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瞞天過海
龍鷹低呼道:“我的娘!毒火炮肯定是在此寨內趕工製造。”
他們伏在一堆亂石後,瞧着燈火通明的木寨東大門入口,左右各有一座箭樓,由二十多個門衛把守。沿木寨每隔二十丈便築起一座箭樓,從他們的角度看過去,可見到的箭樓有三十多座,巍然聳立,氣勢宏偉如木構的城池。木寨周遭半里的樹木全被砍伐一空,光禿禿的,無遮無掩,即使憑他們的本領,亦沒可能接近而不被察覺。
寨內傳來人聲和各類聲響,顯示這個龐大的施工場地內,不同的攻城器械,正夜以繼日地趕工製造,以準備明天的攻城之戰,如果風城仍可被稱爲一座城池的話。
一條臨時開闢出來的兵馬道,從風城的方向蜿蜒而來,長達裡許,接通石橋和木寨的東大門,只中間的一截,尚有稀疏的林木。
風過庭道:“如果能放火燒掉這座木寨,等若拔掉猛虎口裡的牙。”
龍鷹苦笑道:“只要射出一支火箭,大批敵人會如狼似虎的從寨內蜂擁出來,尋我們兩兄弟的晦氣。唉!他奶奶的,我們不但沒箭,更沒有火箭,難道撲到寨牆邊,用火摺子打火燒寨嗎?最糟糕的是火摺子也溼透了。”
車輪聲響。
兩人看得倒抽涼氣。
兩輪高達十丈,像兩座箭樓般的車,在隆隆聲中各被十多人前拉後推的,從寨門移出,進入兵馬道。
車分五層,下裝八輪,每層有梯子可以上下。車頂有天橋,車下有撞木,外面用生牛皮覆蓋。只要將此車移至風城第二層臺地,靠貼第三層,可利用天橋衝往第三層來個埋身血戰。
龍鷹頭皮發麻的道:“如不殺張魯,就算捱過毒火炮,終有一天會給他弄垮。”
風過庭道:“我們捱得過毒火炮嗎?”
龍鷹苦笑道:“大部分人挨不住,我們又不能捨他們而逃走,所以如不能破去毒火炮,只好漏夜開溜,但我們亦輸掉這場仗,同時將整個洱海區賠進去。”
風過庭道:“我們是絕不可以退縮的。”又頭痛的道:“這座木寨大如城池,可以想象其中分隔爲大大小小的各式作坊,任我們去找,沒有個把時辰,休想可搜遍全寨,但那亦等若掉進鱷魚潭,不被惡鱷發現美食已送到口邊,是沒可能的事。”
看着兩座樓車緩緩經過,兩人除眼睜睜的瞧看,再無別法。
一隊手持火把的騎兵,從風城的方向馳來,遇上送攻城樓車的工事兵,隔遠嚷道:“風城風雨!”
工事兵的兵頭應道:“洱海平安!”
雙方又做出應對的手號,被兩人看在眼裡。
騎兵隊一行三十多人,與送樓車到前線去的工事兵擦身而過,轉往南面的營地去。
風過庭湊近龍鷹道:“要不要賭他孃的一賭?”
龍鷹深吸一口氣道:“敵人今夜是不容有失,所以巡兵明知送樓車的人沒有問題,仍以軍號和手號去確認對方身分。想進入寨門,盤查將更嚴格,問幾句話我們便給拆穿。何況無端端鑽出兩個面生的人,不惹懷疑纔怪。至於模仿他們的口音,小弟大概可以辯得到。”
風過庭道:“如果想不到法子,可回到石橋下呆等,那是往風城必經之路,當敵人載毒火炮的騾車過石橋時,來個奇兵突襲,只要讓毒火炮掉進水裡,便大功告成,然後藉河水脫身。”
龍鷹道:“你現在說的,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幸好當你提及騾車兩字時,兩輛騾車正從風城駛過來,可見你的乖眉月,仍在保佑你。庭哥兒來吧!”
龍鷹和風過庭大模大樣立在疏林區那截兵馬道的中段處,喊口令截停騾車,龍鷹喝道:“報上身分,糾哪裡去,所爲何事?”又咳聲嘆氣道:“頭子因看不清楚這截路段,派了我們兩個來吹風。”
風過庭心中佩服,龍鷹只聽過宗密智的一番話,竟能將與白族語在口音、聲調有異的敵語模仿得維肖維妙,又順口解釋爲何兩人會在這理站崗的原因,釋去對方疑慮。由對方的口中套出來,自是比嚴刑逼供好上千百倍。
駕騾車者果然不虞有詐,先舉起左手,打出手號,應道:“騾馬二隊三十七號巴勒,奉陸司柏兵專之令,到西大寨取刀傷藥和白棉布。”
兩人暗抹一把冷汗,想不到報上名字外,還有隊名和編號,比大周軍還嚴謹,這些東西如果全出自張魯的腦袋,不殺他休想可安寢。
風過庭知機的向後一輛騾車的御者喝道:“你呢!”
