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年後
帝都,光明教會。
長長的走廊上遠遠傳來愉快的哼唱聲。有着圓胖可愛臉蛋的小伊雪雙手捧着白蠟銀盤,開心地給紅袍主教送去晚餐。
她的快樂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如果不是姐姐臨時患了急病,否則剛進教會沒多久的她,又怎麼可能獲得如此榮耀,去伺候光明之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呢。
天上降餡餅的意外驚喜感,使得小伊雪即使在走到主教門口後,即使頂着光明聖騎士的冰冷眼光,也難抑臉上的激動。這一路上,她在心裡草起碼擬了不下十種的表達方式,以備待會兒能向紅袍主教表達她心中的敬仰。
不行不行,你給我淡定一點,待會兒要好好表現。小伊雪拍了拍自己的臉,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努力壓下不停上揚的嘴角肌肉,將手放在了門上,輕輕敲了三聲。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裡面並沒有傳來應答聲。靜悄悄的就好像根本沒人似的,可是明明大主教特別吩咐在這個時間點送飯過來。
小伊雪等了約莫兩三分鐘,忍不住又敲了敲門,高聲道:“尊敬的主教大人,大人您在嗎?我是來送晚餐的。”但還是沒人應答。
小伊雪有些茫然,畢竟她剛來不久還不是十分懂得教會的規矩。無措之下,她不由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守衛門口的光明聖騎士。
然而讓她失望的是,穿着神聖金色盔甲,紅色披風的聖騎士,卻冷漠地沒有給她任何反應。他紋絲不動地站着,如果不是面甲已經被打上去,露出裡面的臉來,小伊雪恐怕會以爲自己身邊站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雕塑。
好吧,既然這樣……小伊雪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橡木大門。
由於年代久遠金屬生鏽,當門緩緩向裡打開時,拖長音調發出了“吱……呀……”的聲音,讓人感覺十分不詳。
厚重的窗簾拉得緊緊的,也沒有點蠟燭,屋裡昏暗一片。小伊雪探頭探腦地左右看了看,只能隱隱約約看到東西的輪廓,但沒有發現主教大人,於是走了進去。
而當她後腳跨過門檻時,門忽然自動合上了。她頓時被嚇的渾身汗毛倒立,迅速轉身,幅度之大,差點連手上捧着的食物都掉了。
不過那裡什麼都沒有。
“主教大人……請問您在嗎?”小伊雪內心不安,哆哆嗦嗦地摸索到桌子旁,將裝着麪包和湯的白蠟銀盤放在桌上,“我是新來的侍女伊雪,克里提亞姐姐生病了,我代替她來給您送晚餐。主教大人……”
四周的空氣驟然降到零度以下,難以言說的寒意順着他的腳往上控制了她的身體。
正當她心裡的不安達到極限時,一隻手忽然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手心溫暖,力度溫柔。“主教大人!是您嗎!?”小伊雪驚喜萬分地扭過頭。
然而,她並沒有看到預料中的紅袍主教,手後面的巨大的黑影瞬間將她整個兒吞噬。小伊雪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求救的聲音,就被奪走了所有的光明。
靜,房間裡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到的靜。
空氣凝滯。
明明什麼耳朵沒有捕捉到任何聲音,可腦海裡就是產生了聽到聲音的錯覺。像突然將鼓鼓的牛皮氣囊踩爆那樣,猛地一聲“噗”。
明明什麼眼睛什麼都沒有看到,可就是覺得眼前有一具肉體正在從內而外急速膨脹,然後爆炸,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
這種錯覺是那樣的真實,以至於山姆爲了躲避臆想中的血肉,而驚慌後退,結果撞倒旁邊的書櫃,書籍噼裡啪啦地趴下來,頃刻間就砸了他滿頭大包。
他感覺,有什麼恐懼的存在,正從小女孩的屍體上,緩緩升騰而起。
厚重的紅色天鵝絨窗簾猛地被人拉開,刺眼的光芒令得山姆不得不用手擋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眼睛才適應了光線,放下手臂。
緊接着,一幅令人難以想象的驚人畫面出現在了山姆的眼前。山姆不由驚訝地湊上前去,瞪大了眼睛。
天吶!光明之神在上!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一隻怪獸!
