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有事嗎?”
張異有些尷尬,觀音奴出現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孟瑤和徐家丫頭正在探頭探腦,朝着這邊看過來。
觀音奴沒有說話,而是無聲跪下。
這一跪,可把張異給爲難壞了,你要是有事,也別光天化日給老子跪下呀?
“起來吧!”
張異無可奈何,拂袖就走。
他去的方向,是觀音奴自己的小院子。
路過的時候,張異和徐家丫頭對視一眼。
孟瑤天真爛漫,壓根沒有男女之情。
而徐家丫頭這個早熟怪,卻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注視對方。
觀音奴反應過來,轉身跟過去。
張異此時,已經坐在她院子裡的石桌上。
“你想問什麼,直接問吧?”
觀音奴:
“我大兄是否有活命之道……”
“有!”
“是什麼?”
“歸降大明!”
“你……”
觀音奴只覺得張異是在耍她,登時怒目而視。
張異笑笑說:
“貧道並非開玩笑,他命數已經,兩年之內一定病死!
漠北乃是苦寒之地,人均壽命本就低!
你哥哥勞心勞力,心力交瘁!
只要遇着免疫力低下的時候,一個風寒就能將他送走!
就不用說心血管類的毛病了!
貧道也可以告訴你,你哥就是死於暴病!
這種病來得快去得也快!
如果不是提前預備,根本活不成……”
張異見觀音奴不信,笑道:
“是不是覺得天方夜譚,那我說一件事……
你可知道常遇春?”
觀音奴無聲點頭。
“常將軍和你哥一樣,也是必死的命格!
洪武二年七月初七柳河川,就是他的死期!
只是因爲在大明,皇帝心中惦念着,所以纔會將他救下來,但就算如此,常將軍依然沒有恢復全勝的狀態!
不然你以爲,洪武五年嶺北一戰,你哥哥勝得有那麼容易?”
觀音奴自然知道常遇春,也知道這位傳奇名將的經歷。
常遇春和徐達是兩種不同方式的名將,而攻伐如火的常遇春,存在感其實更高。
觀音奴沒有被俘虜之前,就聽王保保說過常遇春。
後來常遇春柳河川暴病,王保保還惋惜過。
可是她今日才知道,原來常遇春的暴病背後,有那麼多的故事。
“洪武五年,我爲如今的太子妃算過卦……”
張異一句話,讓觀音奴如遭雷擊。
“所以,當年常遇春的得救,也是因爲你?”
“算,也不算!
貧道當年給常家指出這件事,後邊就他們自己去運作了!
爲什麼會驚動皇帝,貧道也一知半解,不過後來貧道和常將軍聊天,才知道其中細節!
所以,貧道問你,你知道又如何,只是徒添煩惱?”
“我可以……”
觀音奴差點說漏嘴,但張異卻只當聽不見。
紅杏出牆,紅杏出牆。
觀音奴那點心思,本就是張異自己挑起來的。
預判到觀音奴怎麼想的他,自然要熄滅她的希望。
“先不說,你能不能出這院牆,就是你能出去,又當如何?
所謂命運,只是現在的行爲影響下的未來的可能!
就讓你去提醒你哥,先不說他信不信?
如果未來被改變,結局更加不可預測!
常遇春能活下來,是因爲他家人在他不信之後,告訴了皇帝!
皇帝不知道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等着他發病,並且救下他……
你覺得,就算你能把這個消息傳遞回去,你哥能信幾分?
如果他不信,你能找誰救他?”
觀音奴登時啞口無言,口乾舌燥。
她明白一件事,北元的皇帝,肯定做不到如此呵護王保保。
就算他能救下哥哥,難道他還能如明朝的皇帝一般,對常遇春照顧有加?
蒙古的規矩,最爲現實。
如果哥哥真如常遇春一般失去了利用價值,他的政敵們,會第一時間將哥哥撕碎。
而蒙古皇帝,就算有心,也絕對護不住哥哥。
“所以吧……
你還是接受現實爲好!”
張異說完,轉身離開。
他走出去,卻見孟瑤和徐家丫頭正在往書房跑,這兩個傢伙偷聽?