御者還以爲他們是盡責,報上編號名字。下一剎那已被兩人同時發動,弄昏過去,拖到遠處,換上他們的帽子和羊皮袍後,將兵刃密藏衣內,坐上騾車,朝西大寨駛去。
隔遠已被把門和箭樓上的敵兵目光灼灼的打量,兩人被瞪得很不舒服,隱覺出了岔子,但又想不到問題出在何處。
離寨門二十多步外,對方已喊口令。龍鷹忙打手號,並以口令迴應,在把門的兵頭指示下,在寨門外勒騾停車。
兵頭問道:“你們剛纔因何停住林路內?”
龍鷹心叫厲害,此時的敵人,將警覺性提高至極限,不放過任何異樣情況,原因當然是於他們來說,戰爭臨於決勝負一刻,不容有失。忙陪笑道:“下屬騾馬二隊三十七號巴勒,剛纔是下車小解。嘿!”
風過庭亦報上編號和名字。
有人向兵頭遞來一冊東西,兵頭再打量龍鷹幾眼,低頭翻看冊子,覈對兩人的身分,然後合上冊子,交回手下。道:“今次要運什麼東西?”
此時只要龍鷹照報是要取刀傷藥和棉布,可立即過關入寨,可是看眼前的陣勢,必有人在旁監視,不容他們胡闖亂撞,那實在和現在立即動手沒太大分別。龍鷹把心一橫,道:“我們是奉兵專陸司柏之命,到來運載毒火炮。”
果然兵頭和守門的三十多個衛士,全露出警覺的神色。兵頭雙目精芒閃閃,顯示出不俗的內功,喝道:“胡言亂語,事關重大,怎會派你們駕兩輛空車來取東西?”
衆兵的手全按到兵器處,情勢一觸即發。
龍鷹硬着頭皮道:“軍爺明察,正因騾車緩慢,故着我們先來此等候,隨後會有大批人馬到,並沿途設崗放哨。”
後面的風過庭心忖龍鷹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護送任何東西,從一點到某一點去,派人在高處放哨監視遠近,實屬基本的手段。
箭樓上的守衛喝下來道:“他說得對!一個五百人的騎隊,正朝我們馳來。”
龍鷹和風過庭又喜又驚。喜的是可立即證明他們沒有說謊,驚的是若兩騎中亦有兩輛真命天子的騾車,他們會立即被揭破。
兵頭先向兩名手下道:“你們領他們到禁區去。”
再向兩人道:“可以起行了。”
兩騎在前方領路,途經大小工地,最後抵達築於大木寨中央處的一個小木寨,此寨裡之寨周圍全是高起的箭樓,防守之森嚴達至潑水不入的程度。入口處警衛重重,人人如臨大敵,還有人過來檢查騾車,幸好沒有搜身,否則搜出烏刀和彩虹,以龍鷹的機變百出,亦要啞口無言。
再一次覈對身分後,兩人駕騾車進入寨中之寨,領路的騎兵掉頭回去。
寨內空間廣闊,四角處各有一座木構平房,圍着位於正中三丈見方的大木房,此時所有房子都是門窗緊閉,沒有傳出聲息,顯然毒火炮已成功炮製出來,在這裡幹活者早奉命離開。
中央主房設於一座高臺上,當是防範水災之禍。門階前是廣闊的空地,站着高高矮矮的十多人。
負費入口防衛的兵頭先一步走至那羣人前,報上有關這兩輛騾車的來龍去脈,一絲不苟。
龍鷹和風過庭依指示把兩輛騾車,於入門後轉右停下。
聽兵頭報告的人中,其中一個矮胖子和伴在左右的兩個彪形大漢,穿的是吐蕃人的裝束。不用猜估,矮胖子該是吐蕃有名的攻城專家張魯,兩漢則是保護他的吐蕃高手,如此看來,欽沒晨日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雖流落異地,仍有一定的實力和財力,否則怎仍有這麼多人追隨他?
在張魯旁的蒙巂詔軍官不悅道:“說好是由我們送過去的,爲何忽然又派人來取貨,陸司柏是怎麼弄的?”
張魯向身旁吐蕃高手使個眼色,其中一人朝他們走過來。
兩人心叫不妙,卻毫無辦法。而不論結果如何,張魯肯定活不過明天,因他們不幹掉他,是絕不會離開的。
五座房子,任阿一座都可以是儲存毒火炮的地方,由於門窗緊閉,以龍鷹的靈銳,亦嗅不出線索來。
龍鷹學來俊臣般臨急抱佛腳,在心中求神拜佛時,吐蕃高手來到他旁,忽然探手抓着他臂膀,龍鷹反心中大定,裝出驚駭的神態,斂去眼神,不解的往對方望過去。
吐蕃高手現出失望之色,向他微笑道:“只是例行公事。”放開手,回去向張魯保證他不懂武功,可能還加句難怪他要幹這類卑微的工作。
蹄聲自遠而近,至小木察入門處而止,不旋踵十多騎擁着個神態軒昂的將領緩馳進來,一聲令下,紛紛下馬,神態雖倦,但眼睛無不射出興奮神色。
從前線來的領兵指揮將,與在這裡主事的將領顯是素識,低聲說了幾句後,張魯向他們招手叫道:“駛過來!”