不,更準確點說,應該是怪獸縮小版的幻象。
它渾身由血霧凝成,漂浮在半空中,透過它血紅的身體,山姆能夠看到後方的桌椅櫃子。
山姆從未見過這樣子的生物,它披着蜥蜴的鱗甲,但體型卻遠遠比後者更爲雄偉;身體強壯如獅鷲,但遠遠要比後者更爲龐大;拖着比蠍尾獸更爲堅忍的鞭尾……當然了,最引人注目的,必然是那一對形如蝙蝠的革式巨大翅膀,即使只是隨意張開,但振翅欲飛的姿勢是那般的充滿力量,震撼人心。
噢,對了,還有它的眼睛,它的頭部,它的獠牙……山姆已經找不出何種動物來與之比較了。他只知道,當那一對燃燒着熊熊烈焰的眼睛望過來時,自己的雙膝已經不由自主地顫抖,產生了想要跪拜的念頭。
“這……這……這是什麼!?”山姆驚訝地問。
怪物幻象的底下,一左一右站着兩個身形相仿的人。
左邊身着金色滾白邊的長袍,頭戴鑲嵌着六顆水晶的冠冕,脖掛銀質長項鍊,吊墜是金色的十字架。此人正是光明神教的左教裴斯。
右邊那人穿的則與左教相反,是一件白色滾金邊的長袍,不過頭頂和脖子的裝飾,卻與左教完全一模一樣。此人正是光明神教的右教福昂。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他們在還沒懂事的年紀就已經被送往了光明神教,因此在無窮的歲月中,這兩張同樣乏善可陳的無情面容,竟然被磨礪出了相同的味道。
當山姆驚訝地喊出問話後,他們不約而同地低下頭,然後以同樣的幅度扭過頭,面色慘白幾無人色。而沒有表情的臉上,眼裡都閃着同樣的偏執和瘋狂。
山姆被看得一個哆嗦:“它,它,那個,是什麼?”
“是災難。”臉上寫滿了恐懼的右教,是這麼回答山姆的。
“是希望。”臉上寫滿了狂熱的左教,是這麼回答山姆的。
“它從光明無法照耀到的國度而來,它的翅膀將在大地投下死亡的陰影,它的咆哮將顫動人們的信仰。”
“它將帶來地獄的孽火,焚燼所有腐爛墮落的罪惡,新的君王將從紅蓮中誕生。”
“它代表着死亡。”
“它象徵着新生。”
“但無論如何,”二人異口同聲地說,“你必須儘快找到它!”
他們的表情是那般的猙獰,他們的表現又是那般的詭異,山姆被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驚恐地看着他們。
“呵呵,你們兩個嚇着我們的新上任的都城守備隊的隊長了。”從窗邊傳來笑聲。這是一個老人的聲音,聲音和藹可親,令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了好感。
山姆愣了一愣,繼而循聲朝窗邊看去。
由於老人逆光而站,所以在山姆的眼裡,光明之中站着一個黑影。彷彿在光明長河的中央,逆流聳立着一塊漆黑岩石。任由水流如何沖刷,石頭依舊堅硬頑固,千年不倒。但無論如何,石頭就是石頭,無法變成光明。
然後石頭往前走了一步,漆黑的影子頓時就變成了一張笑眯眯的老人家。他看上去既不高大,也不強壯,就和尋常人家裡的老爺爺一樣。
實在很難想象,這個人竟然就是光明教會的紅袍主教--戴倫·布萊林頓。
“山姆爵士,請你務必見諒,畢竟窺探未來是要付出代價的。”戴倫主教放下手中的紅色天鵝絨窗簾布,剛纔就是他拉開窗簾的。“小左和小右剛剛纔施展完預言術。你別看他們肉體在此,但靈魂卻還被陷在未來之中。所以一時表現可能有失妥當,希望身爲貴族的你,不要介意。”
戴倫主教看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睛,宛如古潭,深不見底。
山姆和戴倫主教視線相對,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他整個人很詭異地被定住,動作徹底停滯了。
然後山姆的時間又開始流動了。
山姆被羞得面紅耳赤,連連擺手:“不不不,您快別這麼說,我又怎麼會介意呢。”以戴倫主教今日的地位,即使一句話不解釋,那山姆也絕對不能怨言。可面對如此卑微的自己,他卻用如此和藹可親的態度,說出瞭如此客氣的話。
緊接着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而且貴族不貴族什麼的,那也不過是老祖宗留給後代的一個頭銜而已,空得很。再說了,如果不是家裡人看我整天閒着沒事兒幹,使勁兒找關係,以我這麼爛的水平,也不可能當上隊長什麼的。而且說實話,我其實一直覺得家族的操的心太多了,我這剛上任沒兩天,屁|股都沒坐熱,他們又忙着張羅給我找夫人……”
心底的真話一不留神就說了出來,而且還越說越多,大有河水氾濫之勢。山姆說着說着,自己也覺得奇怪了,怎麼自己竟然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要知道,今天還是他第一次和紅袍主教說話,第一次就對陌生人說這種話,這真的正常嗎?
山姆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困惑,到最後有些傻乎乎地擡頭:“呃……那個,這些話您可能不感興趣吧,我,我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嘮起了家常。咳咳,反正就是感覺您特別親切,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想和你說說心裡話。我以後還能來找您聊天嗎。啊!對不起,這麼說冒犯您了吧。”山姆撓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看着戴倫主教。
戴倫主教微微一笑,像個看着自家孫子的老前輩。
他並不接山姆的話,而是伸手指着空中的虛像:“山姆爵士,你認得這是什麼生物嗎?”
“不認識。”山姆很誠實地搖頭。
說完之後,山姆忍不住面帶赧色地垂下頭。他覺得自己見識這麼短淺,一定會讓紅袍主教失望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竟然非常滿意地說:“很好!”
