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一)
“不——”
野狼大汗淋漓地從噩夢中驚醒。
有什麼壞事,很糟糕很糟糕的壞事,發生了。
可具體是什麼壞事,他也說不上來。只是有一種非常奇妙的直覺,有什麼壞事發生在了和他十分親密的人身上。他必須要儘快趕過去,不得不去,必須要去,馬上就去!
可是,這個和他十分親密的人,究竟是誰?
野狼滿頭霧水,沒有答案。
剛纔做的噩夢委實太過混亂,可偏偏醒來後,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唯獨記得越來越虛弱的篝火,以及最後,那鋪天蓋地落下的可怕黑網。
後怕感仍然深深驅之不去。他的心臟,依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懸在半空中,劇烈慌亂地跳動。他的四肢,還殘留着夢中的疼痛感,彷彿他拼命想要掙脫巨大的黑網,但最後還是被殘酷無情地束縛住,然後拖下深深的黑淵。
究竟是誰?
是誰,在夢中,茫然無助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是誰?
你到底是誰?
只可惜,野狼根本就想不清楚,反而越想越頭疼。
他不得不拼命的甩了甩腦袋,暫時將這個謎題擱置一邊,開始觀察起周圍的情況。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
野狼驚悚的發現,自己居然在一個巨大的湖泊底下!
野狼驚慌失措地趕緊朝水面游去,結果剛一動,就發現自己的下半身,竟然又變成了魚尾。
望着這條漂亮的魚尾,一時間,各種複雜的情緒同時涌上了野狼的心頭。
千頭萬緒,最終總結爲兩個字:
臥……槽……
野狼真心好想撞牆。
上一次,在亡靈沙漠的地底洞窟時,變幻出尾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噢,一想到那次糟糕的經歷,野狼冷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幾乎是聲淚俱下,試圖和這該死的尾巴進行商量。
尾巴啊尾巴,算我拜託拜託你,能不能先把我的雙腳還給我?等我先去把正事幹完以後,你再出來搶鏡頭,好嗎?總之我現在很忙,這裡很危險,情況很危急,還有人等着我去救他呢,你就不能暫時先放過我嗎?你知不知道你又笨又重,還老是跟我唱反調,各種不聽使喚,除了顏值高外,根本就沒有別的優點……
等等!
野狼忽然又意識到一件怪事——他居然沒有窒息!?要知道,野狼並沒有浮上水面,剛纔的一系列事情,都是發生在水裡的。但是他還能夠正常呼吸,正常思考。
所以……我能夠在水裡進行呼吸!?
野狼條件反射的去摸自己的耳背,繼而錯愕地發現,自己後脖頸上,居然裂開了幾道細細的口子,長出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從手感來判斷,有點像是……魚鰓!?
尼瑪……
坑爹呢這是!
野狼簡直都不知道該做出何種表情纔好,當下十分想要找個鏡子來照一照,看看現在的自己究竟還算不算人類。
野狼又沮喪又茫然,腦子裡一片混亂,但很快,他忽然驚喜起來。因爲,他意識到有一個很好的答案,能夠解釋他身體的古怪變化。
塞壬!
對!他一定是又跑到塞壬的夢裡了!
所以,現在這具人魚身體,其實是塞壬的身體。而塞壬,不知道爲什麼,又睡着了,所以暫時是由野狼來控制身體。塞壬是人魚,所以他的身體肯定是長着魚尾的。
恩恩,一定是這樣,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
野狼自欺欺人地這麼想着,浮上水面。
然後就在他即將成功說服自己之時,一個人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了進來,殘酷的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野狼轉過頭去,臉上的笑容頓時全都垮了下來。
來人居然是尼克!
所以,這裡還是大衛堡!
尼克是野狼來到大衛堡後,遇到的第二個人。第一個是試圖殺死他的約克特。當時二人合手,將約克特關進了地窖裡。不過,當野狼抱着嬰兒離開大門時,尼克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就已經被他歸類到過去式裡。
野狼壓根兒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再次遇到尼克。而尼克也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竟然還會再次遇到這個神秘的少年,而且還是在他正在逃跑的糟糕的情況下。
一時間,兩個人都傻了,不由異口同聲說出了相同的話。
“怎麼是你!?” шшш.t t k a n.c○
二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再次同時出聲。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兩個問題還都不太好回答。
倆人面面相覷,片刻,尼克猛地想起後面的追兵,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得趕緊先把門給封上。”
尼克趕緊轉身,左右張望了一下,然後欣喜地找到僞裝用的大石板,連忙將它搬起來,重新堵住洞口。
“這下應該就沒有問題了,他們肯定不會發現這裡。”尼克拍了拍手上的石灰,滿意地看着石板說,“那些守衛的長矛固然鋒利,但腦子卻一點都不好使。這個洞明明就在他們腳底下,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居然一直視而不見。”
“倒是你……”尼克轉過身來,困惑地看着湖中央的野狼,“你是怎麼會發現這個地方的?”
