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迴光返照。
顧霓裳愣愣的想着。
父親走的那天，是在一場雪夜之後的清晨。
第二天一大早，銀裝素裹，顧霓裳拉開窗簾的一剎那，躺在病牀上的父親便清醒了過來，看着窗外的雪景，臉上的笑容都變得明顯了。
顧霓裳看了一眼一旁的母親，想要叫醒她，母親不想錯過任何父親醒着的時光。
“不要叫她！”顧父阻止了顧霓裳的動作。
顧霓裳愣了愣，轉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此舉的用意。
“你母親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睡一個好覺了，現在讓她好好休息吧！”顧父看了一眼顧母的方向，眼神中繾綣溢出，神情帶着一絲寵溺。
顧霓裳愣了愣，轉頭朝着母親的方向看去，的確，就算是在夢中，母親的眉頭都是緊皺的。
“今天是第幾場雪了?”顧父靠在抱枕上，偏眼看着窗外。
“第三場！”顧霓裳安靜的回答着，突然覺得一陣心酸。
“恩，第三場了！”顧父嘆息一聲，“我和你母親認識的時候，也是在冬天，也是在下雪……”他的聲音，透着一絲深深的疲憊。
顧霓裳愣了愣，看着父親此刻的側顏，一時之間酸澀梗住了喉嚨，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沒想到，這麼一晃，都快三十年了！”他依舊在喃喃自語一般說着。
“霓裳，等你母親醒過來，就告訴她，我要去另一個世界等着她了，我不喝孟婆湯，就站在橋邊等她，但是她不能太快下去，要讓我等夠幾十年，才能顯示我的誠意不是？”
顧父的聲音，開始慢慢變得模糊不清起來，顧霓裳聽着，最終只是點頭，什麼也不說，什麼也說不出來。
“霓裳……”
“恩？”
“我走了，好好照顧你母親！”
“我會的！”
“恩，告訴你母親，鐘山上的桃花……”
聲音，說道這裡，再也沒有繼續下去，顧霓裳甚至不敢偏頭看父親的方向，只是愣愣的看着面前自己緊握的手。
“爸，您說啊，鐘山上的桃花怎麼了？您告訴我啊，您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會知道怎麼告訴媽呢……”
她喃喃說着，聲音已經接近無聲。
可是再也沒有人迴應她了，那個正半躺在病牀上的男人，此刻正安詳的靠在那裡，脣角依舊保持着微張的弧度，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窗戶被一陣大風吹開，風捲着雪花吹了進來，一陣冰涼。
一旁，一個身影緩緩從牀上坐了起來，顧霓裳愣愣的偏首，正看見母親眼睛紅腫的坐在那裡，沒有說話，卻彷彿說了千言萬語。
“你爸又睡着了啊？”她似乎在嘆息。
顧霓裳頓了頓，想說些什麼，最終只是點點頭：“恩，又睡着了！”
“那你把窗戶關一下，醫生說你爸不能受涼！”顧母的聲音依舊帶着一絲錯愕一般。
顧霓裳近乎吃力的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朝着窗戶處走去，動作遲緩，她的小腹，已經有些顯懷了。
關上窗子的一剎那，她瞬間聽見一聲哽咽的聲音，匆忙轉頭，卻正看見母親安靜的趴在父
親的手中，淚水傾瀉而下。
“媽……”她緩緩上前，叫着母親的名字。
“青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顧母安靜的看着躺在牀上的顧父，“鐘山的桃花，開了。”
母親一直都是清醒的，顧霓裳知道，從一開始，母親便聽見了父親說的每一句話。
“青哥，下面多等等我，我不需要考驗你多麼大的誠意，但我會替你把鐘山看遍。”
顧母的聲音，漸漸的平靜下來。
父親是真的走了，在一個雪天，沒有再醒過來。
無論是火化還是葬禮，唐錦瑟都幫了她不少的忙。
父親一生爲人好客友善，葬禮上，不少人都前來弔唁，顧霓裳卻誰都沒有注意，她只是看着照片上的父親，以及……要時刻照顧着母親。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在雪地中，踏雪前來看望，每個人都要對她說一聲節哀，她聽着，卻沒有聽進心中。
她沒有哭，只是眼淚一遍遍的落下來，不受控制。
最終，送走了所有的賓客，她感覺自己的體力似乎到了極限一般。
母親在葬禮上暈倒了兩次，每一次她都在旁邊陪着，生怕出了什麼意外，從葬禮上回來，母親又暈倒了一次。
醒來的時候，她卻對顧霓裳說，她要離開，離開這裡，去鐘山。
顧霓裳知道這是母親和父親的約定，她沒有阻攔，也沒有辦法阻攔。
母親臨走之前，給顧霓裳留下一個包裹，他們約定，等母親走了之後，她才能拆開。
忘了說了，母親是被唐錦瑟送走了，別人，顧霓裳不放心。
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家，顧霓裳終於知道，痛到極致是什麼，是孤獨。
