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外叫聲一聲聲傳進來。
舒望蘇緊緊抓着她的手,一字字道:“我說了不準出去!”
他是當真的惱怒了,外面的那個人叫幾句都比自己重要。
龍霸天站在那裡皺着一張小臉,又急又燥,指着門外一直重複,“哭……哭了……”
“不準出去。”他也重複,盯着龍霸天的眼睛,盯着盯着自己先泄了氣,握住她的手,幾乎求道:“不要出去,我們一直這樣不好嗎?你喜歡我的血對不對?我以後會一直一直滿足你,不要出去。”
龍霸天聽不太懂的看着他,撓了撓頭。
那夜重明的聲音便忽然帶着斷斷續續的哭聲傳過來。
他在哭,在說:“阿真,你真的死了嗎?那我怎麼辦?怎麼辦……你不是要帶你的兄弟們回家嗎?你不是說過的嗎?”
舒望蘇感覺自己掌心裡的手指猛地抓緊,龍霸天就在他的眼前震了震,猛地擡頭看向門外,他的心忽然一空,想要抓緊她的手,那手指就從他掌心裡抽了出去。
他有些慌了,上前想要抱住她,她卻霍然一掌揮出,就揮在他的胸口,將他揮開,哐的一聲撞在牆壁之上。
那一掌不重,卻讓他渾身一震,看着她上前一步就要拉開門扉,他撲身上前就抓住了她拉在門扉上的手指,“我說了不準出去!”
他聲音大極了,手指都在發顫。
小嵐嚇得不敢出來,抱着藍錦低聲安撫着她。
她似乎也急了惱了,眉頭一皺,擡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屋子裡。
他對她,只是個不會忤逆她,千依百順的糧食。
舒望蘇被扇的偏了偏頭,側頭盯着龍霸天,喉頭腥甜的液體壓着,字句咬的重道:“你今日若是敢出去,我一定殺了你,留不住你,誰也別想帶走你!”
龍霸天看着他,眉目緊蹙,眼中金光一亮,擡手攥住了他的脖子。
“你要殺了我?”舒望蘇在她的手掌下笑了起來,伸手抓住她攥在脖子上的手腕厲聲道:“龍霸天,你今日若是不殺了我,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龍霸天的手指收緊,一點點攥得他呼吸不上,他指尖的暗器銀針就在她的脖頸前顫啊顫,顫的舒望蘇臉色蒼白,大腦缺氧的眼前發黑發暈……終是沒有刺下去。
他那樣不容易纔將她救下來,她的皮肉在自己眼底下一點一點長出來,還那樣嬌嫩……多麼不容易,她的每寸血脈裡都流淌着他的血……他怕她傷了碰了,穿鞋子怕磨腳,多穿幾件衣服都怕她不舒服……
他怎麼捨得傷害她?
他眼前發黑,呼吸全窒在胸口,便要昏過去。
“望蘇!”小嵐揹着藍錦出來,看到這樣一幕,嚇得掙扎着要過來,“小龍姑娘……快放手!放開望蘇!”
龍霸天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睛金光暗了暗,鬆開舒望蘇將他一把甩在地上。
他撞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口血涌在口齒中,嗆得一陣猛咳,眼前天旋地轉,黑濛濛中就看見龍霸天踹開門扉,毫不遲疑的衝了出去。
“龍霸天!”他想掙扎,卻因暈眩一頭栽在地上,磕的發懵,含着脣齒裡的血沫盯着那黑茫茫中的背影,道:“不準走……”
她在迴廊外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卻只是極短暫的一眼,扭頭便走。
沒有停頓,沒有遲疑。
舒望蘇一口血吐了出來,眼前一黑的暈了過去。
他聽到母妃在哭,在叫他,小嵐慌慌張張的哭着去喊人來,他聽到許多許多的聲音,卻唯獨沒有聽到龍霸天的聲音……
他像是在做夢……
他看到龍霸天睡在榻上,還在他那間臥房裡,榻前的小凳子上放着她沒喝完的米粥,牀腳丟着他拿回來的竹藤球,被子被她踢在腳邊。
米粥還是溫的,竹藤球被窗外的風吹的晃了晃,“叮鈴”,她似乎發出了輕輕的呼吸聲。
他走過去,看到她的腳上還有剛剛好了的小繭,細白的腳踝上有一粒小小的紅紅的包。
——那是帶她去花園裡玩事被蟲子咬的,她癢了好幾日,怕她撓破了會留疤,他就每日每日的幫她塗藥,吹一吹,揉一揉。
挑開半掩的牀幔,她的黑髮鋪在榻上,托出小小的一張臉,又白又嫩,那眼瞼下面的皮膚上有一小道紅印。
——那是她指甲長了,沒留意自己抓出來的,差點傷了眼睛,讓他後悔了好幾日,不該因着她不高興就不給她剪指甲。
她額頭睡出了密密的汗,鼻頭微微發紅,像是剛哭過。
——他想起來,是因爲近來總是哄着她吃飯,剋制她喝血,她總是不怎麼高興,也不怎麼有精神。
他有些不想逼她吃飯,愛喝血就喝血,他倒是希望她永遠都離不開他的血,但沈春說她的身體消耗極大,單靠他的血根本無法維持。
是要吃飯的。
他不逼她學走路,學說話,學日常自理,只要她不想的他都不願意逼她,唯獨逼了她吃飯。
他坐在榻邊,想身後摸摸她的發,她的臉,她緊閉着的眉眼,忽然聽有人在叫他。
“望蘇……”
“殿下……”
亂糟糟的聲音,是他的母妃和秀林。
他的母妃哭了,抓着他的手,一邊哭一邊小聲說:“我的蘇蘇,我的蘇蘇可怎麼辦?”