山姆困惑擡頭,無意間撞進了戴倫主教的幽深的眼睛,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信服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山姆,你並不需要知道它是什麼。我只要求你用盡所有的力量,將它的模樣雕刻在你的視網膜上。然後,把它帶給我。你能做到嗎。”
彷彿有什麼神秘的力量,透過老主教的眼睛,傳到了山姆的眼睛裡。
山姆好像傀儡一樣地跟着他的話重複:“記住它的模樣,然後把它帶給你。”
戴倫主教微微頷首,闔上雙目。
二人的視線被中斷。
山姆先是一愣,繼而眨了眨眼睛,站直起來,憨厚圓|滾的胖臉上,滿是困惑和迷茫。
“主教大人,我剛剛……”
然而山姆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戴倫主教的一隻手打斷了。
戴倫主教不知何時走到桌邊,此時正背對着山姆,腦袋低低垂下,一手用力撐着桌子,看上去很疲倦的樣子。
山姆感覺眼前的主教大人似乎又蒼老了幾十歲,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扶他:“主教大人,您還好吧?到底發生了什麼,需不需要我去叫醫師過來……”
“不!”戴倫主教急促喝住山姆。山姆腳步一頓,伸出去的手尷尬地放在半空中。
片刻,戴倫主教用力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來,衝山姆露出一個微笑:“老|毛病了,不必太過在意它。”
“可是……”山姆的臉上滿是擔憂。
“不必多說。”戴倫主教緩緩搖頭:“好了,山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不要忘記你剛纔做出的承諾。”
“我有空會去做的,但是您……”山姆還是有點着急。
“不是有空會去做,而是馬上做!立刻做!現在就去做!”戴倫主教擡起頭來,一臉嚴肅地看着他,“山姆,決定帝國未來的重擔已經壓在了你的肩膀上。是生,是死,命運都將由你來改變。你明白嗎?”
“可是……可是……”山姆被戴倫的話嚇得嘴脣都白了,“可是我只是個什麼都不太擅長的普通人而已。咱們國家有那麼多厲害的人,您爲什麼不選他們,卻偏偏要選擇我呢?”
“不,你錯了。不是我選擇了你。”戴倫笑了起來,“是從未來回來的光明之神,將你的名字,放在了神壇上。他已經看到了你們在未來的相遇。山姆,英圖帝國的人民不會忘記你的奉獻,你將會成爲一個大英雄的。”
高大的胖子徹底表情空白,一副徹底被天降餡餅砸懵掉的傻樣。
山姆的內心充滿了驚詫:光明之神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而且他還說我會成爲英雄!?噢,那他一定是沒有看到我晚上偷摸|到廚房吃東西時的樣子。
天吶,英雄,那我是不是該從現在開始請一個厲害的老騎士當師傅,好好練練我的劍。對了,我的劍,不知道它生鏽了沒有,我得趕緊回去看看。話說,我是不是順便該減減肥?一臉肥肉的英雄,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威風的感覺……
山姆滿腦子胡思亂想,戴倫可沒那個耐心等他:“光明之神會賜福於你的。好了,現在出去吧。期待你的好消息。”戴倫揮手讓他離開。
“哦,哦哦哦,好,嗯,好好好。”山姆簡直都不知道手腳該怎麼動了,“那,那我走了?那我走了。”他同手同腳走出去,沒有自己把自己絆倒已經算很努力了。
當他旋身而出之時,眼角的餘光無意間再次掃向了空中飄着的虛影,錯愕地發現,預兆未來的虛影竟然發生了改變!
那隻長着巨大翅膀的怪物依舊是原來那個模樣,可是在他的背上,卻突然多了一個俊美的少年,手上拿着一隻三叉戟,做出向前攻擊的姿勢。
而在他們的腳底,兩隻密密麻麻的軍隊,正在發生激烈的廝殺戰鬥。其中,敵對方的小山丘上,在指揮官的隊伍前端,站着一個看上去很眼熟的皇子。
只可惜,還不等山姆看清楚,幻影就驀地失去魔力。漂浮在半空中的血霧,驟然恢復成原來的模樣,變成無數的血滴墜落下來。
彷彿下了一場暴雨,紅色的暴雨,冷酷無情地墜落在地毯上,將躺在上面的小姑娘澆成了一個血人兒。而小姑娘的臉上,依舊保持着死前那張驚喜的表情。
她的時間,已經永久的凝固在被主教拍中肩膀,即將遇到偶像時的那一刻。
