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之中,只餘下許辰與劉洪兩人而已,劉家諸人很默契的去忙碌殺雞做飯,或是去往別處忙活,就連蔡文姬也是自覺出去逗弄孩童,或與家中婦人閒談。
許辰今日來此的目的,便是拜會劉洪,其餘人自然知曉給兩人獨處空間。
待衆人離去,劉洪認真打量的一眼許辰,看後不由得頷首起來。
不得不說許辰確實有雄主氣象。
大漢的天子,不論是以前的靈帝劉宏還是後來的劉協,論氣度氣質都要遜於許辰遠矣。
以貌取人自然不絕對準確,但一個人的精神修養學識能力都能反應在氣質氣度之上,還是很能說明問題的。
只是看到許辰的臉,劉洪心裡就忍不住懷念起劉家的江山了。
雖然,曾經他也和蔡邕一起探討《自然經》,也對許辰讚不絕口,但畢竟他的屁股是坐在劉家這一邊的,那時候他對許辰欣賞又好奇,但更多的是擔憂和恐懼。
他那時候就已經預見到,許辰必定是大漢的勁敵,奈何他想到這個,卻沒想到會發生的這麼快。
短短十幾年,大漢就崩塌了,連大漢天子都向着這個男人投降,劉家的社稷一朝覆滅。
而眼前的男人距離成爲華夏大地的執掌人,也只差了最後一步而已。
他對玄夏與許辰心存怨念,可真的來到玄夏之後,親眼見識到這裡的一切,他又發現自己有些怨不起來了。
即便是他這個大漢宗親,在三年的生活過後,也不得不說玄夏比大漢做的更好。
劉洪也曾有過就任地方官員的履歷,深知大漢百姓都過的是什麼日子,不說水深火熱吧,那至少也是舉步維艱。
而在玄夏的百姓,卻完全是另外一幅場面了,這種差距之下,百姓用腳投票都知道該跟着誰走。
劉家不如他許辰做得好,這江山丟的也不算冤枉。
尤其是如今劉洪一家本身都已經變成一般百姓了,他更能深刻領會到玄夏的優越與先進,別的暫且不論,就那村裡近幾月新建的磚窯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換做是大漢的,可不會苦心孤詣爲了提升百姓的生活而制定這樣的計劃。
這些鄉鎮產業五花八門什麼都有,這個村子燒窯制磚,另個村子或許就是種植水果,又或者是紡紗織布,實際上相互之間就可以形成一個閉環的經濟結構,彼此就可以自給自足。
最令人驚訝的是,這些產業全部由廣大農民所有,完全把利益覆蓋到廣大羣衆身上,而不是以前由一家一戶的豪強攫取。
遷入到村落中的劉家,也是這項政策的受益人,他最直觀的感受到玄夏朝廷給百姓帶來的好處,不服也不行了。
別的都可以騙人,但自己的親身經歷不會騙人,相比之下,大漢是真的差太多。
當然,鄉鎮產業確實不錯,但劉洪也察覺到一些問題,如今玄夏的國相正好就坐在自己面前,他也就有些忍不住想探討一番了。
默默喝上一口茶,他看向許辰:“你們弄出來這鄉鎮產業模式,吾以爲只怕不能持久。”
許辰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劉洪卻說起這些來,笑了笑後,他道:“嗯?劉先生有何看法可以教我?”
劉洪沉聲道:“商業逐利,有利方可生存壯大,然而鄉鎮產業分散而力微,眼下尚可自給自足,但以現狀發展下去,終有一日會被更加強大的工商力量衝擊消亡。”
從劉洪的話語裡,許辰能感受到一些憂慮。
劉洪確實是憂慮的,如今他已經適應了百姓的視角,鄉鎮產業在他看來就是好東西,奈何以他的智慧來看,卻又對這種產業的未來持有悲觀態度。
不得不說舊時代的精英也確實厲害,許辰也不得不佩服劉洪這種精準的預見性。
鄉鎮小產業小市場,遲早會被大的工商力量沖垮,這是必然發生的事情,除非鄉鎮小產業能自己發展成大產業,否則無法從往後激烈的市場搏殺中倖存下來。
許辰還沒說話,劉洪再度出聲,這時候他的語氣就有些懇切了。
“鄉鎮產業其實極好,萬千百姓皆可從中獲利,玄夏若要保生民安定富足,則該抑制大工商纔對,否則往後這世間百姓又要被新的食利者所操控,舊士族、新商人這二者又有何區別呢。
唯有鄉鎮產業是真正屬於百姓所有,只要朝廷能幫助百姓保住這僅剩的東西,就足以實現長久的安定,萬年之治或許當真可行!”
說着說着,劉洪就站了起來,神色有些激動的模樣。
儒家或許有一千一萬的缺點,至少也是追求大同世界,當許辰完成了這次徹徹底底的再分配,並且推行鄉鎮集體產業,這讓劉洪看到了一個可能。
現在已經沒有皇帝了,也沒有士族豪強,貴族階層都被玄夏犁的乾乾淨淨,若是能維持這種集體經濟的模型,或許真的能避免兼併之事,讓廣大百姓世世代代都安定富足的生活下去。
大同世界的偉大理想,或許真的有能夠發生在眼前,當然這個前提是,玄夏必須保護鄉鎮產業不被破壞,把財富留在百姓手裡,那就必須要抑制大資本大商業。
許辰聞言,神情有些微妙,又有些感嘆。
小富即安的田園社會確實很理想,奈何這注定只是不切實際的一種模型,就算真的能實現,那麼一成不變的社會,也將徹底僵化,成爲一潭死水。
他當然也想人類社會能真正進入終極狀態,奈何那絕不是現在能做到的事情。
鄉鎮小產業,註定是一時用以改善百姓的短期政策而已,完成了歷史使命之後,自然會消退於歷史長河。
“先生的設想固然美好,可這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當前的人口必須要維持一個相對恆定的數量,然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待人口再增長到十倍百倍的時候,僅靠田地還有這些鄉鎮小產業,還能維持社會運轉嗎?”
許辰並沒有說什麼太複雜的東西,只人口這一個條件,就一下讓劉洪啞口無言了。
劉洪忽的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個最大的問題,小富即安的田園社會固然穩定,但也停滯了發展,總有一天,現有的財富會再也無法滿足無窮無盡繁衍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