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從小馬尾老師手中接過新的白釉瓷,慢吞吞地走回座位。因爲這種釉上彩所需要的特殊顏料只有七八套,所以大家都是六七個人坐一個大桌共用一套顏料的。當餘暉經過鄭盈和程梨容她們那桌時,恨不得腳下生根佔住地方不走了。鄭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餘暉的小心肝兒一顫,咬咬牙還是回了原來的位子。
迎着章彧和林驚羽這兩個狗男男晦如深海的目光,餘暉強作鎮定地擺出一副無辜面孔信步溜達回那個可怕的地方。他看到章彧和林驚羽對視了一眼,用眼風掃了掃他,似乎是就他的處理問題上達成了什麼共識。餘暉不由得嚇得兩股戰戰、幾‘欲’遁走。
“嗨,你剛剛磨磨蹭蹭幹什麼呢?我還以爲你要叛變到‘女’生那桌去了。真是嚇死我了,要是你走了誰來幫我畫這玩意兒啊!”朱有爲諂媚道。
餘暉憤怒地拍開他:“一邊兒去!誰答應要幫你畫了?”
“嗚嗚,不是說好要一輩子做彼此的天使嗎?”朱有爲委屈道。
“喂喂,不是說我倆纔是彼此的天使嗎?”旁邊的何歡聞言不滿道,“你的小天使還真多啊!話說你那碩大身軀,小‘肉’翅膀能飛得起來不?”
餘暉完全沒有心思和他倆扯皮,他覺得大概下課後就要被章彧和林驚羽倆人叫去談封口問題了。唔,他們如果用比較溫柔的金錢攻勢那麼還好說。如果……他們最終選擇用暴力手段恫嚇,自己一定不會,啊不,一定要在最短時間內投誠!注意了,他這可不是沒有節‘操’的向惡勢力屈服,他這是屬於戰略‘性’屈服。兩者是大大滴不同啊!
按照目前的心境,餘暉是沒有那個逗‘弄’貓咪的閒情雅緻了。他思緒‘混’‘亂’,胡‘亂’在他的第二隻白釉瓷上塗抹了起來——
‘色’彩‘混’‘亂’卻誇張的天與河,漫延到天際的彷彿永無止境的路,還有一個如同骷髏一般崩潰的人,他雙手放在耳朵上,聲嘶力竭地大聲的尖叫着,好像身處在一個可怕的夢裡……
從小學習繪畫卻多次被老師評價爲“匠氣十足”的餘暉同學順應着此刻的心境將他的作品一氣呵成了。哇卡卡卡卡,果然是有壓力纔會有動力。瞧瞧這意境!瞧瞧這張力!這簡直堪稱是他餘暉的第一幅表現主義畫作啊,他簡直就是用靈魂在作畫啊,哪裡還有什麼匠氣。
他這次別出心裁地使用了繪畫時筆觸的力度來表達情緒,顏‘色’與線條的運用十分的大膽。畫中強烈扭曲變形的人物面孔,血紅‘色’的背景、動‘蕩’紛‘亂’的線條——這些來自於他乍然聽聞“真相”時自己內心的‘激’‘蕩’情緒,表達了他內心深處那種害怕被滅口的絕望和不安,整幅畫作彷彿強烈地刺‘激’着人們的視覺神經。
這是一幅傑作啊!難道……他學畫十載,今天終於開竅了?難道……這幅畫將成爲他餘暉餘大師的成名作?哦哦天吶,他彷彿已經看見了未來的自己世界各地開畫展,擁有一大‘波’的萌妹子腦殘粉,從此走上人生巔峰的美好生活。不過……可是……這畫咋越看越眼熟啊!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有點像是h的那副不朽名作《thescream》。
不要啊!
餘暉的大師之夢終於還是破滅了,他一臉認命地幫朱有爲畫盤子。旁邊的何歡看見朱有爲的作業有着落了,又看了看餘暉桌子上的那個成品,覺得‘挺’靠譜。於是就果斷把自己的塗鴉給擦了,也腆着臉湊了上來。
得,一個也是幫,兩個也是幫。誰讓他只是一個匠氣十足的十八流小畫手呢?
餘暉看了看時間,快下課了,時間不多了。那就幫他倆畫漫畫好了,這個比較省時間,而且也比較討喜。於是他在朱有爲的白釉瓷上畫了一個q版的賣包子小販,蒸籠裡的包子一個個的都十分白胖可愛。這個解決了,那麼給何歡畫什麼呢?餘暉苦思冥想,終於決定讓他倆成爲一個系列。他在何歡的白釉瓷上畫了一個同樣是q版的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如果看仔細一點就不難發現這幅畫的亮點——冰糖葫蘆的糖衣下包裹的是辣條!是辣條!很時髦很貼切有木有!
另一邊,燕燃和林驚羽兩人的創作過程也不太順利。林驚羽是學西畫的,素描功底十分的好,一手鋼筆字俊逸風流。但是偏偏,他對這些軟趴趴的‘毛’筆十分的沒有辦法,總是畫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覺。燕燃就更不用說了,她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咳咳,這樣子說其實是有些極端了,燕燃只是對畫畫這件事情特別沒有天分而已。至於字,雖然她沒有練過書法,但是字寫得也還是‘挺’清秀可愛的。
林驚羽第五次擦掉重畫的時候,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用眼風掃了掃“章彧”的作品,經常聽一些‘女’生說什麼這廝是個書畫雙絕的。我呸!丫就是個欺世盜名的!
