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黛玉辭瞭如海,回至忘塵閣,就有紫鵑迎上來,一面拿熏籠上薰好的家常衣衫來與她換,一面納罕道:“早上姑娘出去了不多一會兒,就有六皇子打發人送了一把琴來,奴婢想着姑娘如何認得六皇子?便不欲收。奈何那送琴來的人說,若是姑娘不收下,他回去勢必難逃一頓打罵,奴婢不忍,暫且收下了,又說與他若姑娘回來不收,再着人與他送回去。姑娘且先看看?”
“很不必,所謂‘無功不受祿’,何況我還與六皇子素不相識,又豈能貿然收人家的東西?你打發個人送回去罷。”黛玉聽說,想也沒想,便一口回絕道。皇室之人到底什麼德行,她已自這兩日如海的話兒和今兒個在賈敏墳前的所作所爲,大略知道了,自然不想與他們扯上那怕絲毫兒的牽連。
紫鵑見黛玉不假辭色,只得點頭應了,猶豫了一瞬,又忍不住嘆道:“那可是一把有年頭兒了的焦尾琴呢,果真送回去,豈不可惜了?”
聞言黛玉不由納罕起來,想着紫鵑貼身跟了自己這麼些年,雖不敢說凡百事物沒有不經過見過的,卻也絕非那等眼皮子淺的人,必定是那把琴果真有過人之處,因趣兒她道:“你也算是見過好東西的人了,什麼時候眼皮兒淺成這樣兒了?拿來我瞧瞧罷。”
紫鵑笑道:“不過是想着姑娘原本愛琴,這琴又極難得,纔會生出不捨之心罷了。”一面進裡屋去了。少時,果真小心翼翼捧回一把琴來。
黛玉接過一看,果然是一把上好的焦尾琴,且色彩古雅、造型別致,一看便知價錢不菲,因點頭道:“你倒果真識貨,不枉跟了我這麼些年。只是我還是那句話兒‘無功不受祿’,你打發個人送回去罷。”說完扭身兒便欲往裡間去。
卻聽得紫鵑又在後面兒道:“瞧奴婢糊塗得,竟忘記送琴來的人還送了一封信來,奴婢這就與姑娘取去。”
黛玉聽說,只得暫且停下。很快紫鵑便取了信回來,黛玉接過拆開一看,卻見信紙上並未署名,不過龍飛鳳舞的寫着一句話七個字“琴簫合奏幾時有”?
心裡霎時升起一股慍怒來,你弟兄二人都已將我爹爹逼成這樣兒了,還妄想我與你琴簫合奏?因沉下臉子命紫鵑:“立時打發人把這琴連同這信,都送回去!”
紫鵑見黛玉生氣了,不敢再說,忙捧了琴和信至外間,命兩個小丫頭子拿了,送往六皇子現下所住的流雲軒去了,不提。
午飯後,黛玉正準備小憩一會兒,再去上房瞧如海回來沒有,就有上房的婆子過來道:“回姑娘,老爺來家了,請姑娘過去說話兒呢。”
黛玉一聽,喜道:“正想着爹爹衙門事兒多,一多半兒要晚上方能來家,倒不想這會子便回來了。”說完揚聲兒喚了雪雁百靈進來服侍自己更了衣整了妝,也不要丫頭跟着,便忙忙自個兒往上房去了。
一時到得上房,果見如海已侯在靠窗的塔上,正拿着一本什麼書在看。黛玉見了,忙上前拿過他手裡的書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方擡手一面與他輕輕按着太陽穴,一面嗔道:“爹爹才累了半日回來,很該先歇息歇息的,這會子還看什麼書呢!”
如海閉上眼睛任女兒按了片刻,方拉下她的手,示意她捱了自己坐下,笑道:“還是我玉兒知道心疼爹爹!”