張異莞爾一笑,這件事無所謂。
他回頭望向觀音奴,這位前朝郡主的身體,顯得有些蕭瑟。
張異嘆了一口氣。
大家立場不同,雖然有些同情她的遭遇,但少不得也要利用一番。
“所以,除了我,沒有人能救哥哥?也沒有人會在意他的生死?
所以,我要離開這裡……”
觀音奴用細若蚊絲的聲音,喃喃細語。
她想再去找張異,卻發現張異已經離開了清心觀。
“感覺你在算計什麼?”
張異剛回來,又離開清心觀。
徐家丫頭坐上了他離開的順風車。
徐家丫頭鬼頭鬼腦,試圖從張異這裡打探到什麼?
張異伸出一隻手,在她額頭前結成環!
“痛!”
張異一個腦瓜崩,徐家丫頭捂着頭喊痛。
她淚眼汪汪,怒視張異,張異沒心沒肺地笑了。
兩人這些日子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尷尬,隨着張異一個腦瓜崩,似乎消失無蹤。
“不該問的別問,小屁孩,不需要知道這麼多……”
“我總覺得,你在給王家姐姐設套!
可是她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值得你利用的地方?”
徐家丫頭不服氣,自顧分析着,張異覺得好玩,就讓她繼續說。
“你好好的,卻將徐家姐姐帶出門,這不是你的風格!
加上你又給王將軍算命,算到她的死期!
你似乎在鼓勵王家姐姐,救下那位?”
張異不答,徐家丫頭繼續說:
“可是,王家姐姐早就失去自由了,她就是知道也於事無補……”
徐家丫頭說到這裡,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張異還在笑,有些生氣。
這傢伙是覺得自己猜不出來嗎?
等等!
徐家丫頭想起一個人,腦海中有一種天馬行空的想法掠過。
“你是不是,在鼓勵王家姐姐逃跑?”
這個想法她自己說出來,都覺得有些天方夜譚,但發生在在意身上,她又覺得合理。
張異莞爾,徐家丫頭的聰明他自然是深有體會的。
兩個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張異的許多想法,也只有她能理解幾分。
“何出此言?你不覺得你的說法,很可笑?”
“我也覺得很可笑,可是我覺得,你能幹得出來!
你算計人的時候,有種特殊的味道……我就是覺得,你在算計王家姐姐!”
張異問:
“就算我在算計她,難道我就不能是算計別的,比如圖她這個人?”
“你不是好色之人,而且你知分寸!
王家姐姐身份呢特殊,你若是精蟲上腦,肯定會給龍虎山蒙羞!
你這人雖然老說龍虎山,但你其實很在意,
且,你最近和二殿下走得很近……”
只憑借自己跟觀音奴的一番對話,徐家丫頭竟然能猜到這麼多?
可以說,她幾乎距離真相,也就一步之遙了。
張異看着她,臨近豆蔻年華的徐家丫頭,越發明媚動人。
只是張異關注的並不是這個點,是她推導結果的證據鏈,其實並不完整。
她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更多的,是對自己的行爲模式有一種接近直覺的瞭解。
這種默契,彷彿是自然而然的。
所謂知己難求,更何況是紅顏知己?
被張異無聲地盯着,徐家丫頭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紅暈。
不過張異給她的,還是一個腦瓜崩。
“你不愛說,也別打人!”
徐家丫頭捂着腦袋,卻在笑,因爲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跟聰明人相處,就是舒服呀!
張異沒有理她,而是靠在車壁上。
“若是危險,你自小心!”
車子到了徐府,徐家丫頭走的時候,留下一句話。
張異莞爾一笑,轉身回家。
第二日,觀音奴的桌子上,再次出現一張紙條!
