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這一道。”夥計用手輕輕的一指一個青色的盤子。
這盤子裡的菜式看起來並不好看,相反在武大看來,倒是有些醜陋,最起碼桂花樓的廚子們絕對不敢用這麼難看的菜餚來招呼客人。這盤子裡好像只是一些碎肉,和豆芽翻炒在了一起。武大叫不上來名字,只是因爲從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搭配,難道這樣的碎肉炒豆芽,也是其他地方學不來的?還能成爲招牌菜,真的是笑話。且聽聽夥計怎麼說。
“也許這樣您看不清楚,我給您夾出來您看。”夥計從身上拿出了一個皮質的小包裹,打開包裹從裡面抽出了一雙銀筷,顯得非常好看。看來這筷子,就是爲了給客人展示菜餚而專門準備的。夥計用筷子架起了一塊碎肉,連帶着一根豆芽,放到了武大的小吃碟裡。“這樣您或許能夠看的更清楚。”
武大仔細觀看,因爲單獨夾出來,又因爲距離近,此時已經能看出些門道。原來這碎肉跟豆芽並非是胡亂的炒在一起,而是這長條的碎肉,剛巧穿過豆芽下面的豆子,而那僅僅生出一點的芽則緊緊的纏繞着長條的肉丁。看罷了小吃碟裡的豆芽和肉丁,武大再看盤子裡的,確實每一塊肉丁和每一根豆芽,都是這樣的結合在一起,並沒有任何孤立和零散的存在。罷了,這也就是京城這種地方,纔會有如此繁瑣的吃法,那些廚子居然不厭其煩的做這樣的工作,一盤子的豆芽,即便是一個手法靈活的人,恐怕也要穿上兩個時辰才能夠完成。
武大想到這,微微的點了點頭,伸出了大拇指:“雖然僅僅是一盤菜,但可以稱得上是巧奪天工了。只是我有點不瞭解,肉和豆芽炒到一起也就行了,何必還廢這許多的周章,反正落到肚子裡,也都差不多,哈哈。”這也是武大的真實想法,保持這種樣子,只會讓翻炒的動作小心翼翼,反而不利於火號的把握和翻炒的力度,雖然看來精細,但真正就吃上來說,倒未見起有什麼過人之處。
面對武大的疑問,那夥計臉上並沒有半點不自在,反而是非常坦然的一笑。“客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只是看到了點皮毛,不過這也難怪,不是專門的廚子,能像您提出這樣有見地的問題,已經算是相當的博學了。您所看到的肉丁,並不是普通的肉丁,而是生長在京城以北五百里的山林中的一種大麻雀的舌頭。”
“你是說……這一盤都是麻雀的舌頭?那要多少隻麻雀啊!”這讓武大有些心驚,他從來不知道,吃飯居然可以吃出這樣的風景,居然只吃麻雀的舌頭。那被拔了舌頭的麻雀怎麼可能繼續的活下去呢?
“這一盤是三百六十九個雀舌。”夥計面色平淡的報出這個數字,更讓武大有些心驚。“另外您大概以爲,雀舌和豆芽是人工穿在一起的,實際上不是這樣的,人工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精確的力道。這種大麻雀非常喜歡吃黃豆,補雀的人把黃豆經過特殊處理,讓麻雀的舌頭可以輕易的穿進去,可若再想拔就勢必登天了。然後它就只能帶着這豆子飛走,可是豆子穿在石頭上,不能吃喝,麻雀也會在一段時間之後因爲飢餓而死,掉落在地上,就會被捕雀的人撿到。此時麻雀已經死了,雖然是自然餓死,可身體僵硬,已經帶有橫死的影子,不可以再作爲上等食材。可它們的舌頭,是在最有活力的時候穿過了黃豆,舌頭前面的血脈,保有生命的氣息,再加上麻雀生活時,一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甩掉這顆該死的黃豆上,因此舌頭上就更帶有大麻雀的精華,故而是上等食材。但此時,這還僅僅是雀舌插在黃豆上,還遠遠不夠。收集雀舌的人,把很多的這樣的雀舌放在一起,然後用專門收集的無根的三月雨水來生這些黃豆,等到黃豆緩緩的發出了嫩芽,這嫩芽必然是纏繞着雀舌的。如此,這菜的原料就算是基本上製作完了,剩下的就是拿到後廚,供手上力道控制精湛的大師傅翻炒,再端上來,就是這樣了。這菜的名字叫金屋藏嬌。”
“爲什麼叫‘金屋藏嬌’?”武大已經有些驚訝的合不攏嘴,但他仍然如此追問。
“這金屋藏嬌是大漢朝武皇帝的故事,他少年時代曾經說,若是能娶到他的表姐阿嬌作爲妻子的話,就造一間金屋子給她住。您看這黃豆,不就像是一座金屋子,而這雀舌又多像那嬌媚的美人?所以就起了這麼個名字。”夥計解釋道。
