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蘇安靜的看着柳聽心的眼,他看得懂她眼神之中每一寸的閃爍,當然也看得懂她的心思和疑問。只是,柳聽心安靜,柳昭蘇就跟着安靜,柳聽心不語,柳昭蘇就跟着不語。柳昭蘇在用這樣的方式逼迫着柳聽心知道,有些話,一定要她自己說,有些問題也一定要她自己去問。若是,連這些都要依賴着別人,她又如何能自己親手去報弒兄之仇。
柳聽心明白指望着柳昭蘇主動告訴自己已經沒有可能,柳昭蘇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逼迫着自己問出來,她別無選擇,若想知道答案,就必須開口。終於,柳聽心壓低呼吸,按下不安的預感,問道,“怎麼,會是娣兒的東西。”“哦,你說那絹花啊。”柳昭蘇微微的顧做驚訝,佯裝沒想到柳聽心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轉而又稱心如意的笑笑,答道,“怎麼,你不喜歡?我以爲你會覺得還不錯,那丫頭對你不敬,如今死了,你會開心吧。”
“你說什麼!娣兒死了!她怎麼會死了?晌午時還好好的。”柳聽心一驚,手中的絹花跌落在地上。“看來,你是真的不喜歡這玩意兒。”柳昭蘇自語着拾起地上的絹花,似笑非笑的看着已經僵住的柳聽心指尖輕輕的一捻,手中的絹花泛起層層的光點,之後便如灰塵般隨着夜風轉瞬間消失不見。柳昭蘇彈了彈指尖留下的餘灰,“也對,死人的東西,你肯定覺得晦氣。”柳昭蘇垂下手臂,言語間不以爲然,“至於她怎麼會死了,當然是我殺死了她。我割破了她的喉嚨,看着她嚥了氣。那丫頭的樣子,真是越看越討厭。我看着討厭,你應該比我更討厭。她攔着你,百般刁難,如今我替你除了她,不好嗎?”
“好在哪裡......”柳聽心無力的反問,眼中已經有淚,“你告訴我好在哪裡!娣兒她只是......”“好在能讓你看清自己到底有多麼的不自量力!”柳昭蘇打斷柳聽心的話驀地逼近她,不知何時已經冷卻下來的目光牢牢的鎖住她不斷淚水的眼,“怎麼哭了。覺得那個丫頭可憐?覺得我心狠手辣?柳聽心,這是你自己要學的。我說過只要你肯學......你肯學,我就會教你。當初那副想要快點學會的樣子,現在可是反悔了?”說着,柳昭蘇嗤笑着抹去柳聽心臉上的淚水,“柳聽心啊柳聽心,你就乖乖的保護好你那顆善良的心,以後也不要再提爲你哥哥報仇。若是再提,只會讓我覺得諷刺至極。”
“我只是,想要傷了我哥哥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與旁人無關......”柳聽心的聲音輕弱,聽不出底氣。柳聽心認爲自己是對的,復仇,是該讓應該得到懲罰的人得到懲罰,而不是殃及無辜。自己雖然不喜歡娣兒,可她與自己的復仇無關,絕不該是現在的結果。柳聽心堅信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可她偏偏越是堅信,字裡行間就越是沒有底氣。
“哈哈哈......”聽了柳聽心的話柳昭蘇不禁大笑來,轉而看着柳聽心的眼神漸漸的由可笑變成了心疼,“即是如你所說的那般,你直接殺了你心中的兇手就好。不管是柳聽雲還是柳聽畔,又或是別的什麼人,一旦你能確定他就是害了柳聽風的人直接殺了就行,若是下不了手,花些銀兩僱人去做也能了你心事。這樣簡單的事,又何必你心心念念着爲難......又何必,用你後半生的一雙眼來換。”
柳昭蘇目不轉睛的看着柳聽心的眼,看着她似是想要努力的剋制,卻還是有淚流下的眼,想要再次擡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可終究手臂只是懸在半空片刻便放下了,“柳聽心,即便你能如願,你也絕不可能得到與你想象中一摸一樣的結果。若是要柳聽雲還你哥哥一命,那阮卿卿又該如何?她已經嫁給柳聽雲,註定以後都要同她牽扯在一起,柳聽雲一死,她馬上就會成爲寡婦。還有柳聽畔,若是她害了柳聽風,以命相還,那柳江氏又當如何?在喪女之痛中抑鬱寡歡......按你所說她們都是無辜的,可你永遠也不可能繞開她們去做那些你想做的事。”
說着,柳昭蘇還是又一次的擡起手抹去柳聽心臉上的淚痕,“柳聽心,你很痛苦......可是沒有辦法,你想要學,想要硬下心腸,就一定要記住,攔着你的人,無關的人,只要你能爲你那枉死的哥哥討回一點點的公道讓他九泉之下能夠瞑目,他們通通都死不足惜。你要記住,阻礙你的人,欺凌過你的那些人,他們之中,就算沒有人傷害過柳聽風,也絕對沒有人是無辜的。你要記住,除了你,柳聽風的亡魂何日瞑目,苦楚冤屈何時昭雪,已經不可能再指望別人......除了你,也不可能再有人願意永遠記得他。”
