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倩開學後課業不多,她也適應了相對輕鬆的大學生活,於是,她常常利用空閒時間來省醫陪鞏雪照顧鞏老。
鞏老的病情和一般植物人不同,由於年齡的關係,他的行走功能基本上已經喪失了。現在醫師爲他定的康復訓練基本上是語言和智能鍛鍊,至於肢體運動,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人工輔助活動。
發音、講話……
看似最簡單,動作最少,卻是最難復健的項目。因爲病人損傷的是腦神經中樞,而人體每一個部位的活動都與腦神經中樞密切關聯,針對鞏老的情況,鞏雪挑選了唱歌、唸書等等輕鬆而有效的康復方式,刺激鞏老求知的興趣和渴望,經過她和康復醫師的共同努力,鞏老已經能夠用單音節表達他內心的想法。
在別人耳中,鞏老努力地從喉嚨發出音節,無異於聲嘶力竭的吶喊,可是對於鞏雪來講,爺爺第一次衝她啊啊叫出的聲音,卻是這世上最動聽的天籟。。
那天,鞏雪並未在復健室,她去醫院附近的快遞公司給高原郵寄包裹了。照顧鞏老的是王護工和圓圓胖胖的家倩。
家倩一邊找歌曲,一邊問鞏老,“爺爺,今天我們唱什麼歌呢?祖國一片新面貌。。。”她笑吟吟地問鞏老。
鞏老已經能自由轉動的眼珠直直地瞅着她,沒應聲。。
噢,不喜歡啊。
家倩明白了,她又挑了一首響噹噹的,特別適合鞏爺爺身份地位的紅歌,“那這首,我爲偉大祖國站崗?”將軍嘛,肯定喜歡與軍人有關的歌曲。
鞏老竟還沒出聲。
家倩眨眨圓圓的眼睛,“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
“讚歌?”
毫無所動嘛。。
家倩撓撓頭,把求救的目光瞥向一旁研究牽引機的王護工,“王叔。。。”
王護工把鞏雪不動聲色的那一套,學了個十成十。他神神秘秘地笑笑,然後朝歌單上每次都被家倩忽略過去的一首歌,點了點。
啊?啊啊。。。。。
家倩張大嘴,驚訝地看看王護工,又看看鞏老。
不是吧,爺爺的口味是這樣的嗎?她一直認爲,鞏爺爺喜歡的是金戈鐵馬、殺伐決斷的烈烈讚歌,怎麼會是。。。。
高老爺子踏進復健室的時候,五十幾平米的大廳裡,迴旋着一首旋律優美的紅歌。。
雁南飛
雁南飛
雁叫聲聲心欲碎
不等今日去
已盼春來歸
已盼春來歸
今日去願爲春來歸
盼歸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且等春來歸
今日去願爲春來歸
盼歸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且等春來歸。。。。。。。。
雁南飛。
抒情深情的歌聲中,夾雜着一位花白頭髮的老人啊啊的和聲,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表情認真到極致,他非常努力地想跟上音樂的節奏,可顯然,大多時候,他都做得不夠好。。
啊啊啊。。。。。。
盼歸莫把心揉碎
莫把心揉碎且等春來歸。。。。。。。。
高老爺子的眼眶忽然間被一股熱浪襲過。作爲一個老人,一個遠離兒子的父親,他想,他懂得鞏老選這首歌的用意了。
盼歸,盼歸。。
盼兒歸。
他在用這種特殊的方式緬懷已經逝去的兒子。
雁南飛
雁南飛
雁叫聲聲心欲碎。。。。。。
家倩發現立在身後的陌生人,不禁怔了怔,起身過去詢問,“您是來看爺爺的嗎?”她以爲是漠北軍分區的領導,而家倩,根本不懂高老爺子肩章領花所代表的實際意義。。
高老爺子以爲她就是鞏雪,那個讓他這個鐵馬金戈的將軍也爲之深深動容的未來兒媳。他仔仔細細地盯着面前圓潤和善的姑娘,看了許久,才重重點頭,“我來看鞏老。”
家倩輕手輕腳地走到鞏老身後,小拳頭碰了碰鞏老,打出一個暫停的手勢,然後把音樂關掉了。她指指身後,笑着提醒鞏老說:“爺爺,有人來看您了!”
“啊----”鞏老顯然不太滿意,他還沒唱過癮。。
家倩把輪椅轉了個方向,指着那個和健康時的鞏爺爺一樣威武精神的軍裝老人說:“喏,就是他!”
鞏老和高老爺子邁過二十幾年的時光之橋,又一次因爲奇妙的緣分跨過時空相見。
眼前的重逢瞬時轉換到昔日的場景,初見時惺惺相惜,相見恨晚,談古論今,竟成莫逆,無法抗拒的別離造成他們二十幾年的隔閡,陌生卻又熟悉,熱血升騰的感覺,讓兩位老人霎時間紅了眼眶。。
山嶺不斷長流水,歲月難割友誼情。
鞏老靜默了許久,忽然發聲:“啊---啊---”
他用擡不起來的手指,急切地做出敲打琴鍵般的動作,眼睛裡涌動着焦灼的喜悅。
高老爺子邁步上前,一下子握住鞏老的手,“鞏老。。。。我是高如山啊!我來晚了!來晚了!!”
鞏老激動不已,啊啊地叫嚷着,王護工做翻譯,解釋說,鞏老說他歡迎你,說你長途跋涉來漠北,辛苦了!
高老爺子垂頭喟嘆,他得感謝遠在南疆的臭小子,若不是他慧眼識珠,自己又豈會找得到失散二十餘年的老兄。
噢,似乎輩分亂了。不過有什麼關係呢,從今往後,他們真的就是一家人了。
高老爺子趴在鞏老耳邊說了幾句話,很快,鞏老就變得更加激動,而高老爺子,更是出人意料地牽起胖乎乎的姑娘,親熱地說:“鞏老啊,您可養了個好孫女!瞧着孩子的面相,就知道是個善良福氣之人!”
鞏老錯愕,王護工也愣住,這是認錯人了?
家倩更是尷尬,她連連擺手,“老人家,我不是。。。”我不是鞏雪啊。。啊啊。。。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高老爺子就着急搶過去,“什麼不是!你就是個好孩子!我們家阿原笨是笨了點,不過這次的表現。。”他頓了頓,大手一揮,“提出表揚!”說罷,覺得得意,哈哈大笑起來。。
鞏老回味過來,着急地叫,“啊。。啊啊。。。。”
王護工照實了翻譯,“她不是。。。”
什麼不是不是的,他高如山說是,就一定是!這門親事,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