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不待水溶把話兒說完,黛玉便冷哼着反問了一句,神色間擺明是未有絲毫兒的相信於他。又道,“六皇子說完了?請恕臣女告退了。”
“早料到姑娘會作此反應了!”聞言水溶不由苦笑了一下,聲音裡更是混雜了一抹淡淡的沮喪與寂寥,“既然如此,不打擾姑娘了,只煩請姑娘能轉告林大人一聲兒,千萬舉薦一位真正適合,且以爲國爲民謀福澤爲己任的官員接任巡鹽御史!”
一席話說得黛玉心中一動,難得父親和自己真個誤會他了?神色間早已不自知的緩和了不少,“果真如此,六皇子怎不親自與家父說去?”
水溶苦笑道:“姑娘當我不想當面兒與令尊說?那也得林大人肯見我不是?好容易今兒個上午見着了,又是在那樣兒地方且我大哥還在的情形下,便是我再想說,也不能夠了。”原本以他一貫冷清高傲、我行我素慣了的性子,是從來不屑與任何一個人甚至包括水百川爲自己的行爲多做解釋的,只是他心裡下意識便不想讓黛玉誤解了自己去,因此纔會一反常態,專門等在黛玉回房的必經之路上的。
彼時黛玉方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又思及上午他到墓園來三言兩語、腳不沾地便將大皇子水澈帶走,方爲他們父女解了圍,不由暗想道:“難道他竟是專爲爹爹與我解圍而去的?”心中惡感霎時又去了一二分,卻也並不想與之有太多牽連,遂淡淡道:“這會子家父正在房中歇息,倘六皇子果真如是想,大可親去詳談一番,恕臣女不送了。”欠身福了一福,便扭身兒頭也不回的走了。
餘下水溶瞧着她的背影沉吟了片刻,終於似下定了決心一般,轉身大踏步往如海上房的方向去了。行至如海門前,卻見並無一個下人守着,水溶不由納罕起來,難得如海並不在房中?但只黛玉亦沒有理由哄他不是?
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耳邊卻傳來幾聲低低的壓抑的呻-吟,像是那呻-吟之人,正承受着極大的痛苦一般。又豎耳聽了片刻,倒像是如海的聲音,水溶遂不再猶豫,直接推門跨了進去。
就見如海蒼白着臉子,緊咬着衣角,正滿頭大汗的在地上打着滾兒,不時還拿額角去撞一撞就近的桌角幾角,早不見了平日的斯文優雅,顯是正被巨大的疼痛所折磨着。
水溶一見,忙搶上幾步,出手如電點了如海幾處大穴,右掌旋即如影隨形抵上他前胸的神闕穴,將一股極其渾厚柔和的內力,源源不斷輸入他體內。半晌,直至瞧見如海神色間不那麼痛苦,臉色亦有所好轉後,水溶方收了內力,轉而將手探向了他的右手腕兒。
“林大人,恕我直言,至多下月,便是大人的大限了!”水溶一面扶如海躺到榻上,一面神色凝重的道。
如海並不接話兒,只是反問道:“六皇子不請自到,只怕非君子所爲罷?”卻是絕口不提有關自己病情之事。
水溶何等聰明之人,自然立時便對如海此時的所思所想了然於心了,因扯脣一笑,亦是不答反問:“林大人有意支開下人們,就是怕他們得知大人病得如此嚴重後,會傳到令愛耳朵裡?只是大人有沒有想過,瞞得住令愛一時,卻是瞞不住一世的,尤其大人時日已……,果真到了那一日,大人讓令愛如何在驟然間接受得了這一殘酷的事實?”
如海被水溶說中一直梗在心裡的隱憂,攸地黯淡了顏色,忙又強硬起來,道:“老臣自有道理,不勞六皇子費心了,六皇子請!”
水溶並不出去,反而坐到他榻前,問道:“林大人以爲此番我來揚州,是爲太子及自己謀權財,因此對我有偏見,甚至連看都不想看到我一眼?”
見如海絲毫兒要否定的意思都沒有,他不由嘲諷一笑,道:“如此說來,林大人心裡願意追隨的下一任君主,是我那大哥了?”
“六皇子此言差矣!”話音剛落,如海便沉聲兒道:“當今皇上正是年富力強之際,老臣心裡願意追隨的君主,自然是當今皇上!”
水溶搖搖頭,道:“看來林大人未聽清楚我的話兒,我說的可是‘下一任君主’!林大人所言不假,當今皇上確確正是年富力強之際,但生老病死,從來便是人之常情,閻王爺可不管你是帝王將相,還是凡夫俗子。說句不中聽的話兒,父皇如今已年逾五十,便是身體再康健,如何抵得住歲月的流逝?總會有駕崩那一日。到那時,總要有新皇登基不是?”