龍鷹和風過庭心呼好險,此刻的形勢非常微妙,從前線來押運毒火炮的將領,入門後見到停着兩輛騾車,當然會認定是與張魯一方約定的運貨車輛,沒有半分懷疑,而張魯一方,見他們對騾車不以爲異,還以爲因騾車是他們的安排,正是在這誤會重重的情況下,兩人安度難關。
騾車駛至中央主房前的空地。
張魯和兩個吐蕃高手領着十多人,朝西南角的房子走去。
龍鷹和風過庭暗叫厲害,張魯此人不但精於攻城之術,且極工心計,即使是他們,也自然而然猜測最重要的東西,是藏在中央的房子裡,因其位置而生出這樣合乎情理的錯覺,豈知竟是藏於邊角位置的房子裡。
在張魯不住提醒小心下,兩個大木箱被擡出來,安放到騾車的貨鬥上。
衆人紛紛上馬,包括兩個吐蕃高手。
張魯卻爬上騾車,坐到龍鷹身旁,笑道:“我患有難言之疾,騎馬會要了我的命。”
衆皆大笑,包括龍鷹和風過庭在內,但顯然是爲不同的原因發笑。
扯緊的氣氛首次放鬆下來,在前後押送下,騾車載着關係到雙方成敗的毒火炮,駛出寨中之寨,朝主寨門馳去。
沿途的警衛森嚴,教兩人暗暗驚心,又深深慶幸。
兵馬道附近高處,部署着一組組的騎兵,高舉火把,照亮遠近。整條兵馬道的交通停頓下來,只有他們的騾車隊伍,不住朝風城方向推進。
離開主寨門後,再有一批百多人的精銳騎兵加進他們的隊伍,持盾提矛的護在左右,全隊只有領前十多步的騎兵,手持火炬作引路之用。
聽吐息,知張魯不懂武功。他的兩個護駕高手在兩旁伴着騾車前進,以保護主子而方,算是非常盡責。
進入疏林區後,張魯忽然以吐蕃語問道:“大論走了嗎?”
左方的吐蕃高手答道:“早在一個時辰前起程,那時先生正忙着將毒火炮裝進箱子裡,大論派人來說,這裡全仰仗先生了,如能殺死龍鷹,我們將有掩土重來的機會。”
另一邊的吐蕃高手笑道:“回不了高原又如何?這裡美女如雲,我們這些追隨先生的,說不定活得比以前更風光。哈!”
張魯沉聲道:“你們真的看到覓難天那假龜蛋子。”說到這裡,別過頭來瞥了身旁的龍鷹一眼,見他一副聽不懂吐蕃語的模樣,不再理會他。
左邊的吐蕃高**笑道:“先生確楚厲害,幹得那反骨賊的兩個女人叫聲震天。哈!反骨賊去赴宴,我們卻去幹他的女人,想想都閒心。”
張魯和兩個吐蕃高手同時發出嘿嘿淫笑,充滿令人髮指的殘忍意味。
龍鷹心忖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三人是惡貫滿盈,死到臨頭仍不察。
張魯道:“龍鷹爲何會蠢得到南詔來送死,還蠢得自掘墳墓,死守這樣一座空城?”
兩個手下當然沒法提供答案。
右方的手下道:“現在城破在即,全賴先生的通天手段。希望爨斑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消除大家之間的誤會。”
張魯嘆道:“我卻不太樂觀,明白是龍鷹那小子弄鬼又如何?爨斑從金沙幫處收到大批上等弓矢,其中還有價值連城的弩箭機,卻沒法交出美女。你當格方倫是善男借女嗎?手下兒郎過萬,踩踩腳也可令滇池區震動,我也代他頭痛。”
又沉吟道:“弩箭機既落入龍鷹手上,爲何他卻不動用呢?”
左方的高手道:“這正是大論須親走一趟滇池的原因,爨斑不想明目張膽的強擄美女,可由我們出手去爲他們做。現在以萬計的白族人逃往滇池去,只要手腳乾淨點,包保沒人曉得,聽說白族美女紀幹有傾國傾城之色,不知大論會否留下來私下享用?”
此時離開疏林區,三人再不說話。
石橋出現前方,燈光火着,關卡重重。
龍鷹很想把帽子拉低,但又怕被心智了得的張魯看破自己是心虛,暗自驚心時,隊伍登上石橋,在沒有任何盤查下,過石橋往被拆掉了內外城牆的山城繼續推進。
兩旁遍佈營帳,傳來熟睡的呼吸聲和鼾聲,如千百隻塘蛙在嗚叫。
龍鷹心忖,成功失敗還看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