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誰喊口號,軍姿筆直的特大官兵,在鞏明軍帶着鞏雪走到總隊隊長和政委面前時,齊刷刷地舉手敬禮。
無聲而又強烈的震撼,令沉寂的機場大廳,陷入極度悲壯的氛圍之中。
手掌交握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紅了眼眶,哽了喉。。
滿面含悲的鞏明軍把立在身後的瘦高女孩拉過來,“隊長、政委,這是鞏雪,我哥嫂唯一的女兒。”
政委何紅橋看着眼前綜合了鞏亮軍和曾如蘭面貌特徵的少女,一時間有些怔忡。
是她嗎?
上次因爲爺爺的病找不到鞏副隊夫婦,把他一個堂堂特大政委質問到說對不起的女孩?
是她,應該是她。
不是每個女孩都能擁有特殊的堅強、倔強、不輕易服輸的氣質,所以,何紅橋確定,她就是鞏雪。
年紀不算大的她爲何這般沉靜。
爲什麼漆黑空泛的眼睛裡,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的漣漪。。
何紅橋張了張嘴,想問她,長途飛行累不累之類的話,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覺得滿口苦澀,滿腹酸楚,無從說起。
昨天,她可能還是父疼母愛的嬌嬌女,可是今天殘酷血腥的現實,卻讓她一下子淪落爲無依無靠的孤女。
再華美煽情的言語,也救不活鞏隊夫婦,所以無論說什麼,對這個貌似堅強的姑娘來說,都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
鞏明軍沒想到沉寂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鞏雪,會忽然間開口說話。她沒有焦距的眼睛,盯着總隊秦隊長和政委何紅橋,嗓音像是垂暮的老嫗,沙啞得令人心痛。
她說了六個字:“我想去看他們。”
沒別的要求了。
出事後,鞏雪唯一,也是執着的想要完成的事,就是親自來南疆,看一眼她的爸爸和媽媽。
鞏明軍按住鞏雪削薄的肩膀,“天亮了再去看他們,好嗎?”他們可以不休息,可是特種大隊的官兵們還要休息,他們的心和身體,不比他和鞏雪承受的煎熬少分毫。。
“我說,我要去看他們!你們聽不到嗎?”聲調拔高,宛如瘋魔的鞏雪猛然甩開二叔的手,衝向機場通道。鞏明軍沒拉住,倒是滿面淚痕的汪峰,用殘存的理智,擋住鞏雪的去路。
“小雪,副隊。。他。。他。。。。”汪峰攔住鞏雪,是因爲野戰醫院裡昏迷不醒的高原。他最鐵的兄弟,在副隊和曾教導員犧牲後,叮囑他一定要守護好鞏雪。
鞏雪的視線冷冷地掃過汪峰,盯着他緊攥在胳膊上的手,“放開!”
汪峰怎麼可能放。
“啪!”沒人看清鞏雪是如何出手的,她不僅給了汪峰力大勢沉的一巴掌,還利用學過的招式想脫離汪峰的控制。
鞏明軍追過來,“小雪,不要胡鬧!”
秦隊長和何政委也快步過來,“汪峰,別傷了她!”
汪峰慘笑一聲,忽然拉起鞏雪的手,朝自己的臉上重重地揮下去。。
啪!啪!!啪!!!
掌擊的沉悶聲響,終於在鞏雪僵硬的臉上撕開一道裂紋。。。
“打我吧。。。打我吧。。。。只要能讓你好起來,打死我都行。。。小雪----”汪峰早就想這麼幹了,從看到副隊夫婦的遺體,到高原擊斃毒梟受傷倒地,他就已經瘋了。。
副隊和曾教導員,對於他這個生性孤獨的人來講,是比天堂的父母更親的親人。。
還有高原,那麼高傲優秀的軍人,在特大唯一服氣的人,就是鞏隊和曾教導員。。
高原說,曾教導員要轉業了,等清河嚴打過去,她就能回漠北和女兒團聚了。。。
不是好人一生平安嗎,不是好故事都應該有個團團圓圓的結局嗎?
可他們,爲何就這樣殘忍地走了。。。
他們的小雪,高原的小雪,怎麼辦。。。
小雪,你怎麼辦-----
汪峰的臉腫得像豬頭,嘴脣破皮,卻還在悽慘的笑着。。
“好!打得好。。。。小雪,再狠一點。。。對。。。。好!”
戰友不忍心看,默默別開臉。
“夠了!”政委何紅橋及時伸出鐵拳。
他分開汪峰和鞏雪,回頭向大隊長請示,“我帶鞏雪去殯儀館,你們先回。”
南疆沒有星星,只有疾風驟雨。
鞏亮軍夫婦的遺體安放在德宏州殯儀館,爲了完成鞏雪的願望,何紅橋求了三次,不惜半夜擾民,找到當地民政局的局長,才特批他們進入停放烈士遺體的冷庫。
睡眼惺忪的冷庫管理者,一邊發着牢騷,一邊打開全封閉的金屬門。
他冷眼看着幾名特殊的不速之客,說:“先說好,進去後不許哭,不然,驚擾到裡面的鬼魂,我可是要倒大黴的。”
何紅橋塞給他兩盒雲煙,“謝謝師傅。”
那人臉色和緩了些,擺擺手,“進來吧。”
就在衆人要魚貫而入的時候,鞏雪瘦高的身影卻意外擋住通道,“我自己進去。”
鞏明軍到了殯儀館之後,一直是沉默的,血脈相通的手足之情,讓他心潮起伏,悲痛難抑。他想最後看看疼愛他的哥嫂,想當着他們的面保證,小雪的未來,他一定會負責到底。
沒想到固執的小雪連他也要排斥在外,鞏明軍不禁着急,“小雪,二叔也要進去。”
鞏雪搖搖頭,堅決否定他的提議,“我想和他們單獨呆一會。”
管冷庫的人只負責把存放遺體的冰櫃抽出後便退出了寒冷陰森的停屍間。隨着咔嚓一聲響,厚重的金屬門緊緊閉合。
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陰陽兩隔,而是兩個時空的距離。無法企及的遙遠,逝者化作無痕的山風,你卻獨自在這世界活着。
管冷庫的人管何紅橋借了火機,一邊點燃,一邊感嘆道:“我從沒見過這麼膽大的丫頭。見了父母的屍身,又不哭,又不害怕,還去摸他們的手。。”
何紅橋和鞏明軍擔憂地對視,鞏明軍問那人,“你不用進去看着嗎?”放小雪一個人在停屍間,他總有些不放心。
那人的臉在昏黃的燈下,看起來悽惶如魅,他吐了口菸圈,無所謂地說:“她又不鬧騰,有什麼好看的。。”忽然想起什麼,那人對何紅橋說:“噢,對了,回去跟你們領導說,殯儀館可沒有一下子盛放兩個人的冰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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