而她心目中偶像此刻正頭疼地看着地毯:“哎,又不小心弄髒了。要不這次乾脆換成紅色的吧,地毯老是換來換去也不太好。卡奧,你進來處理一下。”
山姆害怕地嚥了咽口水,忽的眼前一黑,擡頭,發現是守在門口的光明聖騎士。
光明聖騎士看了他一眼,山姆頓時覺得頭皮發麻,低頭繞過他,慌慌張張的出去了。
二人擦肩而過。
“一切都是爲了帝國。”虔誠的左教面對屍體,雙手合十,默默禱唸。
“一切都是爲了光明。”虔誠的右教仰頭望天,在胸口認真畫着十字。
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阿門。”
聖騎士乾脆利落地把地毯一卷,將屍體裹在裡頭,然後把它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切都做完後,他看向紅袍主教。
紅袍主教:“差點都忘了,因爲克里提亞已經背叛誓言,身體不再純潔,所以上一次的預言纔會失敗。不過看在她妹妹依舊聖潔的份兒上,你待會兒讓他們挖個大一點的坑,讓兩姐妹躺一起吧。”
聖騎士卡奧朝紅袍主教鞠了個躬,扛着地毯,轉身出去。從頭到尾毫無表情,從頭到尾一言未發。
紅袍主教雙手揹負身後緩慢走到窗邊。
光明神教修建在山上,除了皇宮之外,整個帝都,就這裡的地勢最高。從主教的房間望出去,彷彿整座繁華的城市都匍匐在他的腳下。
他出神地俯瞰着帝都,居高臨下給他一種彷彿成神的錯覺。衆生成了無數的螞蟻,而他的手心則握着這個國家的心臟。
無數的飛鳥驟然驚起,撲騰着翅膀略上天際,託着長長尾巴的紅緋星慢慢消失在晚霞之中。
三日後,畫着怪物的通緝令出現在了帝都的城牆上,同時,帶着命令的上百隻渡鴉已經消失成了天邊的黑影。不過一週時間,全國上下都看到怪物的模樣。
如此大規模的通緝,如此高額的懸賞金,要抓的卻是一個連名字來歷都不清楚的怪物。全國上下,街頭巷尾,每天都能聽到好事者的紛紛議論,大家對怪物的身份充滿了各種猜測。
終於某一天,有個年紀不大的小男孩聽不下去了,指着通緝令大聲說:“你們難道都是傻子嗎,爲什麼整天猜來猜去還猜不中。這不就是龍嗎!?”
“龍?”村民們面面相覷。
小男孩瑞昂得意洋洋地翹起鼻子,結果下一秒,衆人同時爆發了鬨然大笑。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是龍。龍都已經滅絕好幾千幾萬年了,所以說小孩就是小孩,還是滾回去聽你的牀頭童話故事吧。”
“你們!你們!”瑞昂氣得直跺腳,“我要去告訴我爸爸!他會揍得你們滿地找牙!”
但他的反應更是引起了新的一輪大笑。
瑞昂頓感受辱,哭着扭頭狂奔,結果衝出拐角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居然猛的撞到了路人身上。瑞昂像一顆出鏜的“炮彈”一樣筆直撞上對方,但沒想到,對方卻像一堵堅硬的牆壁,“炮彈”擊打上去,牆壁絲毫無損,反而是“炮彈”一屁股向後跌倒在地。
瑞昂痛得眼淚水都流出來了。他正準備大哭,控訴對方走路不長眼睛,結果透過淚眼朦朧的視線,他錯愕地發現,那個重得像個鐵球的傢伙,竟然是個像山一樣高大的紅髮男人。
紅髮男人的身上有着一種巨型野獸的危險感,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對象。太陽從他的身後照射過來,由於逆着光,他的臉隱藏在一片黑暗中,在瑞昂的身上落下大片陰影。瑞昂被嚇得連哭都忘記要哭,傻呆呆的仰頭看着他。
過了好久好久,瑞昂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發現自己身上黏糊糊的,低頭一看,竟然是蛋液!
瑞昂猛地跳了起來,這才發現,剛纔他撞到的高大男人手裡竟然挎着一個和他一點都不想稱的菜籃子,看上去十分的搞笑。
菜籃子裡頭放着一大塊肉,兩根胡蘿蔔和洋蔥。地上還有一個布包裹着什麼,不過此時已經溼掉了,滲出蛋白蛋液。顯然剛纔那一撞,把小包給撞出來,結果把裡面包着的雞蛋給砸碎了。
瑞昂心中警鈴大響,暗叫不好,生怕對方怪罪他。他可沒錢賠雞蛋,他家都快窮死了。沒辦法,只好先發制人了。
一想到要付錢,瑞昂心裡的恐懼頓時就消失不見。他猛地跳起,指着對方生氣怒罵起來:“喂!你怎麼走路怎麼不長眼睛呢!?我還只是個孩子,你居然瞎了眼撞過來,你都把我撞傷了你知道嗎,我要是以後腿瘸了怎麼辦!你付醫藥費嗎!?媽的,你這麼一副樣子想要騙誰呢?我都快痛死了!你賠你賠!”
