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姑娘溫瑤則是還在睡覺,按着以往的時光,應該是醒了,可今日並未醒而已。
李扶搖不去深究,背好劍匣離開小院,要往延陵而去。
槐樹精小青站在院門那邊相送,見到李扶搖的身影不見了之後,小青才輕手輕腳的走進屋子裡,來到小姑娘牀前,感受着小姑娘的呼吸聲,她也不拆穿這個小姑娘故意裝睡的事情,只是輕聲提醒道:“最後一面都不見,以後更沒機會了。”
小姑娘眉頭皺得很緊,但沒有搭話,更沒有睜眼。
小青替她撫平眉頭,有些心疼的說道:“你怎麼活的這麼難呢。”
小姑娘不應聲,只是一隻手攥住了被子。
小青正想着起身出門,衣襟卻是被小姑娘抓住,這個小姑娘睜開眼睛,眼淚止不住,滴到了被子上。
小青伸手去替她擦去一些,安慰道:“我剛剛逗你玩的啊,以後有機會再見面的。”
小姑娘帶着哭腔哽咽道:“我知道啊,我知道以後見不到神仙哥哥了。”
小青沒說什麼,有些事情,她還不如這個小姑娘看得透徹,至少她是知道誰真正的對她好。
小姑娘忽然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小青,輕聲道:“小青姐姐,我把玉佩偷偷放在神仙哥哥的劍匣裡了啊,我很想送給他,又很怕他不要呢。小青姐姐,你說神仙哥哥會不會生氣啊?”
小青神情微變,眉頭一下子舒展,她笑着安慰道:“不會的,有人送東西是好意,他不會生氣的,說不定還會很高興。”
小姑娘眼裡光芒不斷,很開心。
小青笑了笑,她心裡的一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忍住不去求這件事,遠不如無所求。
她看着遠處,輕聲笑道:“仙師,你這筆買賣虧大了。”
——
李扶搖離開小院之後先去和劉遠路一家人告別,後者極力挽留,李扶搖則是說離家已久,要趕着回家,劉遠路這才作罷,這遠行之人返鄉一事是大事,萬萬不可阻攔。
只是聽說李扶搖要乘船,這才自告奮勇說要載李扶搖一程,這一次李扶搖沒有拒絕。
李扶搖走出村子,來到渡口,早已經等候多時的王實起身相迎。
李扶搖抱拳回禮。
兩人這次相約同行,倒不是李扶搖要講如何多的道理出來給王實聽,也不是王實非要學到什麼,實際上還是一個頓悟的過程,一切的一切,不在李扶搖的幾分道理,也不在王實聽得進去多少,實際上都只在王實自己而已。
上了渡船,劉遠路撐船,渡船走的不快,在水面上弄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王實忽然發問,“李公子真能確定那隻槐樹妖是隻善妖?”
李扶搖搖搖頭。
王實皺眉不解。
李扶搖開誠佈公的說道:“爲了讓她好好守在那小姑娘身邊,王道長可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東西?”
不等王實回答,李扶搖自顧自說道:“整整兩枚品階不低的妖丹。”
王實詫異道:“既然如此,爲何李公子不將她斬去?”
李扶搖反問道:“如此一來,誰替我照料那個小姑娘?”
王實皺眉不悅,“李公子應當知道,既然不是善妖,便不該留在世上。”
李扶搖指了指王實自己,王實這纔想起來自己已經讓那隻槐樹精發了血誓,按道理來說,就算是心底再怎麼壞,也爲禍不了世間了。
李扶搖平靜解釋道:“那隻槐樹精若是說真正是個好妖,其實說不準啊,只是她的的確確是什麼壞事都沒做過,既然如此,斬殺她,豈不是很過分的一件事,我用兩枚妖丹換她守護溫瑤一生,是筆買賣,買賣雙方你情我願,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王實默然不語,陷入沉思。
李扶搖大抵有些看清楚了這位守業觀道士的性情,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是覺得他不算是那種一心恪守師門規矩的迂腐道人,這一點倒是和葉笙歌有好幾分相像,只不過李扶搖從來沒說過自己和那位道種有過交集,大抵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兩人順着河水往下,來到一處渡口,劉遠路將船停靠在岸邊,輕聲提醒李扶搖到岸了。
李扶搖站起身,笑着和劉遠路作別,順便再喊了一聲王實。
兩人轉身離去,劉遠路撐船往回走。
走在路上,王實總算是將之前一直困擾在心中的那件事給說了出來,以往一直憋着不知道說給誰聽,可見到李扶搖之後,特別是眼見他處理那件事的方法之後,便莫名有些相信李扶搖。
他苦澀道:“師門如此行事,實在是令小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相較起來,那座青山觀倒是要坦蕩的多,守業觀相差遠矣。”
李扶搖說的少,聽得多,等到王實說完之後這纔開口道:“依着王道長這般說法,那便是當日之事,守業觀爲了爭奪這大餘邊境道門第一的位置而肆意爲之,與王道長自己的爲人處世並不一致,纔有如此苦惱。”
王實點點頭,並未反駁。
李扶搖笑着道:“試想一下,王道長如今修爲境界高深,能夠讓守業觀上下都能平心靜氣聽王道長講道理,又該如何?”