我是怎麼來到這個湖泊的?
野狼皺眉,昏迷前的一幕重新浮上大腦。他記得,當時自己被石奴兵逼到牆角,然後一腳踩空,掉進一個長長的地洞,然後“噗通”一聲……
野狼猛地擡起頭來,一個圓圓的黑洞,正好在他的頭頂上。顯然,他正是從這個洞掉下來的。
更多的記憶浮上心頭,野狼頓時臉色大變。
不好!
阿斯蒙蒂斯!
我得趕緊去救他!
野狼以爲嬰兒還在都城守衛隊的手上。他並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對他而言,他還在抱着嬰兒逃出城的路上,被守衛們圍攻,好不容易殺出重圍後,阿斯蒙蒂斯卻落入了對方的手裡。
所以,回過神來後,野狼根本無暇多顧,開始尋找能夠回到頭頂校場地面,救回阿斯蒙蒂斯的方法。
而另一邊,尼克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爲什麼野狼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可千萬別像上一次那樣,說是偶然路過的。這裡這麼隱蔽,你絕對不可能自己發現這裡。所以,肯定是有其他人告訴你的。可是,整個大衛堡知道這個地方的人,絕對不超過十個。究竟是誰呢?是誰把這裡告訴你,他又爲什麼要告訴你呢?”
“你不是大衛堡的人,我也不怕直白地告訴你,這個洞對我們可是相當重要的。它不但能讓我們暫時躲避都城守衛隊,而且更重要的是,它還是我們逃出大衛堡的希望。”
尼克憤怒地說:“摩萊爾或許以爲,給我們打下烙印,就能夠將我們像牲畜一樣地圈養在大衛堡裡。但是,他是錯的!他能夠束縛住我們的肉體,但永遠無法束縛住我們的心!”
“我們準備挖一個通往升降臺的地洞,然後趁守衛隊睡覺的時候,偷偷摸摸地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忍不住擡起頭,深情的朝野狼頭頂的洞望去,“你都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困難,爲了不引起守衛們的注意,我們這些年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流了多少血汗。不過……”
“挖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挖穿了。”說到這裡,尼克或許是想到了這些年來的辛苦,忍不住感慨萬分,扭頭對着野狼,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面對這張自豪的笑臉,野狼面無表情,內心十分想狠狠甩他兩個大耳光子。
請原諒野狼對他們的自由解放運動一點興趣都沒有。對於野狼來說,尼克只是和他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大衛堡只是一個想要儘快逃離的鬼地方。所以,當尼克激情澎湃地發表完演講後,涌上野狼心頭的,並不是感動,而是深深的坑爹和無力感。
尼瑪!所以害我一腳踩空掉下來的洞,其實是你們挖的!?
所以,你們逃出大衛堡的計劃,就是在校場的地下挖個大洞,然後偷偷摸摸地坐上升降臺,再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這種“用吃飯的勺子偷偷挖了幾十年然後終於逃出監獄”的事情,當做勵志故事隨便聽聽就好了,這羣人居然還跑去實踐了。難道你們的腦袋都被漿糊黏住了完全沒辦法轉動了嗎,就不能用腳趾頭以外的部位思考了嗎?
天吶,這種蠢事情爲什麼居然會發生在我的身邊,更糟糕的是,我居然就因爲這種蠢事情,失去了拯救阿斯蒙蒂斯的機會。不行,我不能繼續浪費時間了,得儘快想辦法回到校場。
一想到阿斯蒙蒂斯被守衛殘酷對待的畫面,野狼的內心就充滿了焦躁。他決定不再顧及突然出現的尼克,朝岸邊游過去。他必須儘快離開這裡。
看着野狼突然快速朝自己游來,尼克想起了被自己忽略了好久的問題:“噯,你還沒有告訴我,到底是誰像你泄密的。而且,你不覺得冷嗎?湖水的上游是冰墳場,所以水溫常年維持在結冰與不結冰的臨界點。當初我們開鑿洞的時候,爲了不掉進去,可是使用了非常厲害的工具,我們會……”
野狼雙手撐在岸上,猛地向下一用力,整個身體破水而出,露出了長長的魚尾。
正在講話的尼克,頓時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野狼從頭到尾都沒有搭理他,爬上岸邊更是沒有和他打招呼。尼克還沉浸在“好不容易可以告訴別人我們有多厲害”的狀態中,驀地看到一條明晃晃的大尾巴,而且在黑暗中居然還會發出詭異的熒光,頓時整個人都懵掉了。
“咳咳咳,這,這是,所以,你,你是,你其實是……”大變活人的戲法兒不出奇,大變人魚的事情還從來沒有遇到過。尼克簡直都要找不到自己的舌頭在哪裡了。
誰來告訴他,爲什麼前幾天還見過面的人類,在冰水裡遊個泳,突然就長出尾巴來了?