可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徹底無視小瑞昂,提着菜籃徑直離開了。
瑞昂心裡鬆了一口氣,明白對方是不把無理取鬧的自己放在眼裡,知道自己使用先發制人這一招,再一次獲得勝利。
太棒了,不用賠雞蛋的錢了,這件事情就這麼揭過去了。不過,爲了保險起見,還是趁早溜走吧。
瑞昂在街上漫無目的的到處遊逛,時間還早,他不想回到那個讓人糟心的家。操,他真不明白自己怎麼這麼倒黴,爲什麼他的父母不是貴族,而要是地位低下的……算了,想這些也沒有意思,還是想想下一頓飯在哪裡好了。
經過的櫥櫃裡散發出誘人的食物香味,無形中彷彿有一隻手,瞬間就勾走了瑞昂的心,他幾乎是以飄的姿勢走了過去,然後趁着旁邊沒有人,趕緊抓了一大塊塞進自己的衣服裡,兩手抓着邊跑邊吃了起來。
吃飽喝足,生活還是很美好的。瑞昂決定到老地方去曬個太陽,好好享受一下生活。
然而,當他快樂地蹦跳到老地方時,卻錯愕地發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溪邊小橋的蘋果樹下,居然停了一輛馬車,瑞昂的心裡頓時就充滿了不爽快。要知道,吃飽以後在這裡曬曬太陽,可是他一天裡最喜歡的活動。但這個活動卻被無情地打斷了。
瑞昂決定,他要去找這個馬車主人的麻煩。他要讓這個討厭的不速之客永遠記住,蘋果樹下的這一塊石板路,是有主人的。他的名字,叫瑞昂。而瑞昂,未來註定是要成爲最偉大的騎士的人。
瑞昂偷偷摸摸地從後方靠近馬車,這車看上去從很遠的地方而來,車廂上佈滿塵埃,泥濘的車轅也無形的述說着着一段旅途的漫長。
但是,雖然這不是昂貴的豪華車型,但可以清楚地看出,馬車被人精心對待,而且透過窗戶看進去,裡面佈置得十分舒服。看的瑞昂都犯了困,忍不住打了個打哈欠,恨不得能夠鑽進去,在那柔軟的被褥上睡上一覺。
瑞昂踮起腳尖,雙手扒拉着車窗正朝裡頭偷窺。就在這時,一個冷漠的聲音忽然從他的身後冒出來:“你在幹什麼?”
雖然這聲音特別好聽,但瑞昂還是被嚇了一大跳,像被踩着尾巴的貓兒一樣彈了起來,連連後退,然後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這一天裡,瑞昂竟然連續摔了兩次跤,這叫瑞昂實在是覺得有些掉面子,不由遷怒,大吼起來:“媽的!你叫什麼叫,嚇着你爺爺我了。我要是腿瘸了的話,那一定是你的錯!你叫什麼叫,叫的你爺爺我……”
後面的聲音,在瑞昂看到對方的樣子之後,嘎然而止。瑞昂傻乎乎地半張着嘴,呆滯的看着對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聲音。
這是一個年輕的少年,有着一頭較之太陽更爲耀眼的金髮,藍紫色的妖冶瞳孔,臉蛋漂亮得幾乎讓人窒息。瑞昂以他這輩子的所有財富來發誓,他絕對沒有見過比少年更加漂亮的人了。
少年腰邊一左一右兩把短刀,穿着一身便於活動的騎士服,雪白的襯衫一絲不苟地塞進褲子。腰掐得很細,棕色的革制馬褲裹着修長的大腿,乾淨利落,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身體比例趨近完美。
瑞昂目瞪口呆地仰頭,覺得自己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對方奪了過去。他是傳說中的精靈吧,一定是樹精靈吧。天吶,怎麼能有這麼美的存在,瑞昂覺得自己都要彎了。
“你,你是精靈嗎?”瑞昂簡直就看傻了眼,居然把心裡的話直接說了出來,“你可以嫁給我嗎?”
野狼:“……”
看來這小孩的腦子,比阿斯蒙蒂斯更加不好使。
野狼失去興趣,也不打算再追究他偷窺馬車的事情,轉身走上馬車。
瑞昂看得正癡迷,忽然發現,那好看的少年竟然準備離開,頓時腦子一熱,一個起跳從地上彈起來,幾個大步衝了過去,張開手臂,攔在馬路中央,大聲說:“喂!你!站住!”
野狼坐在馬車上,雙手握着繮繩,冷漠地睨視着螳臂當車的小男孩:“你有什麼事嗎?”
