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帶着阿守,一行兵馬浩浩蕩蕩的趕往望風谷,一個時辰的路程,硬是被他心急如焚的半個時辰趕到。
楚南打馬停在望風谷外,天光剛亮,陰天多雲霧,望風谷籠在一片迷霧之中,綠樹矮山撲朔迷離。
阿守說這望風谷地勢複雜,終年水霧瀰漫,谷中又多怪物野獸所以十分難進,進去也很難找到人。
在霧濛濛的偌大山谷怎麼好找一個人?但他非找到龍霸天不可,她可千萬不要出事,千萬不要。
楚南在谷外看了一圈,下令所有兵士下馬,分成六隊,一隊留在山谷外的幾個路口守着,已防龍霸天出谷。
其餘的一隊一個入口入谷搜尋。
衆人領命,剛依令分好隊,就聽不遠處的一個藤蔓掩蓋的入口傳出沙沙的響動,像什麼異物在往外爬,再看那藤蔓之中隱約可見一隻毛茸茸的爪子。
“可能是谷裡的猛獸,小心。”阿守開了大弓示意楚南小心。
楚南豎指噤聲,讓衆人散開圍上,慢慢的走到那入口,輕輕拔出劍,緊盯着那隻藤蔓之下的毛爪子——
那藤蔓一陣騷動,被猛地扯了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鑽了出來。
楚南出劍斬下去,卻在那毛茸茸的腦袋擡頭的瞬間猛地收劍,他看到那毛茸茸的腦袋拔地而起,一雙赤紅的眼睛疲倦不堪。
“紅羽?!”他驚訝。
那毛茸茸的大異物正是匍匐着鑽出來的小紅,它身上被樹藤纏着,有幾處傷口,疲倦的吭哧吭哧喘着氣。
楚南忙斬斷樹藤將它從那狹小的出口拽了出來,小紅趴在地上喘粗氣兒。
楚南急的直問:“怎麼只有你?龍霸天呢?”他心急如焚,連紅羽這樣的兇獸都受傷了,那谷中的九嬰是有多麼了得,那龍霸天……
小紅趴着喘的緩過來一口氣,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抖了抖身子衝楚南一吼,轉頭朝山谷裡又走了去,在入口回過頭來又吼一聲,像是在示意楚南跟上。
“它是不是要帶我們去救龍霸天?”阿守背好了大弓問。
楚南一揮手道:“都跟着它!進谷!”
一行人便都棄馬步行,跟着小紅入了山谷,那一路上怪異的植物躺了一地,紅紅綠綠的汁液到處都是,像血一樣。
阿守說這些植物會攻擊,俱是有毒之物。
再往裡走,路上便多了許多死或是重傷的異獸猛禽之類的動物,苟延殘喘,四處逃竄,適量衆多,看來龍霸天之前在這裡消耗了不少體力。
楚南越走越擔心,猛禽,異獸,帶毒的植物,哪一種都是尋常人不能敵對,致命的,龍霸天她縱有滔天的本領也會被耗的筋疲力盡啊,更何況之前她就受傷失血了。
等行到山谷正中的一處山洞水潭之前,小紅忽然一聲嚎叫衝了出去。
楚南與阿守先反應過來,忙緊跟了上去,幾個跳躍停在山洞外的水潭邊,兩人皆是抽了一口冷氣,這山洞之外山石和草木狼藉一片,全是飛濺或流淌的鮮血,幾步之間便掉落着一個有人臉那麼大的……紅羽鳥頭。
一路走過去,竟是有八個之多。
“是九嬰……”阿守道:“傳聞中九嬰乃九頭鳥,沒想到竟是真的……”
楚南也顧不得什麼九嬰不九嬰的,幾個快步追着小紅到了水潭邊,一口冷氣瞬間捲進了肺腑,心就是一空。
他看到了龍霸天,她躺在水潭邊,手中還擒着一隻鳥頭,身側躺着一隻巨大的斷頭飛鳥,她與飛鳥身上皆是鮮血,那血之多,染的周圍水潭一片血紅,她整個人像是泡在血水之中一般,頭髮散在血水之中,了無生氣。
小紅在她身側嗷嗷低吼。
楚南衝上前彎腰將她抱起,她臉色慘白,渾身涼的嚇人,卻是在他動她的一瞬間睜開一雙暗金的眼,獵鷹一般瞬間出手,一把短刀就抵住了楚南的喉嚨,卻是頓了頓,那雙暗金的眼睛不太清醒的盯着楚南,一絲的神智未散,像是強撐一般辨認半天才極緩極緩的開口:“楚……楚南?”