“我的哥哥,只能指望我......只能,指望我。”柳聽心絕望而又無助的重複着柳昭蘇的話,仍是閃爍着淚光的眼中淚水滑落,卻也隱去了晶瑩婆娑,“你是對的。哥哥的指望,就是我活下去的希望,我活下去,就是爲了這個啊......我一定會學會的,除了哥哥的仇,什麼都不重要。”“幸好,聽風有你。”柳昭蘇淺淺的一笑,垂下頭,“天要亮了,我該回徵袍上去了。”
柳昭蘇垂下頭之際,柳聽心原本不再有淚的眼竟不知不覺的看着他浮上一層薄薄的柔光,“你也很痛苦是不是?”柳昭蘇一愣,擡起頭看着柳聽心不語,眼中那似是一直跟隨着生來涼薄的淺淡竟也搖搖欲墜着深邃起來。
“你曾說過,並不只是死在哥哥手裡的纔算是冤魂亡靈,只要有戰爭,就有冤魂亡靈。雲朱國的士兵,哪怕是我眼中的那些入侵之人,他們之中也有人並不願意選擇戰爭,他們也只想安靜平凡的度日......”柳聽心一邊說着,眼中的柔光映着柳昭蘇的臉就越是淳濃,“你能說出這番話,又怎麼會是個天生鐵石心腸的人......硬下心腸很痛苦,只能一個人又很辛苦,你也一定很疼,很努力的咬牙堅持,是不是......”
柳昭蘇依舊不語,也依舊看着柳聽心,深邃的目光不見了勾魂攝魄的痕跡,只剩凝睇。終究這樣久久看着柳聽心,化作縹光,消失不見......
如水的夜色也彷彿隨着柳昭蘇的消失接到的召喚一般,隨着柳聽心眼前的最後一點縹光散盡之時而隱去不見。天色漸白,柳聽心仍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柳昭蘇停留過的地方,若有所思了久久,之後,關上了窗......
娣兒的屍體被一個廚娘發現。一時間,娣兒的死傳遍整個柳府。驚訝和驚恐是必然的,人們驚訝娣兒怎麼會平白無故的被人殺死,死不瞑目的樣子實在悽慘嚇人,驚恐殺了娣兒的人若是突然入府的歹人會不會殃及自己。大家因爲娣兒的死而觸發各種感想,然而在這些或驚訝或驚恐的感想之中,卻沒有一樣是來自於娣兒本身,沒有人替娣兒感到可惜,更沒有人爲她而感到難過。
“娘,娣兒的事我們應當報到官府,讓官府的人早日追查到兇手。不然,家裡免不了人心惶惶,真是怪嚇人的。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堂堂將軍府,難不成官府還會敷衍了事不成。”柳聽畔非常奇怪柳江氏爲什麼不但不緊張娣兒到底被何人所殺,甚至想要將娣兒的事壓下去作罷不提。“娣兒的事,不可聲張。”柳江氏眉眼低垂,似是早有打算,“不過是死了個丫鬟,一旦傳出去對我柳家的名聲必定不利。剛剛你哥哥派人從宮裡傳來的消息,皇上有意補償我柳家的冤屈以安撫你爹生前的舊部下和軍心,不久之後太子將替陛下爲雲兒和卿卿送上新婚祝禮。娣兒的事若是走漏風聲,皇上必定擔心太子的安全怎麼還會讓他過來?到時候,你同太子見面接觸的機會也就沒有了。要藉着這次機會牢牢的抓住太子,再加上卿卿和太傅從中幫忙,你一定會是太子妃。所有的所有,絕對不可能讓個死不足惜的丫鬟攪了局。”
柳江氏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畔兒,你就放心的吃早飯。娣兒那丫頭雖死的蹊蹺,可家裡什麼東西也沒丟,可見是娣兒那丫頭在外頭惹了什麼人與她起了私怨纔要了她的命。現在就是天大的事也不及太子要來重要,你只要好好表現,其他的都不要管。一會兒你嫂嫂過來請安你要特別注意,不要再提娣兒,你知道她不喜歡娣兒。”
“知道了娘。”柳聽畔笑着應允,臉上也沒了之前的不解。不過,柳聽畔也並沒有因爲柳江氏回答了她的疑問而徹底的放鬆下來,她反而更加的深思,又突然有了答案似的笑的更開心,“娘,這娣兒怎麼說也伺候了哥哥那麼久,她的屍體我們總要幫着處理一下。她沒有爹孃,又不能埋在外面走漏風聲,不如,我們給她找個地方。一個,合適的地方.....”
看着柳聽畔臉上的笑,柳江氏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圖,雖仍是自顧自的夾菜不看她卻淡聲的表示同意,“你去辦吧,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娣兒那丫頭要是在天有靈會感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