已經不需要夥計去解釋爲什麼“金屋藏嬌”是這家店的獨門菜餚了,想必會這樣補雀的人屈指可數,而這家酒樓只要把所有掌握這種技術的人都召集起來,只爲他們工作,那沒其他的酒樓是不可能得到這種獨特的原料的,仿製就無從談起了。這菜的獨門說到底是因爲原料獨門。
只是在京城這樣的地方開酒樓,想必都是不缺錢的。其他的地方也肯定想要有這樣的捕雀人,不知道花多少錢,才能讓這些人,只爲這家店工作。
“再給您介紹下一盤。”夥計的聲音把武大從驚異當中拖回了現實。
武大這纔想起來,這僅僅是四道菜當中的第一道,不知道其他三道菜又有什麼樣的玄機。真應該帶着桂花樓的廚子過來見識見識,他們天天以爲廚藝頂尖,看誰都是不服不忿,我真是個蠢蛋,居然相信他們的鬼話,還覺得這樣的好廚子不好找,因此對他們提出的加工錢的要求也從來沒有反駁,要是我現在還執掌桂花樓的話,說什麼也要把他們全都開除,另外的找一些真正的烹飪大師來。一流的酒樓,必須要有一流的廚子。莫說原料的問題,就是在鍋裡翻炒入味,能在最後還保留着雀舌和黃豆的姿態,就不是一般的廚子能夠做得到的。
“煩勞小哥了。”武大一抱拳,他深深的覺得,走進這個門的決定是正確的,這哪裡是吃飯,分明是長見識來了。
“您看這盤。”夥計用手指了下黃色的盤子。這盤子裡是總共有四條小龍,每條龍顏色各不相同,但都是栩栩如生。上一道菜武大最起碼能夠大概的看出原料,可是這一道菜就不行了,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所製作的。
“四條龍,不瞞小哥,我都幹不出來這是什麼製成的。”武大對這夥計一笑。
“您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別說是您了,多少成名的大廚,只看不嘗,也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原料的。這四條龍顏色不同,分別是青、綠、紅、白,這青龍原料爲黃瓜;綠龍原料是萵筍;紅龍的原料是胡蘿蔔;白龍的原料是豆腐。當然了,即便是我這麼說,你可能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因爲這些原料都是被刀工精湛的師父切成了極細的絲,在料中煨制,然後經過巧手編織成這栩栩如生的龍。”夥計侃侃而談。
雖然這介紹對比先前的金屋藏嬌短了許多,但在武大聽來更加的心驚。上一道菜,最起碼說,要是有原料的供給,對於掌勺非常熟悉,且技巧精湛的師父,也是能夠勉強完成的,最多將不成功的從盤子中剔除出去也就是了。可這種把東西切成極細的刀工,和把它們編織起來的巧手,卻是聞所未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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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別的我都信。那黃瓜萵筍胡蘿蔔,好歹都是堅硬之物,可是豆腐軟塌塌的,如何能切成絲,又如何可以編織?”武大的提問完全是不由自主的,他原本賣燒餅,就和廚子有些許的聯繫,在經營過一段時間的酒樓之後,他對這而其中的奧秘也有着本能的好奇。
“客官是我見過的,提問水平最高的人。”夥計伸出大拇指稱讚了一聲:“大部分聽到這,都只會稱讚一句,只有客官您聽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切其他的東西,京城裡也有廚子也可以做,編織那三種東西的難度,也不會大過宮裡的繡娘。可豆腐不一樣,我也不怕告訴您,切這些豆腐絲的時候不能在案板上切,而是要把豆腐放在水裡,切絲的大師傅在水裡墊着自己的手來切。您也知道,從水外面看水裡的東西,是有一定的偏差的,因此這道工序就非常困難。而編織豆腐,也同樣是在水下進行,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的水中已經有了些調料,比起切絲的時候要渾上一些,視線更不容易穿透。因此切豆腐絲和編豆腐絲,纔算是本店的絕技。”
“那這道菜叫什麼?”武大接口問。
“這菜名曰‘四海’。四條龍分別代表東南西北四海,這四海龍王都在盤中,供您食用,您也是好大的氣魄。”夥計稱讚着說。