瑞昂哪裡有什麼事,他巴不得麻煩源消失得越早越好。他心知肚明剛纔是自己闖了禍,他不但偷窺了對方的馬車,而且還差一點試圖偷偷拆掉車轅的連接軸,好叫這個佔了他地盤的討厭鬼吃個大虧。但是,現在對方果然如他所願地離開,他爲什麼還要叫住對方呢,這不符合他一貫的行事方式。
瑞昂不由心裡後悔,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但是當少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瑞昂不由自主地再一次紅了臉。
老天,這可真見鬼,他爲什麼要臉紅啊!瑞昂心裡不由抓狂。
而且,而且他還擋在對方的車前面,他一定是討厭我了吧,可是如果我走開點話,那他一定就會馬上離開。快,快想。隨便想點什麼,快點和他搭話。
“那,那個,我,我要道歉!對,道歉。你的馬車實在是太漂亮了,就好像你一樣。哦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的馬車很不錯。對了,我的名字叫瑞昂,很高興認識你。”
瑞昂靦腆地看着少年,滿心期待對方會告訴他名字。然而野狼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過了很久,給了一個字。
“哦”。
瑞昂崩潰。媽的,我說了那麼多,你特麼的就回我一個哦,你這樣叫我還怎麼繼續說下去啊。
而野狼已經不打算繼續跟他廢話下去,揚手甩了一下鞭子。瑞昂都還沒看清楚,馬兒就以一個極其巧妙的角度,擦過他離開了,拉着馬車上了小橋。
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瑞昂還留在原地,保持着張臂攔車的姿勢,但身前已經空了。
他傻乎乎地眨了眨眼睛,過了一會兒,緩緩的回頭,只看到漸漸遠去的馬車尾巴。
天空驟然飄過一大片陰影,追着馬車遠去。
彷彿有什麼巨型生物從天空飛過,一股颶風吹過,捲起了漫天的落葉,颳得瑞昂臉頰生痛,不得不閉上眼睛,用手擋住臉。
然而,片刻之後,等瑞昂放下手臂之後,擡頭卻只看到湛藍的天空。別說大型野獸,就連片雲都沒有。
怪事。瑞昂撓了撓頭,眺望了一下已經變成一個小點的馬車,暗中盤算了一下自己緩慢的行走速度,失望的離開了。
瑞昂以爲自己再也不會見到這個漂亮的少年了,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等他傍晚時分回到家後,卻錯愕地在隔壁的院子裡,發現了熟悉的馬車。
瑞昂家在本地屬於中等偏上的水平,房子並不算差。可是跟隔壁的大屋子一比,頓時就顯得遜色極了。據說,這是一個貴族大少爺的房產,但自瑞昂記事起,它就一直是空着的。酒鬼老爹定期會進去打掃,但是瑞昂卻從來沒有發現過其他人的蹤跡,裡面從來都沒有住過人。
瑞昂小時候也曾經好奇過貴族鄰居的身份,但酒鬼老爹卻露出了傷心的表情,說這是他以前的小主人的房子。但爲什麼他要空着這麼好的房子不住,背後的原因,他爹一直不肯說,只是在一次酩酊大醉的時候,哭着跑到隔壁,對着空房門不停地磕頭,嘴裡不停地道歉。
艾芙和西蒙,是那晚他不停重複的名字。
瑞昂默默的將這兩個名字記在心裡,懷疑他們是鄰居的名字。瑞安希望能夠給鄰居留下好印象,畢竟,能夠住進這麼大的好房子,它的主人一定是有權有勢的大人物,記住他們的名字總不會有錯。
只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隔壁的大門卻從來都沒有打開過。
直到這一天,瑞昂好奇地跑進馬廄,圍着駿馬看的時候,這扇緊閉多年的大門,居然打開了。
然後,走出來一個叫瑞昂驚喜萬分的人。
“啊!是你!?喂喂,你還記得我嗎!?我們今天上午見過面的。”瑞昂興奮地衝過去。
野狼低頭看了他一眼,激動的瑞昂立刻又變得靦腆了,紅着臉說,“你好,我叫瑞昂。你叫什麼名字?”
野狼卻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擡頭朝他身後的房子看去:“你是奧蘭多·薩克爾蘭的兒子?”
“咦?你怎麼知道臭酒鬼的全名,莫非你認識他?”瑞昂困惑地撓了撓後腦勺。
野狼冷漠的眼神裡,漸漸染上了一絲暖色:“是的。”他伸手摸了摸瑞昂的頭髮,“你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的。”
瑞昂傻呆呆地看着他。這個,我出生的時候,你抱過我,是啥意思……
“你,你到底是誰?”瑞昂錯愕地瞪着野狼。
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你其實是我哪個不知道的長輩啊,那事情就尷尬了。我一點也不想要初戀變成自己的長輩啊,我一點也不想要管你叫叔叔伯伯之類的啊,我比較想要叫你小甜心啊。
“我?”野狼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眼神之複雜,瑞昂根本就看不懂。不過他也不用看懂,因爲很快,野狼又重新恢復了面癱狀態,“一個普通的鄰居而已。”他轉身推開了大門,重新走了進去。
那一夜,瑞昂興奮地和家裡人分享了鄰居的消息,言辭間對野狼充滿了嚮往和讚歎。但是,酒鬼老爹在得知鄰居的歸來後,卻從頭到位都處於一種異常壓抑的沉默狀態中。瑞昂半夜起來撒尿的時候,發現平常都很早睡的父親,房間的蠟燭居然一直亮着,他聽到灌酒和啜泣的聲音。
瑞昂以爲父親醉酒到深夜,第二天會睡個懶覺,可沒想到天還不亮,父親就離開了。母親說,父親去山裡上墳了,問他要不要去。瑞昂當然對這種無聊的事情不感興趣,他現在最大的興趣,都放在了隔壁的少年身上,草草吃完早餐,就跑到隔壁去敲門了。
“哥哥哥哥,大哥哥,快點出來呀!”他重重扣響門扉,大聲叫嚷着,“你很久都沒有回來了,我帶你到處去逛逛好不好。白茅鎮沒人能比我最適合當嚮導了,不管你想去哪裡,我都知道。哥哥哥哥!你聽到了沒有!?哥哥哥……”
少年始終沒有把名字告訴他,所以他也不知道該叫什麼,乾脆就一直用大哥哥來稱呼對方。反正叫哥哥也挺好,顯得他們的關係很親近。瑞昂叫得直起勁兒,哥哥哥哥叫的朗朗上口,恨不得現在就牽着漂亮哥哥的手,帶着他向各種小夥伴們炫耀。
然而,叫他意料不到的是,鑲嵌着寶石的象牙大門打開了。但出現在門後的,卻並不是昨天見過的少年,反而是在集市上撞到的紅髮男人。
“大清早的吵什麼吵,哈……都還在睡覺呢。”紅髮男人顯然是剛起牀,穿着一身寬鬆的亞麻色睡袍,開門後連一分鐘都沒有,就已經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
“怎麼是你!?”瑞昂錯愕地瞪着對方,“你怎麼會在這裡!?”