那聲音讓楚南心頭一酸,險些掉淚,羸弱沙啞的根本不像她龍霸天,抓住她握刀的手道:“是我,龍霸天我是楚南,你……哪裡受傷了?”
那一擊是她的防禦本能,已是強弩之末,在辨認出楚南之後她提了提手中的鳥頭道:“帶回去,給小曄國國君,就說……我乃舒望蘇手下將領,記着……”
“我知道,我明白。”楚南抓住她的手,“要給三殿下立功,你不要再說話龍霸天,你……臉色很難看。”像是已死之人一般。
龍霸天極勉強的一笑,道:“無妨,老子只是太累了,老子睡一會兒。”講完閉上眼睛一栽頭昏了過去。
楚南不敢耽誤,命人將九嬰的屍體收拾一下帶回去,先行和阿守帶着龍霸天騎在小紅身上趕回了定風山莊。
老樓木早就備了大夫在待命,一見他們先是吃了一驚,龍霸天像是從血水裡撈出來一般,渾身上下頭髮臉頰沒有一處沒有血跡的,隨後又忙迎了進去。
大夫,侍女手忙腳亂的忙活了整整兩個時辰纔將龍霸天干乾淨淨安安穩穩的收拾好。
只是失血過多,體虛力竭,好在她底子好,暫時沒有姓名之憂,但要好好調理,加上身上的外傷實在是太多了,大大小小包紮了好半天才全部處理好。
楚南又問了一些注意事項,讓大夫開了藥,老樓木親自去熬藥,這才放心的進去看龍霸天。
她已經洗的乾乾淨淨了,傷口也都包紮好了,傷口太多包紮的像是穿了一件紗布裡衣一般,爲了方便只給她穿了一件單衣,她躺在厚厚的錦被之中,頭髮半乾不幹的散了一枕頭,襯得她的臉色尤爲白,宛若一顆不會發光的珍珠一般沉在黑黑的頭髮之中,眉頭緊蹙,神色憂思。
楚南就在那牀邊站着看了她半天,想伸手揉開她的眉頭卻又收了回來,她是天上的驕陽,是他高不可攀,不能觸碰的人。
他甚至連護她平安都做不到。
他站了一會兒替她輕輕蓋上被子便轉身出了暖帳,帶着九嬰的屍體入宮去見小曄國國君,將剩下的事情處理完。
楚南穿戴整肅帶着一小隊輕甲兵擡着九嬰和馬腹的屍體入宮,小曄國國君自是感恩戴德,三殿下舒望蘇此次替他們消除了馬腹與九嬰之患,國君爲表示感謝將流程上該有的謝禮又多加了一份,說送給那位叫龍霸天的女將。
楚南替龍霸天領下,有按規矩參加了國君晚上的酒宴,原是心裡惦記着龍霸天想早些回去,可國君盛情難卻,他便多喝了幾杯,上了頭被國君安置在了宮中。
等他酒醒已是第二日正午,頭昏昏沉的,他一再謝過國君急急忙忙的趕回了定風山莊,剛到山莊門口就瞧見那山莊之內火光洞洞映紅半壁天空,濃煙滾滾撲面。
着火了?
他心一沉快步就朝山莊裡奔去。
山莊之內亂成了一鍋粥,攪擾的,逃竄的,他一路朝火光奔過去直奔到內院的定風樓下。
那着火的正是那個滿是機關,定風莊主關押純陰的小樓。
他撥開滅火的下人心急火燎的跑過去,就瞧見龍霸天抱着那個叫阿善的白髮女娃娃站在那樓下不遠。
阿守站在她旁邊,緊緊的抓着她的袖子,滿目眼淚。
在一旁還有一堆人扶着站立不穩的周乘風,他掙扎着怒吼:“快去救我爹!我爹還在樓裡!派人進去!”
他跑過去先看龍霸天有沒有事,她穿一襲素色的裡衣,披着素色的外袍,散着發,臉色依舊蒼白的看着那滔天大火的小樓,那雙暗金的眼睛被火光映的明明滅滅,他在那裡胸口起伏不定,一時竟也不知該問她,你醒了?還是你還疼不疼了?