一語未了,已被如海打斷:“到那時,老臣早已化作一堆黃土,人間之事,自然與我再無絲毫關聯,六皇子不必再說。”
“到那時,人間之事確是再與林大人無絲毫兒幹聯,可與天宸的百十萬人民呢?與他們也無絲毫兒的幹聯嗎?看來我錯看林大人了,我天宸的百姓們亦錯看林大人了!”水溶搖着頭說完這番話兒,便要擡腳出去。
“慢着!”卻被後面兒如海喚住了,道:“六皇子此話兒何意?是在說老臣對不起天宸的百姓們嗎?”
水溶早料下如海會喚住自己,心裡不由小小得意了一下,面上卻猶是一臉的失望與懊喪:“林大人不是連看都不想多看本王一眼嗎?如今喚住我,卻又是爲何?”
如海被問得怔了一下兒,方道:“六皇子說老臣對我天宸百姓不住,還請六皇子明言指出,否則老臣便是死,亦不能瞑目。”
水溶聽說,忙換上一臉的痛心疾首,道:“我天宸百姓誰人不知,江浙鹽道林大人,系百年難得一遇、全心全意爲百姓謀福祉的好官?如今林大人卻因着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便在明明能管的情況下,不再去管百姓們以後是否會遇上仁君,是否會過上更好的生活,豈非是對天宸百十萬百姓不住?”
“實不相瞞大人,此番水溶之所以前來揚州,並非是像我大哥那樣兒,欲使得大人舉薦自己人來接任這巡鹽御史,繼而爲自己謀私利,我所希望的,不過是大人您能不受我大哥左右,舉薦一位真正適合接任此職,如大人一樣,以爲國爲民謀福澤爲己任的官員罷了!請大人三思!”
說完見如海神色間已有所鬆動,他忙又道:“敢問大人,當今太子殿下與大皇子相比,孰優孰劣?”
如海見問,沉吟了片刻,方搖頭道:“太子太過溫厚,只怕難以讓萬民景仰、鄰邦臣服;大皇子則太過陰狠,且母家勢力龐大,只怕將來有外戚專權之隱憂,皆非上選也!”
水溶點頭笑道:“林大人果真見地高明!只是除卻他二人,父皇餘下衆皇子,更是才學平庸,只怕難當大任,說不得要在兩個非上選的人選中,硬挑出一個上選來了。”
暗自權衡了一番,如海蹙眉道:“果真要二選一,自然是太子爲上。只是太子到底太過寬厚,作賢王尚可,要作一國之君,終究還欠缺了一些啊!”
“我倒不這樣兒想。”水溶道,“如今我天宸傳至第四代,早已是海清河晏、四海昇平了,百姓們所需要的,正是一位仁君;況聖祖爺和父皇即位之初,都曾誅殺過一批心懷異己之臣工,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都是被無辜牽連殃及的,以太子殿下的宅心仁厚,勢必大赦於他們的後人子孫,如此一來,不管是百姓還是臣工,都會對太子殿下感恩戴德,又豈會有那生出二心之人?隨後再讓吏部和國子監出面兒,挑選一批真正的能臣幹吏,讓他們各司其職,到時又還能有多少事兒要太子親自勞心費神的?未知大人以爲如何?”
見水溶的說法兒竟與昨兒個女兒所說的不謀而合,且更又全面了幾分,如海不由暗自歎服起來,若能換了此子作皇上,天宸百姓才真真是有福了呢!想了又想,如海到底忍不住問了出來:“恕老臣冒昧問一句,以六皇子的文韜武略,難道竟從未想過要親力親爲,造福於天宸及天宸百十萬百姓?”
“伯父叫我水溶便好。我由來閒雲野鶴慣了,一心向往的便是那仗劍快馬、逍遙自在的生活,果真要讓我去坐那個位子,豈非要憋死我了?這樣兒苦差使,還是讓二哥去作罷。”水溶難得的開玩笑道,心裡更是爲如海終於改變了對自己的看法兒而喜悅。
雖則對水溶忽然叫自己“伯父”且爲他說的作皇帝系“苦差使”而有些兒哭笑不得,如海到底惦記着更重要的事兒,因繼續道:“六皇子口口聲聲爲百姓謀福祉,緣何落到自己身上,便退縮不前,只圖自己受用了呢?”
水溶見問,怔了片刻,方正色道:“請伯父叫我水溶。實不相瞞伯父,水溶之所以一心輔助太子殿下,什麼爲江山社稷計、爲百姓謀福祉,都是虛話兒,水溶之所以作這麼多事兒,爲的無非只是太子殿下一人罷了!”
“想來伯父亦知道當年水溶之母妃紅顏早逝,餘下溶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若非有皇后娘娘收養、太子殿下多方維護,只怕今日溶亦不能出現在伯父面前了;而太子殿下生性寬和,又打小兒便在皇后娘娘和太傅們的教導下,一心將作一位流芳百世的明君當其人生中的最高目標。溶雖不才,卻也懂得知恩圖報,看人識人,因此於公於私,都會全力輔佐太子殿下登上帝位君臨天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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