直把她驚得心驚肉跳。
她打開紙條,發現紙條上的不但有蒙文,同樣還藏文言語。
觀音奴再次確定,那位與她聯繫的人,果然知道她的情況。
蒙古人會蒙文不奇怪,可是藏文,並不見得每個人都會。
觀音奴雖然不信仰密教,但卻學過藏文。
因爲生活在漢區的緣故,知道這件事的人屈指可數。
她見此人書寫,蒙藏混雜,想來是知道,卻知道得不多的緣故。
她一邊心想是誰給自己傳的消息,又在琢磨該傳遞什麼出去。
‘
她想了一下,想要給哥哥下一封信,讓哥哥小心兩年後。
不過提筆一半,觀音奴想到了張異今天說過的話,頓時意興闌珊。
正如張異所言,以她對哥哥的理解,別說張異的預言他會放在心上。
就是八思巴在世,也未必勸得動他。
所以他唯一的出路,大概只有歸降大明王朝,或者……
自己留在大哥身邊,隨時守護他……”
觀音奴想起張異關於常遇春的故事,心中未嘗沒有感觸。
她所害怕,恐懼和憎恨的皇帝,對於身邊人是真沒話說。
一個帝王,願意用兩年時間,去跟蹤,搶救一個將領,並且他迴歸之後,依然尊崇有加。
蒙古人沒有這套信仰,弱肉強食纔是遊牧民族的生存之道。
觀音奴落筆之前,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不知想了許久,觀音奴才回過神。
這第二封信,對方對於她的試探,依然多過於說事!
她想了一下,決定用純藏文寫回信。
除了回答裡邊的一些問題,她也交代了自己的處境。
將這些東西都寫好,觀音奴將紙張放在那個牆壁的缺口處。
第二日,紙張不見了。
她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想起哥哥的命運,她轉身出了門。
“孟瑤,你能教我醫術嗎……”
……
“這臭女人,倒是懂得挺多!”
錦衣衛從破洞那邊得到紙條之後,第一時間送給朱樉。
朱樉看不懂,將張異叫過來。
張異隨手就將上邊的內容翻譯過來,朱樉忍不住吐槽。
同時,他對張異說:
“你居然懂蒙文?”
“只要想學,總會懂的,我還會英文呢,就是洋鬼子的文法,殿下要學嗎?”
“算了,我學那些番人的言語幹什麼?”
朱樉趕緊擺手,他最近可是忙死了,如何又時間學習番邦的言語。
張異笑道:
“那倭語呢?”
“你還會這個?”
朱樉對張異的本事很是好奇,不過他對學習語言實在缺乏興趣。
他指着迷信說:
“咱們還是聊回這封信吧,你打算怎麼處理?”
張異笑而不語,他從衣服中掏出另一張紙,開始抄寫觀音奴的紙條上的字。
朱樉好奇湊過去看,驚得目瞪口呆。
張異臨摹觀音奴的文字,幾乎一模一樣。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無論是力道,筆觸,字跡,這小子寫得一模一樣。
而且還是藏文的筆跡。
“你這是做什麼?”
朱樉好奇,張異明明是抄錄一模一樣的內容,爲什麼要臨摹一份。
“從今天起,我送給觀音奴或者觀音奴送給對方的東西,都要經過我的手臨摹!
這主要是爲了控制觀音奴亂說!
如果不做提前準備,萬一那位郡主說了一些不該說的內容!
我們如何應對。
還不如從今天起,開始佈局!
貧道可以換了這種紙張,是道觀常用的一種紙,只要經常和對方聯繫,就能通過這些細節,逐漸化解對方的懷疑……”
張異給朱樉解釋他多此一舉的意義,他可不想觀音奴在那封信中提起自己。
或者暴露一些可能會引發對方懷疑的秘密。
臨摹觀音奴的筆跡,是最好的做法。
張異相信以自己變態的肌肉記憶,寫出來的問題,就連觀音奴自己都認不出來。
尤其是,他們用藏文交流,筆跡也有細微改變。
他相信,對方絕對不可能覺察。
朱樉聞言敬佩有加:
“你果然是什麼都會,這點本王都沒想到,你卻想到了!
說起來,要是讓你當錦衣衛指揮使,我肯定是服氣的!”
張異聞言翻了個白眼,錦衣衛指揮使,你是希望我死?
錦衣衛就是一個夜壺,皇帝想起來的時候用的爽,但丟的時候,也很嫌棄。
當錦衣衛的頭子,想得善終可是不容易。
尤其是在洪武皇帝的座下。
“殿下,您可別坑我了,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大概只有您坐,才能得個善終!”
朱樉聞言,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