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溫瑤和槐樹精小青離開小院,真如李扶搖所說去村子裡四處轉轉,只不過還沒走出幾步,立刻便引來了許多村子裡百姓的目光,那些目光不光是對這個命運悽慘的小姑娘,還大多是對着從未見過面的小青。
小青沒怎麼面對過這些世俗百姓,爲了免受叨擾,便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希冀不要有人來找她麻煩,若是在以往,這些世俗百姓若真是真得寸進尺她一拂袖收拾了便是,可現如今的情況不同,村子裡還待着一位喜歡斬妖的劍士,要是她做的太過分了,指不定這纔得到的機緣會不會很快又還回去,她不敢去猜,也不敢去做。
小姑娘的心情比之前要好上許多,或許是覺得老槐樹被救活了之後,心底少了幾分愧疚,也或許是因爲見到現如今的老槐樹便想起了之前的美好時光。反正不管如何說,小姑娘總之要比之前好太多。
現如今被小青牽着在村子裡四處走動的小姑娘擡起頭偷瞄了幾眼小青的表情,這才輕輕扯了扯小青的衣袖,然後小青一臉疑惑的望向小姑娘。
小姑娘低聲問道:“小青姐姐,你覺得神仙哥哥怎麼樣啊?”
小青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道:“李仙師自然是好人啊。”
小姑娘哦了一聲,然後仰起頭問道:“可爲什麼小青姐姐感覺很怕神仙哥哥啊?”
小青苦笑不語,看着小姑娘想着若是你知道這位仙師爲了讓你的後半生過的平平安安,拿出了一枚價值不菲的妖丹,指不定要一輩子想着念着他。
小姑娘等了很久,也沒見小青說話,便覺得有些無趣,又繼續走了好幾步之後,這才繼續問道:“小青姐姐,你是從那顆老槐樹裡走出來的,會一直陪着我麼?”
小青柔聲笑道:“以後的日子,我肯定要陪着你啊。”
小姑娘認真問道:“以後的日子是多久啊?”
小青笑着開口,“就是陪着你,看着你以後嫁人生子,直到閉上眼睛之後再也睜不開的那一天。”
小姑娘皺眉,“那小青姐姐不會覺得煩麼?”
小青搖搖頭,別的不多說。
小姑娘很想問問神仙哥哥呢,只不過小姑娘的心底似乎是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她,她很快就要和那位神仙哥哥分別了。
這樣一來,小姑娘的心情不太好。
小青察言觀色,雖說知曉,但仍舊不出言安慰,有那位劍士在小姑娘和沒有那位劍士在小姑娘身側,對於她來說,完完全全便是兩個概念,若是他一直不離去,那她每日都需要活的小心翼翼,倒是真的讓人覺得很難受。
小姑娘的心情變化的很快,剛纔還有些傷心,現如今就拉着小青說是要去村子外的渡口,小青拗不過,也不想拗,就任由小姑娘拉着她往那邊渡口去。
出村子之後,有一條不長的林中小路,以往小姑娘最喜歡到這個地方來,現如今一兩年沒有出過小院,再次來到這邊,仍舊是一樣的光景,這倒是讓小姑娘歡呼雀躍,她隨手在道路一旁的野花裡摘下一朵,揚了揚手,給小青戴在了頭髮上。
小青一怔,隨即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然後小姑娘便去採其餘的野花,說是要做一個花環用來送給神仙哥哥,小青彎着腰替她摘了好些她夠不着的野花,一大一小,倒也算是相處融洽。
就在小青要去摘一朵紫色野花的時候,身後便忽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嘖嘖,你這顆老槐樹得了大機緣?想必是搶先我一步得到了那塊鎮壓方圓千里氣運的玉佩了吧,不然怎麼這麼快就化形了?”
