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月夜人狼(上)
仲秋晚飯後按習慣應該是賞月,可是這天晚上的雲層很密,只能看見天上某個方向一片淡淡的光輝。莊茹站在陽臺上嘆息:“可惜看不見月亮。”言語中又有些傷感。
白少流轉移話題道:“月圓應該有大潮,起大潮也退大潮。”
莊茹:“那你明天就去趕海玩吧,弄不好還能揀海物帶回來做菜。……對了,小白你會不會游泳?”
白少流:“會不會游泳?我生下來就通水性!我姥姥都說我上輩子一定是條魚。……不是跟你吹牛,只要有吃有喝,我可以在水裡面三天三夜不上岸。”
莊茹終於被他逗笑了:“小白你是說真的嗎?那你明天就到海濱浴場游泳吧,也正好放鬆放鬆。過了仲秋,海水就要開始變涼了……不管你水性多好,還是要注意安全啊。”
……
就在莊茹與小白談論海水的時候,烏由市海邊某公園裡一座棧橋上也靜靜的站着兩個人。長長的棧橋伸入到海中,四面只有海浪拍擊的聲音。風君子雙手合禮仰望天空,他面前的地上放着一個盤子,盤子中端端正正的擺放着桔子、石榴、月餅等供品。他的妻子蕭雲衣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的看着他,沒有出聲去打擾。
丈夫在蕭雲衣眼裡是一個非常有個性的人,比如每年中秋拜月這個習慣是風雨無阻。像今天晚上這種情況還好,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月亮,海邊沒有賞月的人顯得很冷清。記得前年中秋風君子也在這裡拜月,那是一個大晴天海灘上有很多人來賞月。風君子就在那麼多人詫異的目光中對着月亮倒身下拜,恭恭敬敬的三拜九叩,完全沒有理會周圍人的驚訝和竊竊議論。
風君子身上還有更神奇的一面,那就是每年中秋只要他跪倒在地的時候天上的月亮總會出現。不論是颳風還是下雨,也會在那一刻從雲層的縫隙中露出圓圓的一輪,比如去年就是這樣。風君子的這個習慣從小就有了,早在他與蕭雲衣結婚之前。風君子從來沒解釋過爲什麼,蕭雲衣也乾脆沒有追問。
今天是一個多雲接近於陰天的天氣,滿布的雲層遮住了整個天空,雲層中有一片微微發亮的地方應該就是月亮的方向。風君子正對着那個方向,蕭雲衣知道,只要一等到他跪下去,月亮就會從兩片雲朵的縫隙裡鑽出來,月光一定會照在風君子的身上。
就在這時,棧橋的另一頭傳來一個急衝衝的腳步聲,有一個年輕小夥邁着大步走了過來一直闖到棧橋的最盡頭才站住,他的位置往前一步就是大海。這人是幹什麼的?來跳海的嗎?這人卻沒有跳海,黑暗中的神色極其焦躁,兩隻手撓着胸口擡頭仰望天空,看的也是雲層後面月亮的方向。
風君子不動聲色,蕭雲衣卻皺起了眉頭。那人站的位置很不巧,恰恰在風君子的正前方,如果風君子跪下去就成了面朝他跪拜。風君子也知道,他一動不動的雙手合掌在那裡等。而那人一時半會還沒有走的意思,反倒在風君子身前不遠處不安的來回踱起步子,口鼻中還發出粗重的喘息聲。
風君子不動不說話,保持着雙手合掌正準備下拜的姿勢,蕭雲衣有些着急但又不好說——公園又不是他們家開的,這個地方誰都可以來。那人來回轉了半天,就像動物園中下午四點半的狼,終於發現了棧橋上一男一女有些不對勁,也看見了風君子恭恭敬敬合掌等候的動作,這才覺得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合適。他往回走了一段來到風君子身後蕭雲衣的身邊,喘着氣問:“我可以對着月亮大吼幾聲嗎?不想嚇着你們!”
