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站在遠處,看着喘着粗氣的謝應,輕聲說道:“姑姑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你從那座皇宮裡走出來之後,竟然還未負傷,難不成謝家還有什麼療傷靈丹,被大兄早就交給了你?”
謝應不置可否,只是想着李扶搖之前給他吃的那顆丹藥,想着果然是山上神仙,帶着的東西就是不差,一顆下肚之後,便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
早知道,那傢伙爲什麼不早拿出來,讓他病懨懨的這麼些時日。
只不過說到底,謝應都不會怨恨李扶搖。
有些東西不是理所應當的。
站起身之後,謝應去將插在葉開山身上的棲客拔出來,然後看着楊吳,忽然開口說道:“楊叔叔,你和我父親做了筆買賣,不如和我也做上一筆如何?”
楊吳神情變幻,最後沙啞開口問道:“什麼買賣?”
謝應平靜道:“咱們一起殺了我姑姑,然後等我回到邊軍中,到時候父親自然便做不成謝家家主,你要的那拳譜我也能給你,甚至還能從謝家武庫裡拿出數本武功秘籍,想來對楊叔叔的武道仍舊是大有裨益。”
謝靈面色微寒,楊吳有些心動。
謝應繼續平靜開口,“我謝應是什麼人,楊叔叔不會不知道,比起來我父親,似乎我說的話,其實還要真些的,至少可信度要高些。”
謝應說這句話的時候,謝靈已經握住腰間兩柄短劍的劍柄了,對於她來說,謝家男兒,出彩之處當是極爲出彩,而心智,也沒有誰是真差的,若是謝應只是在行軍打仗和武道修爲上天賦異稟,想來謝陳郡也不會早早便決定要讓謝應做這個謝家家主了。
謝靈不保證這楊吳會被謝應說動,因爲本來都是因利而聚。
這天底下的人心,沒有誰敢說完全看透的。
謝應不急着說話,只是等着楊吳抉擇。
楊吳驀然大笑,“我楊某豈是那種背信棄義之人,既然答應了無奕兄,自然便要爲其將此事辦妥當。”
謝應無聲而笑,這位楊叔叔啊,倒是很會審時度勢。
謝靈看向楊吳,平靜道:“這次我們一起出手,到時候見到無奕,我自然會把這件事推到葉開山身上,無奕不會遷怒與你的。”
楊吳拱手,“那便多謝了。”
說完這句話,楊吳和謝靈便重新看向謝應。
謝應苦笑道:“打贏葉叔叔都是一件極難的事情,我哪裡又打得過姑姑和楊叔叔聯手?”
謝靈一怔。
楊吳皺眉。
謝應將棲客歸鞘,往後退了幾步。
他朝着萬寶閣裡喊道:“李扶搖,救我!”
理直氣壯。
謝靈覺得有些不太好,楊吳更是就此就想前掠,擒下謝應。
可片刻之後,這位大周江湖上的拳法第一人,便渾身都被嚇出了冷汗。
因爲有個青衫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的來到萬寶閣前。
那少年揹着一方劍匣。
他神情平淡。
但萬寶閣前,卻有一道劍氣突兀而生。
環繞在楊吳身旁。
楊吳自認行走江湖這麼些年,什麼樣的武學宗師和劍道大家沒遇見過,可就是偏偏沒有遇見過這麼一道凌厲至極的劍氣。
他一點都不奇怪,只要他一動,這道凌厲至極的劍氣便會割破他的喉嚨,因爲那本來就不算是一件難事。
謝靈皺着眉頭看向這個青衫少年,楊吳不知道,可她知道,謝應之前在偃師城,結識了一個朋友,那個朋友是個修士!
這是何等概念?
大週一國,從未見過一個修士。
現如今來看,這位修士,並非三教中人。
反倒是一位最不講因果的劍士。
若是說是三教修士還好,不管是她謝靈還是楊吳,興許都還要活路,畢竟誰都知道,三教修士,對於因果一事,還是有些忌憚,平白無故殺世俗百姓,大多不願。
可劍士打架不講道理,殺人一樣不講道理。
謝靈放開腰間雙劍,對着李扶搖拱手行禮,“見過李仙師。”
滿頭大汗的楊吳隨即跟着開口,一樣的都是叫李仙師。
謝靈忽然想通了,爲何謝應能夠在陳國皇宮裡行過如此大事還能安然無恙的出來,不因爲別的,只是因爲有這個少年在身旁,既然是一位修士相助,那謝應走出皇宮,不是難事。
說不定,就連那位陳國皇帝也是李扶搖殺的。
李扶搖興許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因此開口說道:“陳國皇帝被樑王所殺,樑王則是被謝應殺了,至於我,只是替他攔了一個人,最後把這傢伙背出了皇宮。”
“可是你們說說,我花了這麼大力氣背出來的傢伙,你們說殺就要殺,是不是有點糟蹋我的那些氣力?”