小青驀然轉過頭,身後不遠處站立着一個年輕人。
那年輕人的容貌,就很當日那位放火的聞言一摸一樣。
小青神色不變,但手心有汗。
年輕人低頭打量了自己幾眼,輕聲笑道:“當日之後,還覺得這人的皮囊還不錯,也就沒想着換,這些日子偶爾在世俗亂逛,倒也能夠被人說的上一聲公子,你是不知道,這聲公子叫得我心裡有多舒坦啊。”
小青譏諷道:“真是以爲自己穿上了一身不錯的衣衫,披上了一身不錯的皮囊,就真當自己是什麼公子了?還不是隻殺人奪寶的麻雀妖!”
年輕人皺着眉頭,看着這個之前原本應該是江河日下,現如今卻偏偏又峰迴路轉的槐樹精,平靜道:“你交出那塊玉佩,我不傷你性命,你有如此機緣殊爲不易,難不成還想盡數丟去,空歡喜一場?”
小青冷聲道:“莫說這玉佩不在我身上,就算是在我身上,你一樣得不到!”
年輕人轉過頭看向那邊遠處的小姑娘溫瑤,小姑娘一直低頭採花,其實並未看到這邊光景,加上兩人對話都是用了特殊法子,便更是沒有聽見,現如今年輕人把目光轉向小姑娘之後,小姑娘心有所感,擡頭之後,看清這年輕人面容,臉色煞白,嘴脣顫抖,整個人被嚇的不輕。
畢竟當時放火之時,年輕人便是現如今這幅面容,在小姑娘腦海裡印下了深深的痕跡,揮之不去,這些日子還經常做噩夢,夢見的便是當日那副場景。
年輕人嘖嘖笑道:“想不到那塊玉佩還真不在你身上,你說說你真是慈悲心腸啊,這麼一塊玉佩都不要,你要是早拿了遠走高飛,我哪能找到你啊。”
小青冷笑不語,她堅信等會一動起手來,還待在小院裡的李扶搖就會知道這邊光景,到時候他來到場間,這隻麻雀妖,其實必死無疑,插翅難逃。
年輕人見她這幅樣子,笑着問道:“你莫不是在寄望於那個年輕道士要來搭救你吧,呵呵,你可知道,那是守業觀的道士,平日裡最喜歡斬妖的,見了你我,咱們只怕是沒活路。你們要是不走出來,我還實在是有些難辦,畢竟我這膽子再大些,也不敢和這麼個道士扳手腕子啊。”
小青臉色微變,但仍舊是擋在了小姑娘身前,她不轉頭,只是輕聲說道:“溫瑤,回去找仙師。讓他趕快過來。”
小姑娘擡眼,狠狠點頭,轉身便跑。
年輕人搖搖頭,“你看看,這些人多狼心狗肺啊。”
小青不言不語,若是契約不在,她要做出這番舉動不得幾番思量?
——
院裡的兩位山上修士的一場爭鬥最後點到即止。
王實一來不願意和一位山上劍士生死相搏,二來也是的確沒有什麼出手的緣由,若只是道理講不通便要先殺一人,那他王實這輩子要殺的人可實在是不少,不說其他,光是道心,指不定就已經亂套了。
因此在見識李扶搖的那一劍之後,便明智收手,同時心裡也有些打鼓,這位劍士看境界尚未到青絲,可動起手來,威勢比一般的參同完滿都要強,特別是劍身上攜帶的劍氣更是讓人極爲難受,若不是沒有感受到對方的殺機,說不定王實便要把壓箱底的東西都一併拿出來才能穩住局勢了。
雖說最後他覺得一定是他王實贏得這場勝利,可即便是贏了又如何,難不成就這般安然無恙的走出小院了?
山上傳言劍士殺力無窮,同境無敵,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李扶搖收劍之後,青絲還鞘,小雪入匣。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不言不語。
沉默片刻,王實主動開口道:“我守業觀一向以除妖爲己任,妖修爲禍人間便該殺,這位公子若是覺得不對,等有空了,來我守業觀一辯即可,可今日之事,小道不會坐視不理。”
李扶搖平靜而言,“若是以王道長這般性情,殺惡妖倒是無錯,可這槐樹精一無做出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二來甚至還在當日大火中救出一個小姑娘,這般行徑在道長眼中看來,都是該殺的話,那道長豈不是要殺盡天下妖修才甘心?”