那樣多的關心切切就那麼都哽在了喉嚨口。
還是龍霸天在那火光之下轉過頭來看他,展眉一笑,“替舒望蘇立功了嗎?”
她最關心的仍然是這個。
楚南便笑了笑道:“小曄國國君會親自派人前去大巽致謝,你放心吧。”
“那就好。”她笑了笑,又轉頭看那越燒越大的小樓。
她懷裡的阿善定定看着小樓,忽然動了動,小聲問:“阿爹是不是死了?”
阿守一哽的哭了出來,抓着龍霸天道:“爲什麼……爲什麼不救救阿爹?”
龍霸天垂眼看他,語氣又淡又冷的道:“不要妄想去救一個一心尋死之人,救不活。況且自殺是懦弱之人最後的勇氣,我雖瞧不起,卻也尊重他的選擇。”又低頭看懷裡的阿善,輕聲道:“是的,你的阿爹死了。”
阿善在她懷裡顫了顫,細白瘦小的手緊緊的抓住了龍霸天的衣領,鼻音濃重的哽聲道:“阿爹死了……阿爹……不要阿善了……”她將小小的臉擡起來,淚光盈盈的望着龍霸天,可憐至極的問:“你也會不要我嗎?”她伸手抱住龍霸天的脖子,貼在她的懷裡小聲哭起來,“我會死的,你也不要我,我就會死……”
她那樣小,那樣可憐,小聲哭着讓人無限憐憫。
龍霸天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不會,你不會死。”
“那你會不要我嗎?”阿善小聲的又問:“會嗎?”
龍霸天看着那映紅天空的大火,淡聲道:“不會。”
阿善這才安心,將頭靠在她懷裡,顫聲道:“我冷……”
龍霸天用袍子裹緊她道:“我們回去吧。”抱着她轉身就走。
楚南吶吶的跟在身後。
她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看站在原地哭着的阿守,淡聲道:“哭夠了就回來,只這一次,我不想再看到你哭,沒出息。”轉身走了。
楚南跟着她。
她回到房中,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先喝了藥,又抱着阿善坐在窗下放血給她喝。
下人來稟報說,小樓燒塌了,莊主和那個純陰男子都沒救出來。
她只應了一聲,依舊專心致志的看着阿善喝血,這麼一刻她無比想念舒望蘇,他也爲純陰,活的無比艱難,但他從不向個弱者一樣怨天尤人,自甘墮落,他千方百計的活着,活的好。
他走到今天這一步讓龍霸天非常欽佩,就算有一日他們反目成仇,他也會是她最欽佩和尊敬的對手。
她看不起阿善的父親,到如今他不想着怎樣好好活下來照顧一雙兒女,竟然只想和老樓木同歸於盡,一把火燒了自己跟老樓木,圖個一了百了。
不負責任,懦弱自私。
阿善吸的有些快了,她疼的微微抽了一口氣,阿善便忙鬆開口,擡頭一雙亮晶晶的銀色眼睛看着她,小小的嘴脣豔紅如血,輕聲道:“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我再也不會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龍霸天摸了摸她的頭,涼涼滑滑的銀髮,像舒望蘇的,“沒事,喝吧。”
她這才又低頭咬住她的手腕,一雙眼睛還瞧着她,小心翼翼的吸着。
楚南站在一旁又心疼又覺得不舒服,這小姑娘讓他覺得冷,太過乖巧了,不是這個年齡該有的……
龍霸天忽然擡頭看他,道:“我打算回大巽,今夜就動身。”
“這麼快?”楚南吃驚,“你……纔剛醒,身體還沒有復原,還是歇息幾日等好了再動身也不遲。”
龍霸天摸了摸阿善的頭道:“老子沒事,早點回去找了血嬰來阿善也好康復。”又道:“老子也想舒望蘇了。”
楚南的話便不好再說,那些話都哽在喉嚨口,怎麼都不舒服,還故作鎮定的道:“還是休息幾日再回去吧,這幾日……不要回去了。”
“爲何?”龍霸天問:“又沒有什麼事了,我騎着小紅很快就會到了。”
爲何?
你不會想知道。
楚南抿了抿嘴,“總之過幾日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