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還帶着春末的涼氣,後半夜忽然起了風,鞏雪從睡夢中驚醒,起來關窗。
睡前還看到的月亮,已經隱沒在厚重的雲層裡,小院裡一片漆黑,沒有一點燈火,只有遠處建築物黑乎乎的影子。。。
爺爺的睡容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安詳,他半闔着眼睛,呼吸悠長,睡得很沉。
血壓計上顯示的結果,讓她不禁露出微笑,看來,睡前加的一杯芹菜汁,起到了很好的降壓效果。她放棄了幫爺爺翻身的念頭,把燈光調到最暗,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牀邊。
她有個習慣,若是起夜,一般要待上一段時間才能重新入睡。不敢太頻繁翻身,怕吵到爺爺,於是她躲在被子裡,打開手機,尋找前天收到的短信。
高原很少給她發短信,除非萬不得已,他纔會選用這種聽不到聲音的方式和她聯繫。
手機是他借用地方部隊領導的,按規定,這是屬於嚴重違紀的行爲。鞏雪曾勸過他不要冒險,可是高原根本聽不進去,他似乎陷進爺爺病重的陰影裡,生怕再錯過照顧她的機會。
陌生的號碼,她忍不住好奇在網上查過,發現竟屬於雲南清河。
鞏雪沒去過清河,卻始終記得那是個充滿了罪惡和血腥的地方。
那裡吞噬過無數烈士的鮮血,包括她的爸爸媽媽,就是在那裡犧牲的。
高原去清河了?
短信內容因爲是發過就刪的,所以,他儘可能多寫了點。
小雪:
很想你!能抱抱你嗎?最近一段時期不能和你聯繫了,是不是很失望,不過沒關係,下個月,你就能看到我了,我要親自去漠北,爲你加油!安心等着我,好嗎?想你,高原。
他匆忙寫就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似刻在她的腦子裡,隨時想起,隨時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動力涌出來。。。
最近,她總是不經意間回想起自己和高原相識相知的一幕幕情景。
而他的堅定、豁達、犀利、敏銳的言辭,總能帶給她全新的感受。
她記得高原說過,爲什麼他會選擇走上特種兵的道路。
畢竟,個人條件家庭條件相對優渥得多的他,根本不用通過部隊的磨練,找到人生的坦途。
高原借用了別林斯基的一句話,他說:“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人,虛度年華;另一種人,過着有意義的生活。在第一種人的眼裡,生活就是一場睡眠,如果在他看來,是睡在既溫暖又柔和的牀鋪上,那他便十分心滿意足了;在第二種人眼裡,可以說,生活就是建立功績……人就在完成這個功績中享到自己的幸福。”
他追求的不是安逸享樂的生活,而是不斷地攀越高峰,把自己變得愈發堅強和聰明。
做一個有智慧、有擔當、有經歷的頂天立地的軍人,是高原一直以來追求的夢想。
而鞏雪恰巧也是這樣的一類人,她喜歡的是巴爾扎克的一段話:人生是由各種不同的變故、循環不已的痛苦和歡樂組成的。那種永遠不變的藍天只存在於心靈中間,向現實的人生去要求未免是奢望。。。
生活的最有意義的人,不是年歲活得最大的人,而是對生活最有感受的人。。
她想成爲高原那樣的強者,希冀自己早一天獨立成熟,成爲主宰人生的人,成爲不虛擲光陰的人。。
她抱着微微燙熱的手機,恍惚中,睡着了。
她夢到了高原,夢到南疆,那處開滿鮮花的山谷,清新的風,高地上的陵園,爸爸媽媽慈愛的笑容。。她夢到了滿是森林魔琴的‘好地方’,她在藤蔓編結的鞦韆上,蕩高,飛翔。。。笑聲。。。呼喚。。。。
突然,她身下的鞦韆架斷裂,在她被送到雲端的時候,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從高空墜落。。。
恍惚中,看到高原驚慌失措的臉,她伸出手,絕望的想把他拉近。。鏡頭猛地一轉,眼前忽然出現兩雙淬毒幽怨的黑瞳。。
細弱的身體,爆發出地獄般的嘶吼。。。
她們。。。
她們是。。。。
“啊--”鞏雪驚叫一聲,猛地從牀上坐起。。。。
黑色的手機從牀邊滑落,啪嗒,掉在地上。。。
她足足愣怔了有十幾秒的時間,才伸手抹掉額頭上的冷汗。
這是怎麼了,惡夢會不會太頻繁了,一晚上連着兩個,她幾乎有些承受不住。
窗外天色漸明,她揉了揉臉,下牀去看爺爺。
通常這個時段,她都要爲爺爺排便,然後幫着爺爺做一次早操拉伸肢體後,自己再出門長跑。
她拿起牀腳的尿壺,“爺爺,該噓噓了---”平常她都是這麼叫爺爺起牀,一般叫上兩聲,爺爺便會用艱澀的聲線,迴應她,好!
可今天很安靜。
她以爲爺爺還在睡,所以,伸手去探他的肩頭,“爺爺。。。該起牀嘍!”
爺爺習慣於早起,不管是得病前還是得病後,他都維持着良好的作息習慣。
手底冰冷的觸感,讓她心頭咚的一顫,“爺爺---爺爺----”她連叫兩聲,把手指迅速探向爺爺的鼻子。
無聲無息。
她的頭嗡一下巨響,炸開一片白晃晃的光,刺得她眼眶劇痛。。
爺爺怎麼了。。
他怎麼了。。。
“爺爺-”她把靜臥不動的爺爺翻轉過來,平躺。當她看到爺爺平靜安睡的臉龐,脣角微微的那抹笑容時,眼淚唰一下,狂涌而出。。。
“田姨--田姨--”她一邊狂叫田姨,一邊顫抖着手指撥打120,同時,她把血壓計,聽診器,急救藥物,一樣一樣機械性的用在爺爺身上。。
當顯示的結果,註定無法挽回之後。
她便跪在牀上,一次次,執着地,不放棄地爲爺爺做着心臟按壓。。。
不知道做了多久,也不知道惶急悲痛的田姨和叔嬸拉了她多少次,她就是不肯放開爺爺,不肯讓他孤零零地,冷冰冰地躺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