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見文契上赫然寫着:
“今有林海自願贈予岳家白銀二十萬兩,以答謝其照顧小女黛玉直至其出閣,另有白銀二十七萬兩,系小女將來之嫁妝,如今一併託付於岳家代爲保管。至小女出閣前,倘岳家有不善待小女之舉,小女有權收回岳家代爲保管的二十七萬兩,並贈予岳家的二十萬兩。”
隨後便是具體列出了那些算“不善待之舉”,譬如苛減其吃穿用度、縱容家下人等亂嚼主子的舌子……等等,一條條一款款都列得極爲詳細周密,顯然很費了一番心思。
“姑父既然這般信不過咱們家,何苦要將妹妹託付?何不另請高明?”賈璉問了一句,見如海並不答話兒,因又緊着問道。
如海卻是淡淡一笑,反問道:“賢侄緣何反應這般大,難道這會子便料定了舅老爺家以後會有人對你妹妹有不善待之舉?”
一句話堵得賈璉無言以對,只得喃喃的道:“這、這個自然是不會的。”然到底忍不住,又道,“只是姑父將條條框框列得那麼詳細,咱們家又人多口雜的,保不齊就沒有人會觸犯了其中的那一條那一款,到時候又該怎麼樣兒呢?”
聞言如海正欲再說,卻聽上首水溶忽然冷冷道:“便是做生意,亦不能保證一本萬利,始終是存在風險的。才你賈璉不還口口聲聲說什麼‘一家子親戚骨肉’、‘應當應分’的?既是如此,便是林大人不贈銀與你們,照顧好林姑娘,不讓她受絲毫兒的委屈,也是你們的本分纔是,如何現下憑空有了二十萬銀子,反倒還這樣不好那樣不滿起來了?這天下間還能從那裡找到比這更好的無本兒生意去?”
說完又向如海道:“依本王看,林大人其餘的親戚若得了這般好處,必定發自肺腑的拿林姑娘當一家子的大恩人來感激,必定每日裡好茶好飯的伺候,不讓她覺着有絲毫兒的不愉快,林大人又何苦定要將令愛託付於岳家呢?”
話音剛落,賈璉便忙不迭的賠笑道:“六皇子言重了,家父家叔與下臣又豈會真容家下人等對妹妹有絲毫兒的不好不敬?自然會待妹妹比自家的姑娘們還好上百十倍,下臣不過是白說兩句罷了。”
水溶方微扯嘴角點了一下頭,又問如海:“林大人準備了幾份兒文契?依本王說,至少得準備兩份兒,一份兒讓賈璉收着,待回京後讓其父母家人過目,一份兒讓林姑娘收着纔是。”
一面說,一面接過丫頭遞上的熱茶淺啜了一口,方繼續道,“本王一向敬重林大人,今日林大人既誠心請了本王來作見證,本王說不得要‘送佛送上西’了。”說完命貼身長隨,“去把本王的印章取來。”
又轉頭向水澈道:“小弟打算過會子在林大人與其岳家定的文契上蓋上自己的印章,以示小弟是知道此事的,將來一旦事情有變,也好讓人知道,還有本王可以爲林姑娘作證,大哥瞧着好是不好?”
未料到水溶將自己亦繞了進去,又想着可不能讓他一個人專美於前,讓如海舉薦接任人的砝碼偏向於他那一邊兒,水澈忙呵呵笑道:“還是六弟你慮得周全,哥哥我方纔還在想要怎樣兒才能爲林大人盡一份綿薄之力,不想六弟就想出了這樣兒的好法子來。”亦偏頭命人取自己的印章去了。
下面兒如海聞言,自是心中稱願,因忙拿話兒來答謝二人。一旁賈璉卻是暗自叫苦不迭,再不想這二十萬兩銀子,竟是這般的不容易掙到手,尤其如今連大皇子六皇子亦參與了進來,以林妹妹那愛使小性兒的性子,一個不慎便會覺着委屈的,到時候她要是去找了二人中的一個來爲自己做主,自己家便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面上還絲毫兒不敢表露出來,說不得賠笑着簽了文契,又蓋上自己的印章,並保證回京後一定第一時間向賈母賈赦等人回明後,方小心翼翼收起了那份兒彼時已被印上了水澈、水溶還有如海簽字印章的文契,不消細述。
一時文契簽完,又隨意說了幾句閒話兒,水溶便說要請水澈吃酒,拉了他離去。二人一走,賈璉不好再多待,亦告辭出去了。
餘下黛玉瞧得幾人走遠,連下人不及屏退,便先帶着哭腔向如海道:“爹爹這麼急着要將玉兒託付出去,是不想要玉兒這個女兒了嗎?”