謝靈一張醜陋的臉龐,顯得極爲難看,她苦笑道:“既然是李仙師護着,那今日之事,我們不認錯也應該是錯了。”
李扶搖詫異道:“難不成你們不覺得自己錯了?”
謝靈苦笑不語,楊吳則是根本不說話。
李扶搖看了眼在遠處的謝應,平靜道:“謝應是我的朋友,你是謝應的姑姑,你若是旁人,我就不和你廢話那麼多了,可是既然有着這層關係,我就想和你講講道理,這個講道理,不是說道門那邊,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那種,是真的平心靜氣坐下來說說對錯的這一種。”
“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李扶搖看向謝靈。
謝靈搖頭道:“不用多說,李仙師,此事自然是我們錯了。”
李扶搖哦了一聲。
他看向楊吳。
楊吳咬着牙,誰都知道,這道理要是說錯了,今日是要死的。
於是這個大周江湖的拳法名家,咬牙說道:“楊某竊以爲,所行之事無錯。”
這位江湖武夫是要搏一搏。
可惜,下一刻,那道凌厲的劍氣便穿透了他的喉嚨。
大周江湖拳法第一人,楊吳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扶搖才坐下,現如今便又站起,“我說要講道理,你便真以爲你有道理?”
李扶搖嘆了口氣,“真有道理,我是會講的,可你一點道理都沒有,哪裡來的道理可講?”
然後李扶搖看着謝靈,平靜道:“我認識的三個姓謝的人,你是最不堪的一個。”
說完這句話,李扶搖看也不看謝靈,自顧自走進萬寶閣,不再理會這些事情。
謝家家事,謝應自己來解決。
始終在遠處的謝應走過幾步,來到謝靈身前不遠處坐下,喊了一聲姑姑。
謝靈展顏一笑,其實面容醜陋的她,笑起來還真說不上太醜,“應兒,事到如今還能聽到你這聲姑姑,其實不差了。”
謝應低聲道:“那姑姑何必非要來殺我,即便想幫父親,也不必親自前來的。”
謝靈淡淡一笑,“姑姑從小便是這幅模樣,就算是謝家子弟,見到姑姑都有些厭惡,唯獨只有無奕和大兄,再算上一個你,三個人不這樣。大兄是早就把眼界放得很高,所以從來不會在意這些,而無奕,就是你父親,就真的不是敷衍姑姑了,還有你,從小到大,也願意和姑姑親近,可正如姑姑所說,姑姑要先認識無奕,所以兩者之間,自然要有所取捨。”
謝應點點頭,“謝應明白的。”
謝靈嘆了口氣,“無奕其實夠優秀了,謝家大業他扛得起,也扛得穩,可爲什麼偏偏謝家出了三個人呢,大兄遲遲不死,你又成長的太快,若不是如此,從大兄到無奕,再到你,你們三個人就完全不會被這些事所牽絆,甚至謝家會更好。可要怪就得怪你太過出彩了,將無奕的光彩都奪去了。”
謝靈隨即又搖了搖頭,“其實哪裡怪得着你。誰不願意自家的孩子比自己更出彩呢?”
謝應忽然開口說道:“姑姑,和我回去吧,謝家家主還是父親的,我只做大周的將軍便行了。”
謝靈苦笑道:“你這傻孩子,真當大兄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他之所以耐着性子不去動無奕,不過是因爲認爲你已經死了,謝家只能交到他手裡而已,可你一旦還活着的消息傳到了大周,你父親,便會被大兄清理掉,不得不說,大兄真是比任何人都適合做家主,畢竟他纔是一心一意爲謝家打算,並無半點私心。”
謝應低着頭,不發一言。
謝靈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道:“你有一個好朋友,這比你是大周的將軍,是大周的駙馬都要來得重要,整個大周沒誰比你更適合做謝家的家主了,所以啊,你只能做那個家主了,至於無奕,姑姑只是希望大兄給他一個體面的死法,至於你,以後要多替謝家打算,謝家在你手上反正也敗不了,算了,不說太多了,姑姑做錯了事,要去接受懲罰了。”
謝應驀然擡頭。
謝靈已經走到懸崖邊上,她看着謝應,有些遺憾說道:“姑姑真是想找個人家嫁出去的,只不過那人即便沒有你那麼出彩,也不能太差。”
謝應低聲喃喃道:“姑姑?”
“以後姑姑那裡,沒有糖葫蘆了。”
謝靈微微一笑,臉上盡是溫柔神色。
她縱身一躍。
從這飛仙峰上跳了下去。
謝應有些失魂落魄。
他至今還記着,自己這輩子爲數不多的幾次受委屈,最想對誰傾訴?不是伯父謝陳郡,也不是孃親,就是自己這位姑姑。
雖然謝應從來都不喜歡吃糖葫蘆。
可謝靈每次都會給他一串糖葫蘆。
她總說,天底下的小孩子都該喜歡這個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