忽然之間,他想起許多許多年前,他剛到昭南時,他的母妃就在那庭院裡,用血淋淋的手指摟着他,一遍一遍的哭道:“蘇蘇別怕,你的父王馬上就會來救我們了,不要怕,我的蘇蘇,我的蘇蘇該怎麼辦……”
他渾身如墜冰窟,一個激靈的醒了過來,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窒息已久的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
原來,剛纔他是真的在做夢。
他睜開眼在一陣眩暈中看到高明的光線,亂糟糟的人,他的母妃,秀林,沈春和小嵐……
他捂着發昏的腦袋仔仔細細的將每個人看清,耳朵裡嗡嗡的耳鳴,問:“她呢?”
秀林鐵青着臉色不敢開口。
他便又問:“龍霸天呢?”
秀林低着頭道:“殿下還是休息一會兒吧。”
他心裡又空又慌,扶着牀榻就要下地,沈春一把扶住了他,“你不要命了!她已經走了!走了!”
他聽到耳朵裡嗡的一聲開始劇烈耳鳴,像是沒聽清一般擡頭盯着沈春問:“走了?走去了哪裡?她能去哪裡?”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冷的在發抖,“她還需要我的血,她怎麼可能走!”
“殿下……”秀林在他面前,皺着眉道:“她是真的走了,跟着夜重明走了。”
“怎麼可能……”他張口想質疑,一張口滿口的血腥吐了出來。
“望蘇!”藍錦嚇壞了,抱着他哭了起來,“怎麼辦……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望蘇?他們會打死我們,會折磨死我們……”
她渾身發顫,哆哆嗦嗦的哭着重複,“饒了我們吧……饒了我的蘇蘇……”
“夫人,夫人別怕!”小嵐忙來扶她。
她忽然歇斯底里的一把推開小嵐,厲喝道:“不要碰我!不要碰蘇蘇!走開!你們……都走開!”
秀林和沈春臉色一沉,忙道:“快去給夫人熬藥來,夫人又犯病了!”
小嵐哭得一臉淚水,忙應是跑了出去。
這屋裡一團糟。
秀林再忍不下去,冷聲道:“殿下你忘了你當日回京都時立過的誓嗎?”
忘了嗎?怎麼會忘。
那日他跪在宮門外,隔了那麼那麼多年,再一次見到他的父皇,父皇就站在大殿裡,看着遍體鱗傷神志不清的母妃,扭過頭就進了大殿。
然後小太監出來說,父皇暫時不想見他們,讓他們先去休養。
他在那日發誓,之前所受的一定要全部還回去。
他發誓,再也再也不要讓母妃受傷,再也不要活的這麼辛苦卑賤。
他發誓要毀了這該死的江山,用他和母妃日日夜夜的折磨換來的太平江山,讓他的父皇后悔。
他怎麼能忘。
秀林撩袍跪在眼前,眼裡有淚,咬牙道:“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眼看着就要熬過去了,殿下今日要爲了一個女人將這麼多年的經營付之一炬,讓所有的艱辛都功虧於潰嗎?”
舒望蘇看着他,那日陽高懸在窗外,他的眼前發暈,耳朵裡嗡鳴,母妃在身邊哭着顫着,他伸手抱住母妃,慢慢閉上眼睛,“你起來。”
秀林還跪在那裡。
門外有小廝慌張跑進來,噗通跪在外室道:“殿下,聖上派人來召您入宮。”
秀林猛地回頭,“現在入宮?可問清是何事入宮嗎?”
小廝搖頭,“只說是有要事商議。”
秀林想了想,剛請示舒望蘇可否先借着身體不適暫不入宮,回頭便見舒望蘇已將藍錦交給了沈春,扶着牀榻起身,那雙銀灰的眼睛,冰冷如初,再沒有半分的人情。
“我馬上入宮。”舒望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