如海聽說,心裡一酸,忙揮手令衆伺候之人都退下後,方強笑道:“傻孩子,爹爹怎麼會不要玉兒呢?只是……,罷了,時至今日,爹爹也不瞞你了,爹爹早得了不治之症,至多下月,便是大限了,若不趁早兒將你安置妥當,爹爹又怎麼能走得安心呢……”
一語未了,黛玉早已是淚如雨下,半日方哽喑着道:“玉兒尋遍天下名醫,一定能治好爹爹的,爹爹不要趕玉兒去外祖母家,讓玉兒一直陪在您身邊。”
聞言如海心裡越發酸澀,但仍強忍着放柔聲音安慰女兒道:“爹爹早已瞧過許多大夫,都說回天乏術,很不必再白費力氣了。只是你也無須難過,爹爹此番雖然是離開了你,卻能與你孃親團聚了,焉知不是另一種福氣呢?爹爹惟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你了,因此今兒個纔會事先未徵得你同意,便作了這樣的安排。”
說着見黛玉滿臉淚痕正欲開口說話兒,他忙擺手止住,一面與她拭淚,一面又道:“爹爹也知道讓你去寄人籬下,真真是委屈了,然除過你外祖母家,爹爹實在想不出更親近點子的親戚了,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留在咱們府裡,日日觸景傷情,更沒有一個人照顧不是?再者,你外祖母素來最疼你孃親,有她在,再加上那二十萬兩銀子,其他人當不敢委屈了你的。”
彼時黛玉早已是哭得哽喑難耐,除了能哀哀的叫着“爹爹……”,再說不出一句其他話兒來。
又聽如海道:“你孃親走得早,餘下爹爹一個大男人粗枝大葉,偏又公務繁忙的,有些話兒沒有機會與你說,亦不好與你說,然時至今日,便是不好說,也得說了。才爹爹也說了,有你外祖母和那二十萬兩銀子在,他們在吃穿用度這些個物質需求上,定是不會委屈了你去的,只是如今你也一日大似一日,很快便要及笄甚至嫁做人婦了,爹爹一想到這些,心裡便是又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我的玉兒終於長大了,難過的則是我這個作爹爹的,竟來不及爲你挑選一名好夫婿,來不及看着你披上新嫁衣。”
“先我也曾問過你媽媽和丫頭們,知道你外祖母待你萬般憐愛,只是她終究年紀兒大了,將來便是出於好心爲你挑選夫婿,只怕亦未必合你的心意;或是你舅舅舅母們爲了能早日將那二十萬兩名正言順收歸於自己囊下,要草草兒將你嫁出去,你大可一口回絕,不必害怕沒有退路,因爲我早已打發林管家的兩個兒子林文林武進京,置下了幾間鋪子和一所宅子,再連同你身上的一百萬兩銀子,管保可以衣食無虞的。我林家的女兒,不論何時何地,都該有自己的原則和傲骨纔是!”
“當然,這也有可能只是我的臆測,當不得真,但卻不得不防!”對於眼下便要將這些個醜惡事兒說與女兒知道,他心裡固然十分無奈不忍,然若要是不說,將來一旦有個什麼好歹,叫他與賈敏在地下如何心安?他雖與岳家人接觸得不算多,卻亦能大略瞧出其都是些個什麼人,況“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連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爲了銀子錢鬧出人命之事兒他亦遇見過,誰又能保證親情在銀錢面前,便一定能佔到上風的?他只恨自己身子骨不爭氣,竟不能再撐個三年五年,好歹撐到尋下一個能讓黛玉託付終生的男子!
許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父親病重的消息與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安排,一直煞白着臉子垂淚的黛玉,在聽完如海最後這一番話兒後,竟忍不住腳下一個踉蹌,軟軟便要往地上栽去。
慌得如海忙一把攙住,又高聲兒喚了王嬤嬤等人進來,命其立時扶着黛玉回房歇息去了。
黛玉主僕一行前腳剛走,後腳水溶便踏了進來,瞧得如海正望着黛玉離去的方向無聲落淚,心裡亦是一酸,忙上前攙瞭如海至軟榻上坐好,方低低道:“方纔伯父與林姑娘說的話兒,我都聽見了,伯父的心情,我很明白,只是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伯父還是且先保養自個兒的身子罷,畢竟林姑娘的人生之路,只能由她自己去走,不管那條路是平坦大路,還是荊棘滿布,都是其他任何人所替代不了的。”方纔他之所以故意帶走水澈,就是料定黛玉必定有話兒要問如海,然行了不多遠,他到底放心不下,生恐他們父女中的那一個出事兒,因忙又另指一藉口打發了水澈,便忙忙趕了回來,亦整好兒聽見了父女二人的所有對話。
瞧得黛玉暈過去,他自是心裡大急,然到底還顧慮着貿然出現恐會適得其反,反讓黛玉越發不喜自己,才生生忍住了,只能目送着她離開了,方進來安慰如海,也算是他爲黛玉盡了一份心了罷。
“六皇子說得對,玉兒的人生之路,只能由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去走,爹爹還是不要再爲玉兒擔心,只管好生將養自個兒的身子罷!”
聽水溶說罷,如海正欲答話兒,卻聽得一個輕輕卻堅定的聲音,自門口傳了進來,因忙擡頭望去,就來說話兒之人不是不是別個,竟是煞白着一張絕麗小臉,去而復返的黛玉!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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