只見“章彧”正抓着‘毛’筆,沒錯,就是抓。“他”正抓着‘毛’筆勤勤懇懇地畫着。林驚羽悄悄地伸長了脖子去看那幅大作——唔,一個黑乎乎的不規則三角形、一個扁扁的橫臥着的鴨蛋、一根小棍子——這是什麼鬼?!
燕燃塗塗改改無數次,不知‘浪’費了多少顏料。小馬尾老師也無數次地假裝路過,心痛地看着被糟蹋了的好東西。燕燃仍然毫無自知地繼續“創作”着,突然似乎是有了靈感,終於一揮而就了。那可是真正的“一揮而就”啊,畢竟圖形是辣麼的簡單。
終於,她發現林驚羽在偷看她的畫。太卑鄙了!他一定是想剽竊自己的創意!
燕燃一手環住自己的盤子,伸長了脖子去看林驚羽的。果然,他還是一片空白呢!燕燃立即把自己的作品挪得更遠了,一副生怕別人借鑑抄襲的小心眼兒樣。林驚羽瞥了“他”一眼,氣結。他多少年沒有碰見過這樣的人了。這侮辱的不僅僅是他高尚的人格,更是他高雅的品味!
林驚羽回想了一下剛剛“驚鴻一瞥”看見的“大作”,呵呵,就跟燃燃信手塗鴉時畫的哈利‘波’特里的“死亡聖器”是一個水平線的。這值得借鑑抄襲嗎?多看一眼都覺得傷眼!
被這麼一打岔,林驚羽倒是有了些繪畫思路。既然不擅長軟筆,那麼何妨揚長避短呢?林驚羽同學的創作熱情被‘激’起來了,他興致勃勃地動手調起了顏料,他決定等這個盤子燒製好以後送給燕燃當裝飾品!
他終於調製好了一種縹緲的灰藍‘色’,彷彿是將明未明的天空,彷彿是不曾散去的霧靄。林驚羽滿意地點了點頭,再一次將他的白釉瓷擦拭得乾乾淨淨,然後開始上‘色’。是的,他將整個盤面都塗上了這種縹緲的顏‘色’。
燕燃看見他的舉動不由得撇了撇嘴,見過自暴自棄的沒見過這麼自暴自棄的。還不如永不言棄的她自己呢!就在燕燃自我感覺略良好的時候,林驚羽涼涼看了她一眼,開始作畫了——
他沒有使用‘毛’筆的筆尖,而是另闢蹊徑地用了‘毛’筆沒有‘毛’的另一頭。林驚羽是學西畫的,他有着很深厚的素描功底,寥寥幾筆就畫出了茅屋、曉月、枯木、孤橋。然後又用昳麗風流的字體在右上角寫下“人跡板橋霜”。
就這麼三下兩下,畫盡了詩中的意境。彷彿看見了黎明早起的旅人,彷彿聽見了車馬的鈴鐸已然叮噹作響,彷彿‘雞’鳴嘹亮就響在耳旁,彷彿看見孤村中的茅草店沐浴着曉月的餘輝,還有旅人留下的凌‘亂’足跡,以及覆蓋着早‘春’寒霜的木板橋……
這麼開掛真的好嗎?燕燃頓時就嫌棄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死亡聖器”,剛剛的沾沾自喜早就完全沒有了。她情不自禁地嘟起了小嘴,腮幫子鼓鼓的,好像一隻可憐的小倉鼠。
這種情況似乎經常發生呀。燕燃一時之間沉浸在了各種“我的外掛是竹馬”的回憶裡沒有調整過來,她非常自然地戳了戳林驚羽的手臂。
林驚羽被“章彧”突然的碰觸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幹嘛?”
燕燃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隻“人跡板橋霜”,有些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弱弱地說:“彎彎,我可以要這個嗎?”
臥槽?!
你這麼無恥、這麼理直氣壯,你麻麻知道嗎?
林驚羽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了。他從小就是個“溫和”的好少年,小時候但凡是評選什麼助人爲樂之星啦,什麼榮譽稱號啦,他總是得票數最多的那個。據說是因爲小盆友們都覺得他是個大好人。咳咳,那個,其實要說他有多熱心吧,那還真沒有。他骨子裡其實是比較冷漠的一個人,唯一願意勞心勞力去幫助的人大概就只有燕燃了。
望着“章彧”眼巴巴的可憐樣子,還有那水汪汪地寫滿渴盼的眼睛。他本應該嚴詞拒絕的,應該堅定地、毫不猶豫地拒絕!但是!坑爹的,他竟然發現自己無法對“章彧”硬下心腸來……
神啊,救救他吧!爲什麼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呢?
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讓小盆友們自由發揮,畫一畫自己最喜歡的小動物。這可難倒了手腳都笨笨的燕燃小朋友。她畫呀畫,改呀改。最後只畫出了一隻豬鼻子——咳咳,就是那種一個大橢圓裡面兩個小圈圈的超簡易豬鼻子。
她又是着急又是委屈,自己就像一隻萌萌的小胖豬。她連自己都不會畫呢!好像送她小鏡子腫麼辦……
記得當時她也是這麼軟軟地看着他,用一根胖胖的小手指頭戳戳他,很自然地指着他畫的三隻小豬連環畫,理所當然地說:“彎彎,我可以要這個嗎?”
可以呀!我的胖姑娘!我真希望一生一世都爲你效勞。
當然了,燃燃這麼說是率真的、親密的表現。章彧這麼說那必然就是無恥的、無恥的、無恥的!但是……爲什麼他竟然無法拒絕呢?
他突然感覺內心柔軟又‘潮’溼,就像嫩嫩的水草輕柔地拂過心田,就像他每一次想起他的胖‘女’孩,就像……
“可以呀。”他聽見自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