孤獨，是最高級別的沉痛。
她緩緩將手中的包裹打開，裡面的東西很簡單，一個鐵盒，一個文件夾。
緩緩打開鐵盒，鐵盒中，放着自己從小打到的相冊，上面她們一家人，甚至還有每一次來到家中的客人，她的成長，母親的無奈，父親的縱容開懷，都被清清楚楚的記錄下來。
還有一個紙條，紙條上寫着，相冊一共有三份，母親帶走一份，燒了一份，還有一份，在她的手中。
她緩緩將鐵盒抱在懷中，任由那冰涼的溫度將自己的心都染涼。
文件夾中，有一個存摺，一個房產合同。
存摺上的數額不小，母親將賣掉公司的大部分錢都留下了，房產合同，是現下這棟別墅的。
原來，母親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了，顧霓裳愣愣的想着，這一場事情中，其實沒有準備好的，只有自己一個人吧。
“顧小姐，該吃晚餐了！”
唐錦瑟給她請了一個保姆，保姆伺候過很多孕婦，很有經驗，顧霓裳愣了愣，幽魂一般的點點頭，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也不餓，可是她知道，肚子中寶寶會餓，她不能這麼自私，留下了他，卻沒有給他最好的生活環境。
兩天的時間，顧霓裳沒有說過一句話，一日三餐正常吃，甚至飯量不小，可是即便這樣，她依舊我自獨行，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這一天，她用完早餐緩緩在客廳中走着，醫生說，適當的運動對嬰兒有好
處，她一直有在聽醫生的話。
“霓裳……”一旁的沙發上，突然傳來一聲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她愣了愣，轉頭看向那邊，那是父親的聲音，她聽得清清楚楚，可是當她轉頭看去的時候，卻什麼都沒有，只剩下空落落的。
面前的茶几她以往都會主動繞開的，這一次卻沒有注意到，竟然直接走了過去。
茶杯落在地毯上的聲音，茶几碰撞摩擦的聲音，她的身體甚至不受控制的朝前倒去。
“小心！”身後，突然一隻有力的手臂將她攬了過去。
顧霓裳被嚇了一跳，匆忙轉頭，一眼便看見唐錦瑟正站在自己面前，滿眼疲憊。
“你回來了！”顧霓裳笑了笑。
“恩！”唐錦瑟緩緩伸手，將她的身體穩定下來，“我已經幫伯母將那邊的房子收拾了出來，你放心，那裡很溫暖，冬暖夏涼，什麼東西也不缺，給伯母留了一筆錢，並且你可以隨時去看她……”
唐錦瑟安靜的解釋道，手卻沒有放開。
“恩！”顧霓裳垂眸應了一聲，脣角微微一笑，“謝謝你！”
“霓裳，和我回唐家吧！”唐錦瑟眼神深邃的看着她，突然開口說道。
顧霓裳愣了愣：“我在這裡挺好的……而且，你請的人也可以照顧我，吃的也好，環境也不錯……”
“可是剛剛的事情怎麼解釋！”唐錦瑟的神情突然嚴肅下來，“霓裳，萬一剛纔的事情多來一次，萬一我沒有在你身邊，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顧霓裳沉默了下來，她當然知道……方纔有多麼危險。
“霓裳，我希望你可以明白……”唐錦瑟輕嘆了一口氣，“我想幫你，只是想要幫你而已，並不是希望能夠得到你的迴應！就算是爲了孩子，到我那邊去，我會好好照顧你，好嗎？”
唐錦瑟的聲音，像一捧溫柔甜膩的棉花糖，輕易軟化了顧霓裳的心。
她擡眸，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男人，緩緩點頭，答應了下來。
唐錦瑟突然笑了笑：“我立刻讓人收拾東西，霓裳，在我身邊，我會永遠好好的照顧你的！”她開口，許下了自己的諾言。
顧霓裳愣住了，因爲……曾經有個男人也和她說過永遠，可是……永遠是多久呢？沒有人知道。
“謝謝你，唐錦瑟！”她安靜而又認真的道着謝。
而此刻，許家別墅。
許輕柔不可思議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哥，你怎麼了？”她從來沒有見過許諾現在這個樣子。
許諾卻只是緊皺眉頭，手捂着胸口的位置：“沒什麼……”
許輕柔愣愣的看着，良久看了一眼樓上的位置，輕輕呢喃一聲：“霓裳這幾天誰都不見，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顧霓裳的名字，突然傳進許諾的腦海，他猛地睜開眼睛：“顧霓裳。顧霓裳怎麼了？”
許輕柔怔忡了一下，確定許諾現在理智在線，方纔無奈的搖搖頭：“霓裳沒告訴你嗎？她的父親，因爲重病去世了……”
去世了……
許諾瞬間僵硬在那裡，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爲什麼，所有人都知道，偏偏他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