王實皺眉,沒有急着說話,對於好妖惡妖一說,守業觀裡至始至終都沒做過詳細闡述,只說妖修在山下盡是爲禍世人,因此要求門下弟子見妖即殺,可王實並非傻子,這儒教之中對於人性闡述,兩位聖人的理論其實大不相同,一位說是人性本善,若是真惡,也是後天受外界影響而成的,一位說是人性本惡,說是人生下來便是惡,須得悉心教導,引導向善才是,兩位聖人的言論自然影響不了其餘兩教,可在儒教內部,其實早已經掀起了幾次波瀾,兩派讀書人爲此爭執不下,才流傳到外面,王實知道之後,雖然並未深思,但總歸知道人有善惡之分,可的確是沒有想過妖是否也有善惡之分。
今日李扶搖的三言兩語,讓李扶搖那顆原本便有些不穩的道心再次飄搖不定。
他沉默不語,仔細思索。
李扶搖平靜開口,“我出劍,只求無愧於心,道長出手,難不成便只爲人妖之分?”
王實反問道:“你們劍士一脈以往所殺妖修比我道門多的多,難不成便無一人不管不顧只爲殺妖,而不分善惡?”
李扶搖點頭道:“有,且不止一個。”
王實一怔,他沒有想到李扶搖會回答的這麼灑脫,這麼的直白。
只不過李扶搖很快便說道:“這又如何,前輩出劍有誤,殺錯了,那是前輩的錯,既然知道是錯了,爲何還要踐行?就如同道長知道自己以往錯了,現如今還要繼續一錯再錯?”
王實眉頭緊鎖,沉思不言。
這些天的迷惘,似乎在這個劍士的三言兩語之間便有些漸漸開悟了。
李扶搖不再繼續說些什麼,他的道理只是他的道理,沒有指望這個山上修士能夠聽進去,但若是他執迷不悟非要出手也好,他李扶搖的劍一定會在他身前。
至於是小雪還是青絲,誰說的清楚?
只不過被王實一耽誤,李扶搖也不好繼續養劍,只是擡頭找尋這處院子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值得修一修的,畢竟等降服了那隻麻雀妖,他便要繼續啓程前往周國,這裡便只剩下小姑娘和槐樹精兩人了,只不過李扶搖現在還的確是有些想等着這道士先走才行。
在院裡枯坐片刻,李扶搖和王實同時站起身。
村子外有妖氣。
李扶搖揹負劍匣,一步踏出。
王實皺着眉頭,也是跟着李扶搖走出小院。
之前他入村,並非是爲了這槐樹精而來,反倒是因爲的確得見了一隻麻雀妖,才找尋而來,只是最後麻雀妖沒有找到,反倒是找到這顆老槐樹而已。
小姑娘在街道上狂奔,眼看着要來到小院門口,卻因爲慣性太大,收腳沒有收的住,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上,到時候別的不說,反正肯定是要撞出一個大青包的。
只不過她還沒有撞到堅硬的石頭,背後衣領便被一個白袍男子輕柔抓住,將她提起來之後,小姑娘眼淚汪汪的看着李扶搖,“神仙哥哥!”
李扶搖笑了笑,“我知道了。”
說完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然後李扶搖牽着小姑娘往村外走去。
他要斬殺那隻麻雀妖,不惜讓小姑娘都要看着,不是爲的別的什麼,而是爲了讓小姑娘心底的最後一絲擔憂都給徹底抹去。
不然這個小姑娘後半輩子過着,肯定不會太開心就是了。
李扶搖自認爲自己做的不錯。
王實走在他身後,神情複雜。
只不過他仍舊想着去看看。
去看看這兩隻妖的好壞,去看看這兩隻妖到底是不是如李扶搖所說,有善惡之分,有讓他能夠改觀的。
要不然他這顆道心,就真的有些飄忽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