瑞昂死死地上下打量對方,男人穿着拖鞋,頭髮凌亂,睡眼惺忪。很顯然,他昨天晚上是睡在這裡的。
瑞昂不由心中惱火,憑什麼這個陌生人可以住在這裡,但看了看對方強壯的身材,再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兒的,不由沮喪了起來。同時,他的心裡突然生出了對少年的擔心。
“哥哥呢!?昨天住在這裡的大哥哥呢?你把他怎麼樣了?”瑞昂擔心少年,不由焦急的嚷嚷起來。
“什麼哥哥,這裡沒有你的哥哥,小鬼,到別的地方玩去吧,別在我家門口吵人睡覺。”紅髮男人懶得搭理瑞昂,作勢要關門,準備把他關在外面。
眼看大門就要關上,一瞬間,瑞昂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勇氣,居然從門縫裡鑽了進去。
紅髮男人哈欠連連,已經困得連眼皮都黏上了。一個沒留神,還真讓這小東西鑽了進來,不由一愣,猛地轉過頭來,伸手想要抓住他。
但是已經晚了,瑞昂進門以後,撒腿就跑,邊跑還邊擔心地大叫。
在瑞昂看來,哥哥剛回家,家裡連個守衛都沒有,看上去柔柔弱弱沒有任何防禦力。而紅髮男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說不定是什麼黑幫老大,哼,反正瑞昂直覺不喜歡他,把紅髮男人往壞處去想,認爲他說不定將柔弱可憐有有錢的哥哥給囚禁了起來。
這個房子可真大啊,怎麼這麼多房間,而且每一間房都好大啊。不過沒有關係,瑞昂知道昨天晚上是哪一間窗外亮了光,那一定就是哥哥睡覺的房間。
瑞昂一陣風似的沿着緋紅的華麗地毯,筆直朝着最裡邊兒的主臥衝去。
臥室的房門半掩,一撞開,瑞昂就看到了那張巨大的牀,從天花板上垂下的帳縵繡金墜銀,內外兩層,外白內紫,被勾起一邊,露出牀上沉睡的身影。
金色的捲髮散亂在緋紅的天鵝絨被褥上,遮住了少年的臉蛋,只露出一小節雪白挺翹的鼻樑。少年側臥睡得正熟,只有一小截雪白的胳膊露在被子外,看得瑞昂不由愣住了。
但很快,瑞昂就想起了自己的任務,張嘴大聲的準備叫醒他,然後帶他遠離紅髮男人的魔掌。
但是,還不等瑞昂撲倒牀邊,一隻有力的手就從他的背後,領着他的後衣領,像拎貓一樣地把他提了起來。
瑞昂身體懸空,拳打腳踢地開始掙扎起來。“放開我唔……”但是他剛說了一個開頭,他的嘴巴就被捂住了。
野狼低頭,溫暖細膩的白色沙子沒過腳踝。白沙向前延伸至三四百米,湛藍的海浪有規律地拍打着沙灘。
岸邊長着一些棕櫚樹,其中最矮的那一株繫着一頭正在休息的雙峰駱駝。旁邊是個搭建好的紅帳篷,不過由於使用的時間太久了,在風沙打磨下,帳篷褪色得很厲害。
礁石上坐着一個面對海洋的男人,遠遠地看不太清楚,但那一頭不亞於火焰的明紅捲髮卻格外的熟悉。
野狼遠遠的看着,並沒有立刻上前。
野狼雙腳赤|裸,穿着一套非常奇怪的,像異教僧侶的白色長袍,但更爲華美和精緻。
白袍是絲質的,薄而透,極其寬鬆。背後有個白色的兜帽,寬大的袖子垂直落地,腰部繫着黑白藍三色的條紋的亞麻布寬腰帶,將野狼的腰箍得很細。
胸前垂着兩條亮藍色的細長綢緞,綢緞的末尾連綴着亮金色的橢圓金屬薄片,有點像舞女的綵帶。同樣的,袖口和腰帶的尾端,也墜着一樣的金片。
舒適的海風從野狼的身後吹來,撩起了他柔順光滑的濃密金髮。白色袖口和藍色綢帶輕盈飛起,薄薄的金片隨風而擺動,一閃一閃的格外耀眼。
野狼有些煩躁。
因爲這個夢境過高的真實感,而煩躁不已。
不管是海浪聲,又或者是順滑絲衣穿在身上的感覺,他都能感受得十分清楚。他甚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風吹着細沙從腳面上劃過的感覺,每一粒沙子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可是美景並不能舒緩他心中的暴躁。因爲野狼此生從未到過白色細砂的海灘,即使是做夢,也不可能想象出這麼真實的感覺。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他又到了塞壬的夢裡。
如果可以選擇,野狼絕對毫不猶豫地回到現實。他只是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白天的事情已經夠煩了,爲什麼少得可憐的睡眠時間,還要被打擾!?