王實猶豫道:“整頓門規,約束門下弟子,不讓此類事情再發生。”
李扶搖笑而不語,這王實哪裡是不知道如何做,只是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否正確而已,纔想讓李扶搖幫着說上一二,可李扶搖還真不太想說上些什麼。
因此實際上,這還是王實自己的想法。
兩人緩行,李扶搖忽然問道:“王道長,聽你剛纔所說,青山觀前些日子有一位劍士登臨山上,還有一位道法通天的中年男人?”
王實腦子裡一團漿糊,隨口應道:“正是如此。”
李扶搖想起了之前洗初南下山,以及觀主上山的事情。
然後他便詳細問了這座青山觀到底坐落在什麼地方。
王實轉頭看了看李扶搖,輕聲道:“青山觀的羊觀主其實脾氣不錯,在大餘邊境一直很受山下百姓的尊敬,尤其在青山鎮,更是如此,我守業觀世代都爲山下百姓斬妖除惡,也不見得有如此。其實有許多時候,小道都想不明白究竟爲何?”
李扶搖笑着說道:“既然不明白,那王道長便在青山觀多待些日子好好看看便是。”
說完這些,李扶搖忽然歉意一笑。他想起了之前王實和他說的那件事。
王實擺擺手,示意無妨。
兩人沿着一條林間小道緩行,因爲王實的緣故,一些已經開了些靈智的山間精怪都竭力隱藏自己氣息,怕被王實抓住。
畢竟這樣境界的道教修士,誰都招惹不起。
倒是對於尚未躋身劍氣境,一身劍氣尚不能收發自如的李扶搖,並未如何畏懼。
練劍兩年,才第二境的李扶搖實實在在說不上是什麼天才,可真要讓他走上個百年千年,也說不定會達到什麼地步,到時候再行走在世間,若是不刻意收攏身上劍氣,這些山精野怪相隔數十里都要臉色大變。
就算是三教修士,也會覺得極爲不舒服。
畢竟劍士一脈鼎盛時期,便不知道有多少修士法器在劍士的一劍之下化作了兩半。
現如今三教修士和劍士一脈有隔閡,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王實走過好幾步之後,忽然開口笑道:“李公子之前的那番話說的實在還是不錯,既然要想知道青山觀爲何這般受人尊敬,自然便要去看看才行。”
隨後王實又問道:“李公子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李扶搖想了片刻,隨即點頭。
他要去那座山上看看有沒有師叔洗初南的佩劍藏魚才行。
王實笑着開口,“之前那青山觀有樁婚事,是山上的道士李念山要娶一位凡俗女子,爲此還要將一身修爲盡數散去,小道之前覺着不可思議,可現如今,其實也覺得還不錯。”
李扶搖平靜道:“世間情愛說不清楚。”
王實點頭,只是說着這趟再去青山觀,說不定運氣不錯便能見到這一樁婚事,只不過很快又搖頭說是那個年輕道士看着是個急性子,估計等不到現如今了。
李扶搖沒有多大的執念,只是說一切都是緣分而已。
爲此王實沒有反駁,只是腳步要比起之前都要輕快的多。
李扶搖則是仍舊不緊不慢,他這一次遊歷山河,先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周國,若是機緣不少,遊歷完周國之後,境界能夠越過劍氣境來到青絲,那便去洛陽城看看,看看那座他曾經生活過好些年的雄城。
再之後去何處,其實心底也大抵有個想法。
只不過無論如何走,最後都是要回到劍山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
只不過在這之前,其實李扶搖心底很願意去一次妖土,見一見自己想着的那個姑娘。
他多想叫着那個姑娘的名字,然後自己笑一笑。
只不過這麼個看似不難的想法,指不定也要好多年之後才能實現了。
——
沉斜山上的道士這些天個個是春風滿面,原因大抵也簡單,那便是他們那位觀主,前些日子下山之後,走過了一個樑溪外加半個大餘,最後不知道怎麼的就上了劍山,差點和那位劍仙朝青秋打過一架,雖說最後那位當年站在沉斜山道上讓一衆道士都不敢大聲喘氣的劍仙沒有出手針對觀主,而是和一位道教聖人在天際相鬥,但觀主卻是越過那位劍山老祖宗,曾經一劍斬殺過某位道教大佬的絕世劍士,登上了山。
如此揚眉吐氣的一件事,如何不能讓人高興。
這些年沉斜山作爲道門第一,山上道士下山之後哪個不是備受其餘修士尊重,可唯獨有一件事便好似一塊大石頭堵在山上道士的心頭,就是當年朝青秋站在沉斜山道上辱及整個道門一事,當時沉斜山便無一個人膽敢出手,這些年旁人提及沉斜山之事,免不得就要把這件事都拿出來說上一番。
只不過現如今便好了。
觀主登上那座劍山,算是把當年那口惡氣盡數吐出了。
也怪不得現如今山上道士都春風滿面,畢竟這件事,委實也只有觀主才做得出來,試問這天地誰敢在劍仙朝青秋還在人世的時候挑釁劍山,那除去觀主,別無二人。
只不過山上卻是有一件咄咄怪事,那便是觀主上劍山這件事並非是由觀主親口說出,反倒是由一些臨近劍山的道教修士傳出,倒是觀主,回山之後,便絕口不提此事,大部分時間都在登天樓內翻書,偶有出現在山上弟子視線中,也不多說什麼,這倒是讓山上弟子都摸不着頭腦。
只不過也從未有人敢去問什麼。
觀主作爲現如今的道門第一人,行事自有分寸,又是山上觀主,哪裡是由得他人妄加猜測的。
只不過這些天,那位觀主下山不久便下山的黃紫道人張守清卻是常常走入登天樓和觀主坐而論道。
這份殊榮,山上道士誰不眼紅?