蕭雲衣:“你能不能等會?等我老公拜完月亮。”
他們說話時,風君子已經跪了下去,雙手扶地深深跪拜前額也貼到了地面上。說來神奇,天上雲層在高空流動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一輪圓圓的月亮恰於此時在雲朵的空隙間露出了完整的一輪。這突然出現的月光灑下,周圍所有的聲音都安靜了,似乎連海浪也不再拍擊礁石。
月亮一出來,那男子的神情就變的十分狂躁,急轉身仰望天空張嘴似乎要發出一聲大喊。就在這時風君子拜了下去,低空似乎有一層淡淡的浮霧飄過,月光輕輕的閃了幾閃彷彿月亮中的陰影消失了,變成了純淨的一輪玄光。那男子張嘴沒喊出聲來,似乎風君子下拜的動作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或者是一種安撫的力量,把他的躁動情緒逼了回去。
風君子跪地三叩首,然後又站了起來雙掌合什。風君子一起身,男子的臉色又變了,變的很是焦躁,伸手隔着衣服撓胸口張嘴又要呼喊。然而緊接着風君子又跪了下去,又是三叩首,那男子的一聲呼喊又硬生生的嚥了回去。如是者三,風君子按古禮三拜九叩已畢,站起身來。那男子狂躁的情緒已經消磨的差不多了,但呼吸還是壓抑的粗重聲,他眼睛紅紅的再擡頭看天,月亮又一次隱沒到雲層後面。
男子看了一眼天空,帶着古怪的神色轉身走了,什麼話都沒有再說。蕭雲衣拿着隨身的一個大紙袋,收拾好地上的供果,對風君子說:“那人好奇怪,剛纔問我能不能對着月亮大吼幾聲?”
風君子笑了:“我也聽見了,他要吼就吼唄,海灘又不是我們家的。”
蕭雲衣:“也是噢,可我還是要他等等,結果他沒吼出來。”
風君子:“其實我還真想聽他到底要吼什麼,可惜就這麼走了。你說他會不會是失戀了?對着大海喊一句——某某某,我愛你!”
蕭雲衣也笑了:“不會吧?我看他很狂躁的樣子,就像心裡壓着什麼東西要吐出來,一直在那裡撓胸口,就像有一種情緒要衝出來。後來你拜月亮,每拜一下,他的狂躁就被壓下去一分。”
風君子一皺眉:“是這樣嗎?這我倒沒看見,你聽沒聽過一個傳說?”
蕭雲衣:“什麼傳說?”
風君子:“月夜人狼!……據說在西方有一種怪人,平時很正常,但一看見圓月就會變成狼,忘記了理智兇性大發,是傳說中的一種什麼黑暗生物。”
蕭雲衣:“老公,你別嚇我!……你剛纔說的是怪人,爲什麼不說是怪物?”
風君子:“他們本來就是人,只是心中潛伏着惡狼一樣的獸性,當表面的自我意識控制崩潰之後,獸性就會發作。所以他們是怪人而不是怪物。”
蕭雲衣嚇的一哆嗦,不由自主的緊緊挽住風君子的胳膊:“這些東西不是西方傳說嗎?你的意思難道剛纔那個人是狼人?怎麼會出現在志虛國?……”
風君子:“開個玩笑而已,哪有什麼狼人?都是傳說。”
蕭雲衣:“我聽你一說,還覺得剛纔那人真有點像。你說這些東西是怎麼跑出來的?”
……
就在風君子海邊拜月的時候,公園外不遠處一家教堂中神父正對着臺下的一羣信徒宣講:“主對摩西說‘除我之外,你不可以有別的神。……不可以跪拜天地間萬物的形象,也不可侍奉它們,因爲我是你唯一的神。’……”
神父宣講的內容是他們的聖經中上帝對聖徒摩西定下十戒的內容,上帝是唯一的神,人們不可以崇拜別的神靈包括事物。有意思的是,此時的風君子正在遠處海邊對着月亮三拜九叩。
……
風君子與蕭雲衣邊走邊說已經快到公園的門口,晚風中突然傳來遠處教堂唱歌的聲音。風君子站住腳步凝神細聽,那是一首讚美詩:“萬民啊,你們都要拍掌!要用榮耀的聲音向上帝呼喊。主是至高無上,主宰一切的君王。主讓萬民拜服在我們之下,也讓列幫臣服在我們腳下……”
蕭雲衣見風君子突然站住不說話,在一邊追問道:“問你話呢快說呀,那些東西是怎麼跑出來的?”
風君子一邊聽着讚美詩一邊若有所思的答道:“上帝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光明出現了是美好的,但從此也有了陰影中的黑暗。這好像是一種守衡的法則。”
風君子又在談玄之又玄的東西了,蕭雲衣很感興趣的問:“你的意思是——?”
風君子:“如果一定要說光明是神創造的,那麼黑暗也一定是神創造的,上帝左右也跑不了。地獄是天堂的基石,如果沒有地獄也就沒有天堂。”
蕭雲衣:“本來就有人應該下地獄!……你好像對這些理論很不感冒?”
風君子:“是,該下地獄的人多了,問題是由誰來決定?……其實從某方面我還是很欣賞這種理論的,天堂和地獄由每個人自己選擇,就像我們常說的一句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人世在天堂和地獄之間,站在這裡你既可以看見天堂也可以看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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