不平和一點點的滿足,淡淡的喜悅,“更重要的是......用它們能換一份相信,我很高興。柳昭蘇......我是個從不信鬼神的人,人死了便死了,人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徹底的消失,不會再有任何的痕跡......天地萬物,自有規律,我以爲原就該是這樣的。後來,我遇見了你,是你讓我看到了這世上的不可思議。我開始相信......爹和哥哥雖然已死,卻是不是也能像你一樣,尚能存於世上......儘管他們從不曾像你一樣真真切切的出現在我身邊,哪怕是在夢裡最終也都離我而去......但只要看着你我就可以完全的相信,他們不會消失......”
柳聽心的聲音更加的虛弱,語氣和目光卻也更加的篤定,她目光不移的看着柳昭蘇,看着這個她此刻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柳昭蘇,你知道嗎......就算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也總要有力氣去支撐着它,這份相信,就是幫我支撐希望的力氣......我不可以讓你有事,你在,這份相信就在,唯有它在,我才能活下去......爲了我們都可以活,用什麼去換都值得。”
柳昭蘇很認真的對視着柳聽心的目光,認真的聽着她所講的每一個字,擡手擦拭她眼角滑落的淚水。柳昭蘇的指尖是冰冷的,柳聽心的淚水是滾燙的,冰冷沒能壓制滾燙,柳昭蘇的指尖灼燒般的疼痛,直入心頭。慢慢的,他放下自己已經粘了淚的手掌,握住柳聽心的手,儘管他知道他冰冷的手給不了柳聽心任何的溫暖卻還是緊緊的握着,“我已經好了,你也要養好身體,快點好起來......想活下去,就要快點好起來......”
“殿下......小女敢問,若是家中兄長過世喪期未滿,應何着裝纔算莊重體統?小女敢問,若是雲朱子民蒙冤殞命,應求於何人才能沉冤昭雪?小女敢問......若是......若是與殺父仇人之子四目相對,應該用什麼樣的眼神看着他......”雲弦始終無法忘記在柳家柳聽心對自己說過的話,更無法忘記她直視自己的眼神,眼中滿滿的委屈和痛恨,近在自己的眼前,卻又若即若離......
夜深而不能眠,雲弦望着窗前似是帶些哀傷的月亮,耳邊的,眼前的,已經全部都是柳聽心。至今,雲弦都在很努力的回想若是柳聽心一定要一個答案,自己該如何回答。她的每一個問題都意有所指,彷彿卑微的懇求又彷彿赤裸的挑釁,尤其是第三個問題更是重重的撞在自己的心上,勾起了自己藏在心底最不願再見天日的內疚......他想要給她一個答案,一個既不會令她感到失望又能掩蓋自己心中愧疚的答案......可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樣給出一個不會令她感到失望的答案,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
雲弦只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自己不知道更不敢去拿出一個答案去回答柳聽心,那樣的左右爲難......然而她卻並不在乎自己會給出怎樣的回答,她說她已經不需要自己的答案了......平生第一次,雲弦覺得自己像一個天大的笑話,一個天大的,實在滑稽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