只不過眼紅也好,還是嫉妒也罷,觀主要和何人論道,也都是觀主的事情,其餘人想再多也無法改變觀主想法。
今日登天樓內,張守清再次登上登天樓。
觀主今日沒有走太高,只在第二層席地而坐。
張守清進樓之後,來到觀主對面坐下,這才緩緩開口說道:“笙歌下了劍山之後,與那劍士分別,然後便往洛陽城去了。”
觀主微微點頭,放下手裡拿着的那本書,平淡開口說道:“這趟遊歷結束,笙歌應當能夠跨過太清走到朝暮了,到時候不到而立之年的朝暮境,天底下不管是誰都要讚歎一番啊。”
張守清感嘆道:“這也是觀主教導有方,不然就算是道種之身,笙歌理應都不該走的這麼快的。”
觀主失聲笑道:“守清你這拍馬屁的功夫太差,一點都不誠心實意。”
張守清啞然失笑,沒有說什麼。
觀主將手中那本書隨意扔出,平靜說道:“這一次那處號稱是上古聖人的修道之處再次開啓,笙歌不必去了,名額你在你門下弟子裡選一位吧。只不過境界不要太低,延陵那邊肯定是會將那讀書種子送進去的,那小丫頭踏上這條路的時間太短,若是參加這次試煉,會被笙歌甩在身後太遠,至於佛土那邊,據說有個年輕至極的灰衣和尚佛法精湛,這次試煉,佛土若是要參與進去,便一定是他,如此來看,還是咱們沉斜山最沒有排面啊。”
張守清皺眉道:“這處聖人洞府百年開啓一次,是那位聖人坐化之前修道之處,由三教商議每家派出一人,本來就是極爲珍貴的機會,觀主把名額交由我門下弟子,只怕山上有人不服。”
觀主平靜搖頭,“若是不服,自會有人找我。倘若都無人找我,服不服又有什麼關係。”
張守清臉色微變,但誠心感激道:“守清替門下弟子謝過觀主。”
觀主擺擺手,站起身之後才說道:“我從未見那處聖人修道之處看作如何了不得的東西,可山上道士總是在爭,每次開啓都非要是山上最出彩弟子纔能有資格去,這一次莫說是笙歌不在山上,就算是在山上,這個名額我都不會給笙歌,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是累贅,丟給你,或許不算是什麼好事,你自己思量,若是不要大可讓出去,但你若是不讓,誰要來逼你,我大可和他講講道理,山上烏煙瘴氣許多年了,我這次下樓便是要徹底整治一番。”
張守清憂慮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觀主不說話,只是在一旁的書架裡再抽出一本書,笑着說道:“他們以爲我樑亦上進了登天樓便是一路前行而已,從不肯回首看之前,現如今我便要告訴他們,有些事情做了便要付出代價,後山的牢籠,不是還空着許多麼?”
正是炎熱夏季,可不知道爲什麼張守清忽然覺得背後一陣發涼。
然後張守清便想着要告辭下樓,要趕快回到自己那座山峰,約束門下弟子,將平日裡沒說的狠話重話都要統統說上一番,弟子怨他不要緊,總比之後被丟到後山的牢籠裡來的好,平日裡脾氣極好的觀主打定主意要收拾山上亂象,那便不管你是何人弟子,和山上有什麼淵源。
觀主一旦出手,整座山天翻地覆都是輕的。
張守清雖然沒有領教過,但心裡十分清楚。
當年觀主才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被人逼着下山去了延陵,回到沉斜山之後怎麼遭,那人不也是現如今至今還在那後山牢籠裡麼。
那人尚且如此,山上其他人能夠倖免?
張守清實在想不清楚還有誰能夠讓觀主改變主意。
他甚至想到一個可能性,說不定這一次笙歌下山,便是觀主刻意爲之,要借笙歌下山之事清理沉斜山。
只不過這種猜想,張守清一點都不敢付諸於口。
連想都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