除非……他本來就不是人類。
再聯繫到幾天前,在鬥獸營看到的嬰兒,尼克驚訝地問:“你是南大陸海族的後代!?”
海族?
正在和自己的尾巴做鬥爭的野狼轉過頭,疑惑地重複了一遍:“海族?”
這個名字他聽過。最初跟着傭兵隊進入沙漠時,僱主萊昂少爺就曾經一臉撿到寶的表情,說野狼是海族的人。當時野狼純粹把他的話當屁,放過就忘了,但沒想到,隔着幾千裡的距離,居然有另一個人說他是海族的後代。
野狼心中不由困惑。他當了差不多十八年的人類,突然做了個夢,長出條尾巴來,連續兩個不同的人說他是海族的後代。海族究竟是什麼異族?莫非我……真的是海族的後代?
終於,這件事在他的內心,如落石擊水般,引起了陣陣漣漪。
但他暫時還不準備搞清自己的新身份。畢竟,這事兒什麼時候去幹都行。現在更加緊急的,是在他頭頂校場上的,被守衛抓住的阿斯蒙蒂斯。他得趕緊上去才行。
所以,他的反應看在尼克眼裡,就是稍微驚訝了一下,然後又恢復了冷漠的表情。
尼克在心裡琢磨了一下,明白過來。這小少年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所以驚訝,是因爲被人識破了身份。之所以這麼快就恢復冷漠,肯定是因爲類似的事情經歷的多了。
畢竟,異族在如今的大陸上,可是生存困難,舉步維艱。相比之下,異族的處境,要比大衛堡的居民,糟糕上百倍上千倍。
大衛堡的人過得不好,但至少還能生存下去,可是,大部分的異族已經瀕臨滅絕,甚至已經有少部分的徹底滅族了。
但是,這並非但引起人們保護異族的想法,恰恰相反,這大大地擡高了異族的價格,反而引誘了更多的人類去捕捉狩獵異族,進一步加速了他們的滅亡。異族,要想在這個大陸上自由地活下去,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將心比心,弱者與弱者之間,尤其是處於類似情況中的人們,總是容易產生某種難以言述的聯繫。或許是同情,或許是想要幫助,或許是別的什麼情感,但這種感覺,總能在人的心地產生些許改變。
“原來我們都一樣。而且你還帶着一個孩子……哎,可憐的小傢伙。”尼克突然嘆氣。
野狼正忙得滿頭大汗。
這條該死的魚尾巴還是不肯聽話,他想要向前,但是尾巴卻不是把他甩進水裡,就是驀地跳起來。
野狼始終沒有和自己的尾巴產生聯繫,他們像兩個說着不同語言的外國人,試圖交流,但結果卻是牛頭不對馬嘴,最後搞得雞飛狗跳。
所以對於尼克的突然憐惜,野狼完全是一頭霧水,壓根兒不知道他抽的是什麼風。
“不過,你是海族,爲什麼你弟卻是銀尾?而且,他應該是屬於走獸類的,你是魚類的,難道他是混血?難道這兩個種族可以生出後代嗎?”
我弟?
野狼愣了一下,沒辦法立刻將阿斯蒙蒂斯和他弟弟這個身份對等起來。
兄弟,這是他從來沒有承認過的事情。但不知道爲什麼,所有看過他們二人相處情況的人,都會默認他們是兄弟關係。
爲什麼他們都這麼想,真是件挺讓人費解的事情。
但或許,他們之所以會產生這種誤解,僅僅是因爲當野狼和阿斯蒙蒂斯在一起時,那張冷漠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
不過,野狼還是明白過來了:“什麼銀尾?”他明白了尼克口中的“弟”是誰,但卻不明白“銀尾”和“混血”是什麼鬼東西。
“你弟弟難道不是銀尾族的嗎?反正鬥獸營的人是這麼介紹他的身份的。好傢伙,你弟可真是有夠兇猛的,這麼多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能夠撕破鐵籠,逃出去的傢伙。
尤其是他最後的暴走,那簡直就是我見過最精彩的角鬥。爲了抓住他,五十多個人重傷,守衛都掛掉三個,整個觀衆席也被他撞毀掉大半。鬥獸營被迫關門歇業,殘骸也不知道要收拾到什麼時候。嘿,這次鬥獸營的老闆簡直虧死了,哭都要哭死他。”
尼克笑得一臉幸災樂禍,但後面的話卻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因爲他的衣領被野狼一把狠狠拽了過去。
“你在胡說什麼!?”野狼揪住尼克的衣領,整張臉冷得幾乎冰塊。阿斯蒙蒂斯不是在頭頂的校場上嗎?怎麼會跑到鬥獸營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簡直忙到飛起來,不好意思,早上沒有更新,中午趕緊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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