這實在是……太煩人啊。
究竟關於塞壬的夢境,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對於野狼來說,這的確是漫長的一天。
野狼擡起手來,握了握拳頭,又快速甩了甩手。
一系列動作都非常的順利。現在控制身體的人,還是野狼。
由於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所以野狼怔愣了一小會兒後,就接受了這個現實,然後開始打探起這裡的地形來。最起碼,他得先搞清楚自己現在在哪兒。
但是這個小島要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小,居然連十分鐘都不要就已經逛了一圈。
重新回到原點的野狼還是一頭霧水,這裡的一切都一目瞭然,他並沒有發現任何特別的地方。
唯一剩下還沒去過的,就只有海邊的那塊礁石了。
也不知道爲什麼,野狼有點不想靠近那個人。
並不覺得他可怕,就是隻很單純地,想要把見他這件事情拖到最後。
但這個小島就這麼大一點面積,就算再轉一圈,也不過是十來分鐘的事情。
野狼沒有辦法再拖,最後還是朝那人走了過去。
隨着二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番紅色的長卷發也看得越來越清楚,野狼的心砰砰砰地大聲打鼓。
細膩的沙子非常的舒服,海風吹的人也格外平和,但野狼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臟越來越失控,他的心臟緊張而又快速地跳動起來。
噗通,噗通。
說不出理由,就是大聲地,噗通,噗通。
然後礁石上的男人察覺到他的靠近,轉過頭來。
焦躁的心,忽然之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這是成年人版的阿斯蒙蒂斯。
他的臉上沒有疤,輪廓更爲成熟,鼻樑高挺,眼神深邃宛若萬年寒潭。肌肉結實,胸脯寬闊,每一寸肌肉都充滿了力量感,但並不過分魁梧,整日的線條流暢而又恰到好處。
紅色的頭髮依舊那麼耀眼,但無論是頭髮還是眼睛,其顏色都融入了更多的黑暗,染上了王者的霸道威嚴。不過此時他套了件普通的亞麻色粗衣,左膝支起,右腿隨意前伸,看上去彷彿已經在這塊礁石上坐了整個世紀。
以前,塞壬控制着身體時,他們遇到的阿斯蒙蒂斯總是看上去很年輕,朝氣蓬勃像個燃燒的小太陽。但長大後的阿斯蒙蒂斯卻並沒有出現在塞壬的夢境中,不過這並不妨礙野狼認出他的臉。因爲,上次他被鐵釘穿胸而過,靈魂差點飛天的時候,是這個人一把將野狼扯下來的,也是這個人,
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上次牀上的情景在眼前閃過,野狼條件反射去摸右耳朵。
他總覺得好像有人從後方逼近,貼着他的耳朵說話,氣息熾熱火辣。但事實上,這只是錯覺,他的身後根本就沒有站着別人。
野狼擡頭。
此時二人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中間隔着數十米的距離,但四目相對之時,卻近得彷彿連對方的呼吸都能夠感應得到。
全世界的聲音彷彿都消失了。
就連時間,彷彿也在這一瞬間停止了。
他們相互凝視了很久,很久。
彷彿久到世界毀滅瞭然後又重建,然後阿斯蒙蒂斯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個數字:“一千七百六十二年九個月三十天零五個小時。”
野狼心中困惑,不知道這一長串數字代表着什麼意思。
但阿斯蒙蒂斯並沒有立刻解釋,而是又繼續提起了另外一長串數字。
“大海,三萬七千四百三十二次;河流,兩萬五千九百一十一次;湖泊,五萬一千二百零九次;冰川,三千八百一十一次;高山,四萬九千九百二十七次;平原,一萬零六百九十九次……”
野狼雖然不知道這些代表什麼,但光數字本身就已經足夠驚天駭地,令人望之卻步。
可是,一長串觸目驚心的數字念下來,阿斯蒙蒂斯卻十分的平靜。
語音語調從頭到尾都保持在同一個高度,同一個語速,彷彿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和上街賣白菜一樣平常和普通。
但問題的關鍵是,這絕對不尋常!因爲他光說,都足足說了五分鐘才停下。即使不知道這些數字後面代表着什麼,但這麼長的時間停下來,已經使得野狼產生了相當足夠的震撼感。
阿斯蒙蒂斯又說起了最開頭的那串數字。
“一千七百六十二年九個月三十天零五個小時。”他說完後,停頓片刻,終於說出了後半句話,“這是我找你的時間,一共一千七百六十二年九個月三十天零五個小時。謝謝你在我瘋掉之前出現了。”他露出了一個微笑,“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