黛玉聽說,俏皮一笑,到:“爹爹是玉兒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玉兒不心疼爹爹,難道倒要去心疼其他人?”又問,“爹爹可在衙門裡用過午飯了?不過衙門的飯食向來粗糙,爹爹必定沒有吃好,倒是讓玉兒命廚房做幾個清淡小菜兒來,再陪爹爹用點子的好。”便要打發人去廚房傳話兒。
“很不必,爹爹這會子不餓。”如海忙擺手阻止道,“倒是讓人沏上一壺好茶來,咱們父女坐着,邊吃茶邊說話兒豈不更好?”旋即命人沏茶去了。
少時茶來,如海遂擺手命衆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方正色向黛玉道:“按說昨日你纔來家,很該待你先歇息幾日,再與你說這些個俗事兒的,奈何時不待我,說不得讓你先受累了。你也知道爲父此番之所以接你來家,是因爲染了重疾之故……”
說着見黛玉攸地急白了臉子,他忙又笑着安撫道:“爲父的身子,自己很清楚,不過些微小毛病罷了,並無什麼大礙的,之所以這般說,無非是想早些兒見到玉兒你,再就是以此爲由來辭官歸田罷了,玉兒不必着急。”
“如今既說到歸田,自然許多瑣碎事兒要提前處理好,頭一件,便是要將咱們父女兩個以後的生活籌謀好。因此在你來家之前,爲父已打發林管家將咱們家歷代傳下來的商鋪、田產並宅子皆悉數變賣了,只除了現下咱們所居住的宅子,共計得銀一百四十七萬兩,如今爲父就先將一百萬兩銀子整數兒的銀票交予你先行保管着……”
一語未了,已被黛玉急聲兒打斷:“玉兒還小呢,又身爲女兒家,還是爹爹收着的好。”
聞言如海擺手一笑,道:“玉兒且先聽爹爹把話兒說完。你也知道爹爹身居巡鹽御史之職二十餘載,得罪之人不計其數,明兒一旦卸任,勢必有那些個居心叵測之人要拿咱們的家產來大做文章,爲父自問問心無愧,卻亦不想節外生枝,臨到要離開了,再鬧得自己心裡不痛快,因此先將這大頭兒的交予你收着,也好免卻麻煩。至於下剩的四十七萬兩,爲父都放到了咱們家的賬房裡,過幾日再另作安排。玉兒瞧着好是不好?”說着自裡間一副水墨畫兒後面的暗格裡,取了一個小箱子出來,打開一瞧,滿滿都是五千兩面額一張的銀票。
明白父親緣何會做出如此安排後,黛玉心裡便釋然了,因含笑着接過如海遞上的盒子,道:“還是爹爹想得周全,如此玉兒就先行代爹爹保管幾日了。”
如海知道女兒素來視金錢銀子這些個紅白之物爲浮雲甚至於糞土,即便拿了盒子回自己屋裡,一多半兒亦是交由王嬤嬤雪雁等人打理,到時回至賈府,一旦被她們中的那一個有意無意說漏了嘴,黛玉的麻煩便會自此源源不斷,因忙又再四叮囑道:“雖則跟你的人都是極爲信得過的,到底茲事體大,因此你回去後,務必只自己收好這箱子,千萬不能再讓第二個人知曉。”
黛玉雖納罕於父親緣何要這般叮囑自己,但見他如此鄭重,不覺亦受到感染,因同樣鄭重的道:“爹爹只管放心,玉兒理會得的。”
交代完銀子之事,如海又語重心長的嘆道:“如今玉兒你也大了,明兒凡事都很該多一個心眼兒,很該要自己保護好自己纔是,千萬記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樣爹爹明兒也能安心不少了。”
一席話兒說得黛玉心裡霎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來,因強笑着道:“有爹爹一直在身邊保護玉兒呢,玉兒又何須自己保護自己?”
如海見黛玉動了疑,忙笑道:“爹爹自然會一直護在玉兒身邊,不過白囑咐兩句罷了,你只先記在心上即可。”又道,“說了這麼會子話兒,爹爹也累了,玉兒且先回房,容爹爹歇息一會子。”
黛玉聽說,心裡雖猶惴惴的,到底不好拂父親的意,因點頭應罷,捧着小箱子小步退了出去,餘下如海瞧着玉兒纖弱的背影,由不得紅了眼圈兒,玉兒,希望爲父今日這一番話兒以及稍後的安排,能讓你的將來少一點波折,多一點幸福罷!
不提這廂如海的暗自傷感,如今卻說黛玉捧了小箱子出得上房,心裡猶自爲父親纔剛所說的話兒不安,遂很有些兒神情恍惚,自然顧不上看腳下的路了。
及至到迎面撞上了一個人,黛玉方回過神兒來,因忙擡頭瞧去,卻見被撞之人不是別個,正是一身玄色衣袍的六皇子水溶。待要當未瞧見直接行過去,到底方纔又撞了人家,於禮不合,沒奈何,黛玉只得欠身福了一福,冷冷清清說了一句:“六皇子安好。”便欲行過去。
卻聽得水溶略帶戲謔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怎麼林姑娘走路從來都不看路的嗎?”
黛玉一聽,心裡越發不耐煩,因頭亦不回的冷笑了一聲兒,“臣女看不看路,只怕並不與六皇子相干罷?”擡腳便往回忘塵閣必經的月洞門疾行而去。
不想水溶卻三步並作兩步,快速擋至了黛玉跟前兒,滿臉真摯的道:“好歹我亦是專門等在這裡,還請林姑娘容我把話兒說完再去不遲。”
黛玉原是還欲再走的,卻見四下裡人來人往的,生恐再說下去,惹人話柄,因頓住腳轉身冷冷道:“還請六皇子直言。”
水溶見她猶是不假辭色,不由無奈一笑,道:“看來林姑娘與林大人一樣兒,亦拿我當那等仗勢逼人、以權謀私之人了。”
“難道六皇子不是?”黛玉聽說,冷冷一笑,反問道。
“林大人與姑娘認爲我水溶仗勢逼人、以權謀私,不過是因此番到究由誰來接任這巡鹽御史之位一事罷了。”聞言水溶也不生氣,只是說道,“實不相瞞姑娘,此番我前往揚州,並非是想向我大哥那樣兒,欲使得林大人舉薦己方之人來接任這巡鹽御史,繼而爲自己謀私利,我所想的,不過是希望林大人能不受我大哥左右,舉薦一位真正適合接任此職,如林大人一樣兒,以爲國爲民謀福澤爲己任的官員罷了!”作者有話要說:
章節名真是好難取啊,偶鬱悶着了……
更鬱悶的是,貌似米有很多親親支持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